第53章 不是正经书生

    秋季转冷似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往嵩山而去的第七天，早晨起来，窗外的风就不再温柔，呼啸着带来寒气。

    李寻欢身披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脸埋在柔软而温暖的一圈兔毛里，从窗口往下望去。街上行人匆匆，大部分都被突如其来的降温搞得措手不及，无论有什么事都恨不得赶紧做完了，好回家去烤烤火。

    街上的小商贩就没有那么多选择了，无论天气再冷，哪怕到了深冬季节，他们也得坚持出来讨生活，今天这样的天气怎么也要撑到下午。如果午后天气能暖和些，他们还可以再撑更久一些。

    游龙生也在街上，此时正牵着马等人，等的当然就是李寻欢他们三个。不难看出，这两天游龙生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迹，甚至恨不得李寻欢知道自己的存在，作为一个跟踪者来说，可谓极其高调了。

    “寻欢，出发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李寻欢转过身，叶孤城正站在门口看着他，待他走近后递给他一个手炉。这种东西本该冬天才用的上，然而李寻欢这两日骑马赶路已经受了些寒，今天又遇上骤然降温，还是抱着为好。

    他们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叶九已经百无聊赖有一会儿了。他的怀里抱着附近小商贩那里买来的零嘴，边吃边等着城主付住店的银子。等再次上路后，连忙和两位大人分享自己刚听来的八卦。

    “昨天晚上梅花盗又出现了，而且就在这座城里，据说他去了城里最有钱的人家。说来怪了，那家人与武林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也能招来梅花盗？”

    李寻欢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因此对叶九所说的最有钱的人家有几分了解，说道：“也许是因为他们家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

    叶九：“非常漂亮是多漂亮？”

    李寻欢当初对那位小姐只是惊鸿一瞥，往后的日子也没有刻意去记住一个闺阁小姐，只有“漂亮”的概念在脑海中日渐模糊。叶九这样问，他努力回忆了一番才不确定的说：“好像比林仙儿还要漂亮？不过这位小姐一向低调，他们家又管得很严，所以并没有传出什么名声。”

    叶九不赞同：“没传出什么名声，却也让梅花盗知道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是啊。”

    在他们身后，游龙生慢悠悠跟着，非常正大光明。叶九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游龙生得意洋洋，仿佛已经抓到猎物的样子。

    “这人真讨厌！”叶九愤愤道。

    李寻欢一笑：“他愿意跟就跟吧。龙啸云大概是不相信我真的会到少林寺去，所以才让他来。如果不亲眼看着我往哪里走，他们恐怕都不会安心。”

    不止不会安心，背后做手脚也没有现在这样方便。

    李寻欢和叶孤城离开兴云庄的时候，巧合的遇上了梅花盗作案，这次在城中停留又遇上梅花盗，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巧的好像梅花盗和游龙生一样，都跟在李寻欢后面。

    如果每次都这样，那李寻欢身上的嫌疑肯定会越来越多，直到没人相信他的无辜。

    城里出了大事，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无论走到哪，耳边总离不开“梅花盗”这三个字，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小官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每一个出城的人，像是要从中找出凶手来。

    李寻欢和叶孤城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也获得了同等待遇，不过他并没有在两个公子哥儿身上浪费时间。在他看来，梅花盗一定长相丑陋，丑到没有女人愿意和他在一起，因此心理不平衡才要犯罪。李寻欢和叶孤城都长的太好了，不符合梅花盗的特征。

    根据这样的判断标准，游龙生获得了小官更多的关注，不过因为他看起来出身不俗，不像需要做出那些丑事的样子，这种关注很快就过去了。

    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出了城门，路上的树都变秃了许多。叶孤城抬头看向慢慢聚集的铅灰色的薄云，略皱起眉：“到了下一个镇上，我们应该换一辆马车。”

    叶九疯狂点头，已经受够每天骑马颠簸了，李寻欢却不赞同道：“马车太慢了。”

    叶孤城：“慢就慢，我不介意在中原多留几天。”

    李寻欢依旧坚持：“如果我们慢下来，跟在后面的尾巴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做手脚。”

    叶九疑惑：“游龙生？他挺无聊的啊。每天就只知道跟着我们，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李寻欢：“我是说梅花盗。我们耽误的越久，他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出手，如果有哪一次来不及……”冷风吹在脸上，李寻欢说着咳嗽起来。

    叶九：“陆小凤说他会安排好，我觉得不用担心。”

    李寻欢摇了摇头，还要说话，叶孤城立即道：“知道了，快点赶路就是。”

    然而李寻欢说服了叶孤城继续骑马赶路，天公却不作美。行至半路，天空飘起细雨，雨势虽小，天地间却也因这冰冷的雨水升腾起朦胧白雾。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特别安静，好像野外那些小动物都已经跑回窝里躲避这秋季的冷雨了。

    李寻欢脸色苍白，裹紧身上的斗篷，一言不发的继续赶路。手炉已经不那么热了，但在这样的天气里，一点点余温依旧让他舍不得放开。

    天地朦胧，大概是怕跟丢吧，跟在后面的游龙生缩短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加明目张胆了几分。他知道李寻欢不会把他怎么样，叶九也不会，至于叶孤城，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总之目前来看，叶城主并不介意身后有尾巴。

    他也许以为可以通过我抓到什么把柄，游龙生想，心中十分得意，因为无论叶孤城有什么打算，都不可能从他身上获得消息。林仙儿和龙啸云确实和梅花盗有联系，但做这些事的人又不是他，他也一点都没打听过，又怎么会暴露呢。

    前面，叶孤城似乎在靠近李寻欢，游龙生眯起眼睛，努力在朦胧白雾中看清楚他们要做什么，结果让他失望。叶孤城只不过离开了自己的马，翻到李寻欢身后，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怀里。

    真够可以的，游龙生讽刺的想，也不知道李寻欢使了什么手段，白云城主这样的人物都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他真的是个书生吗？书生哪里有他这样的本事呢！

    不只是游龙生，叶孤城的动作也把叶九惊着了。叶九可不知道自家城主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是的，体贴。

    叶九一脸纠结，一点都不想把这种词用在自家冷冰冰的城主身上。

    雨已经够冷了，城主再一身冷气的抱着探花，真的不会把人家冻僵吗？

    不过叶九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叶孤城的怀抱暖不暖只有李寻欢知道，而看他窝在其中不愿意出来的样子，想必是足够御寒了。

    就这样又走了一段路，李寻欢在叶孤城怀里昏昏欲睡，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驿站，等恢复清醒时，人已经坐在驿站内粗糙的长椅上。降温和雨让大部分出行的人都打了退堂鼓，驿站里只有他们三个客人。过了片刻，游龙生掀起门帘走进来，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

    驿站管事匆匆出来招待，叶孤城犹豫了片刻才说：“三斤牛肉，再上几个好菜……再拿些酒来。”

    叶九提醒：“探花在吃药，不能喝酒。”

    叶孤城：“今天算了。”

    李寻欢笑起来，眼睛弯成小月牙：“那就多谢孤城了。”

    游龙生就坐在旁边，听见他们的话后冷哼一声，然而根本没人搭理他。

    酒很快就端上来了。驿站时常有出公差的官兵停留，酒都是好酒，李寻欢仰头灌了好几口，火辣辣酒液让他浑身都热起来，沾了酒的唇也烧成粉红色。叶孤城专注的看着，眼神渐渐深邃。他伸手抹掉李寻欢唇边酒渍，手指鬼使神差的流连不去，在那唇瓣上轻轻抚弄。李寻欢精神了些，笑着侧头在他手心轻轻一吻，叶孤城突然回神，状若冷静的将手收回。

    他们的所有动作都被游龙生看在眼里，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越发肯定李寻欢果然不是正经书生。反正在他看来，李寻欢从喝酒开始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别有用意的挑逗。

    “掌柜，这里距离嵩山还有多远啊？”叶九大声问道，也让正在心里编排李寻欢的游龙生吓了一跳。

    “两天。”客栈管事擦着桌子，漫不经心的回答。叶九满意了，还有两天到达嵩山，不算远。在那之后他们就没有理由再这样急匆匆的赶路，就可以有马车坐，可以随心情决定路程。

    游龙生故意冷笑道：“只剩下两天了。李寻欢，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没人理他，他就自言自语的继续说：“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到嵩山去。比起少林寺，你还不如到白云城躲起来比较好。和尚是救不了你的，你梅花盗的身份和尚早就知道了。”

    李寻欢终于愿意理他，说道：“我觉得少林寺的大师不见得会相信龙啸云的鬼话。”

    游龙生好像听见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大笑出声：“看来你对少林寺是很信服了，可惜，他们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李寻欢抬眼看向他，态度冷淡：“你这话是在承认我并非梅花盗，一切都是诬陷吗？”

    游龙生愣了一下，继而无所谓道：“就算是又如何？又有谁能证明我今天说过这话？叶城主还有这位小朋友都是你那边的，已经没有作证的资格了。至于这里的管事，你们以为他的话有人在乎吗？”

    他的话音刚落，驿站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戴着斗笠的和尚带着一身外面的潮气走进来。游龙生警惕起来，打量了圈那和尚穿旧了的灰色僧衣，还有脚上沾了泥巴的破布鞋，不屑的瞪了对方一眼，平复刚才一瞬间内心的忐忑。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和尚而已，世间大部分和尚都不需要多看一眼。游龙生这么告诉自己，却也没有再说梅花盗的事了。

    最后进来的和尚只要了碗面，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很快就融入这间驿站，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了。叶九多看了他几眼，和尚所有所觉，也朝他看过来，还对他笑了下。那笑容慈和亲切，与城主不一样，与探花郎不一样，与白云城的哥哥姐姐们都不一样。叶九不由自主也冲那和尚笑笑。

    小少年笑起来怎么看都一派天真，大眼睛亮闪闪的，让游龙生看到就满心烦躁，同时对那个害他白紧张的和尚也更加反感了。

    游龙生自持少庄主的身份，不会去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和尚计较，等到李寻欢他们离开驿站时就跟着离开，看都没看那和尚一眼，也不知道在他们走后不久，和尚也走出驿站，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两天的路程不远，只是天气难熬，叶孤城一行加快速度，在真正的暴雨到来前顺利抵达嵩山脚下。黑云压城，空气中都是潮湿，让人喘不上气。从街上走来，身边匆匆而过的都是赶着回家的百姓。大部分商贩忙着收拾摊子，生怕雨突然降下，淋湿了货物。也有一些人坐在屋檐下，趁此机会做起卖伞的生意。

    厚重的云层让天色过早黑暗，叶孤城三人牵着马快速穿过人群，走进客栈的时候，身上已经落了几滴雨水。掌柜正在大堂里无聊的打着哈欠，这样的鬼天气也会有客人让他惊讶，不得不克服阴雨带来的昏沉感招待他们。

    三人跟着掌柜上楼，小二很快送来热茶，又匆忙将房间里的薄被换成厚的。叶九就坐在桌边，支着下巴看他进进出出的忙碌。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等小二出去之后叶九才问道。

    叶孤城：“等。”

    叶九茫然：“等？”

    叶孤城：“陆小凤说要我们到嵩山，我们已经来了。”

    叶九好奇道：“他到底准备怎么做？”

    叶孤城：“给我们找一个能作证的人，或许他也已经找到了更有力的证据。”

    叶九：“城主说的证人是指和尚？”

    叶孤城：“是。”

    叶九：“可游龙生不是说和尚不会帮我们？”

    叶孤城：“他错了。”

    李寻欢笑着打断叶孤城这越说越让人头晕的解释，说道：“陆小凤恐怕要等人齐了才会出现，不妨等等，到时候再揭晓答案更有趣不是吗？”

    叶九不觉得有趣，并且认为李寻欢和叶孤城就是仗着知道的比他多，逗他寻开心。等他气冲冲从城主的房间出来，正好遇见上楼的游龙生，两人谁都不喜欢谁，互相无视擦肩而过。

    雨正在迅速变大，连成串的雨帘和头顶黑云让视线变得非常有限。叶九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向外张望，大雨之中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无聊的趴在窗口思考陆小凤到底要做什么，也没有发现在他的斜对面，一个戴着斗笠的和尚正走进另一家客栈，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他们在驿站遇到的那人。

    这天半夜时分，街上传来许多踏雨而来的马蹄声。大雨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那些声音一开始淹没在雨声中，怎么听也听不清楚，但随着声音不断靠近，很快可以清楚的辨别这队人马数量不少，而且正朝客栈这边而来。

    叶九飞快起身走到窗边，开了条缝隙，借着朦胧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月光看下去。那队人马大概有十几个，此时已经在客栈门口停下，打头的那个非常熟悉，可不就是龙啸云。

    叶九立即想去叫叶孤城，但随即一想，这么大动静，自己都听见了，城主和探花郎怎么可能一点没有察觉。而且那两个人在一间房里，睡在一张床上，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自己贸贸然跑过去，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多不好。

    另一边，叶孤城和李寻欢确实醒着，不过房间里没发生任何叶九想象里那种不该看的事情，就算他真的跑过来，想必他们也不会介意。

    走廊里有人匆匆走过，是游龙生正下楼去和龙啸云汇合，接着是哈欠连天的掌柜和急忙去准备房间的小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在暴雨里赶路。

    “是龙啸云。”李寻欢说道。

    叶孤城翻了个身，变成面对着他，只是嗯了一声。

    李寻欢想要起来，然而刚动了一下就被叶孤城拽住，接着被拖进温暖的怀抱里。

    “别管，他们不敢半夜来敲我的门。”叶孤城低声说。

    李寻欢失笑：“我只是想下去看看。”

    叶孤城：“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雨赶路，正需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我们就别去打搅了。”

    这真的不是讽刺吗？李寻欢无奈，只好继续睡觉。楼下那队人马已经走进客栈，正抖落身上的雨水，抱怨着这场雨来的太不是时候。

    游龙生快步走来，龙啸云见到他立即问：“人呢？”

    游龙生指了指上面：“在房间里。放心吧，我一路都跟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