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到训练厅的时候,刚好听到自己的战队经理说:
“不用他,你们直接开始练。”
十月初的天气不算冷,下午一点的日光一片金黄,找的训练室里尘埃飞扬,里面正一排连坐着三个面面相觑的队友,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他”,指的就是自己。
这家俱乐部名叫TDD,全名Teenagers Discover&Develop,是一家专营青少年,预备役的PUBG俱乐部。
成虫送回家,成龙卖高价
业界俗称:屠崽场。
口碑可见一般。
整个俱乐部配置也很“齐全”,正站在门口发号施令的女人就是俱乐部的战队经理兼教练兼老板瞿苗,今年三十多岁,在电竞这一行混的倒不算短。
“动啊!少了他你们手不好使?”她马尾梳的紧贴头皮,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镜,瞧见没人动作,拍拍门背:“就这种成绩,知不知道你们身后,还有多少拔尖的等着进这个门?嗯?”
“借过。”
一道声音倏地飘在她颅顶。
少年的嗓音带点变声期刚过的低哑,音色却还是很好听,薄荷糖碎裂般清爽。
这点卡的太好,训练室里响起不大不小的偷笑声,瞿苗一时间硬是没说下去后半句话,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干嘛去了,不是早上的飞机从德国回来吗?这都中午了。”她指指表。
顾潮右肩背着外设包,两只袖子都摞到关节上,腕骨的线条是少年特有的清瘦模样,迎着光线,白的发亮。
他稍稍低头,躲过吊顶灯垂下来的拉绳,把飞机枕放上桌,声音不咸不淡:“家里有事。”
“比赛结束回国要先到俱乐部报道你不知道?”瞿苗倒不是真在问,她一早就收到顾潮的信息,这会儿啐了声:“以后不准光发信息,这件事之后再单独解决,既然到齐了,我先说件正事。”
她目光锐利起来:“这个月开始,俱乐部签了直播协议,你们都下个野技直播APP,每天6个小时不限定时段。”
职业选手直播合同很常见,但这个时长着实有点为难人,真要坐下来,恐怕一天都没得歇。
训练厅里已经有人交头接耳。
“你听说过这个野技APP吗?”
“没有。”
“可我们又不像正经职业选手有工资...为什么还要直播?”
“而且还要交生活费和训练费...”
“吵吵什么呢。”瞿苗扫过去一记眼刀:“签直播是为了你们的曝光度!天天窝在家里缩头练谁能发现的了你们??尤其是你——”
她指着顾潮:“你在这方面很不配合,这次直播合同一式四份,少一个都不行。”
顾潮刚刚插好键盘线,侧头回身,手臂连着肩颈的地方被光线照的虚晃一片。
他的头发是偏浅的巧克力色,短短的发梢粘成几个小束,和一点点汗渍一起贴在白皙的脸颊上,眼神一惯的疏离:“我不直播。”
声音不大,却透着份冷意,像中央空调的凉风直直吹上脑门。
瞿苗也并太不惊讶,她扫了扫桌上几个外卖盖子,甩下一句:“不签你就别呆在一队了。”
.
气氛微妙。
三个队友神色也有点诧异,因为按瞿苗以往的路数,都是把顾潮当成摇钱树一样捧着,嘴里念叨的都是好苗子,你们都向人学习。
从来没这么颐指气粗过。
瞿苗抬着下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十几岁小孩我最了解,考试考不好条件又跟不上,天天喊着梦想梦想,学校社会到哪都没人要。青训收着你那是给你脸。”
“而且你别以为自己平常那点成绩算什么东西,这次在德国什么表现,自己心里清楚吧?”椅背让她敲的砰砰响:“倒数!”
瞿苗说的是昨天刚刚结束的全球青少年训练级别选拔赛。
整个TDD一队在德国打了一个多礼拜,最后捞了个倒数第二,名次仅高于日本小书包。
按单人赛绩看也是全部拉闸。顾潮虽然是四个人里最好的,但大排名依旧是倒数,和平常成绩都差十万八千里,更别说多么惊艳。
他打成这个样子其实瞿苗也没想到。
顾潮打游戏时间短,但是天赋很高,是她接触过上手最快、最用功的未成年选手。
再加上这张脸。
她本以为这次德国比赛是崭露头角然后翻手卖掉队伍的好机会,所以才舍得出机票酒店的钱,为此还在上周活动了好几家俱乐部,结果却大失所望。为了不那么颗粒无收,才接了直播合同,塞牙缝也是肉。
以前是奇货可居,现在便是牛溲马勃。
瞿苗盯着顾潮:“线上职业选手谁没有直播合同?打电竞又不是让你来沪漂,怎么你那点梦想比别人金贵?”
也许是天气太干燥,带的人心也浮起来。底下不知道是谁,小声接了一嘴:“随神就没有。”
他不提这个名字还好,一说瞿苗瞬间镜片冒光:“你好意思说??”
“......”
不大的训练室里声如洪钟,瞿苗马尾一甩,立马一字不差地祭出了自己职业最大谈资:
“想当年,我入行PUBG第一个俱乐部,就跟Random是同事。”
Random是边随的ID。
联赛战绩页面,这个ID几乎在中国赛区刷屏,五个赛季的杀人王,服役过三个顶级战队,连续包揽两年四个春夏标准季赛冠军。
即便在国际赛区,也以三个洲际赛冠军,两个S级杯冠和一个全明星Killerking的成绩傲视群雄,荣耀非凡。
不过他一向露脸很少,原因在于不爱直播,次数屈指可数。
各大游戏论坛津津乐道的名场面之一,就包括老东家强行签了直播合同后,边随直播了两百多个小时的猫睡觉。
结果因为猫翻身露了蛋,被超管罚了三十万。
后厥言:直播就是浪费生命。
瞿苗对这个牛逼前同事的战绩如数家珍:“Random去年被欧洲赛区买走...AWSN知道吧?全球排名第一的战队。知道多少钱吗?”
她比了三根手指头:“三千万,把你们拉到菜场卖三千次的钱。”
训练室里静如针落。
她的语气就像认识个大佬,大佬的荣耀就都是自己的一样:“除了这种例外,其他选手都乖乖的和平台合作直播,你倒好,年纪轻轻就心浮气躁,谁给你的脸不直播?”
瞿苗对着顾潮那张始终不咸不淡的脸,越说越来劲,没忍住还捎带了脏字儿:“什么样的人才不直播你心里没B数?”
窗外的蝉干叫了一声。
顾潮抬头,神情松散挑挑眉:“没有,可能他丑?”
“......”
凹了半天的严肃气氛瞬间崩掉,几个刚才大气不敢喘的队友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瞿苗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她一度想给顾潮扔回一句“你回厕所照照镜子”,但对着那张精致的少年面孔又说不出口。
最后只能吊着一口气,万年手叉腰:“你这什么鬼话!你这脾气哪个俱乐部敢要你?你明天...我呸,你现在就给我滚到外面去练!”
结果练字还没落到地上,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她倏地一低头,整个人就像被按了静止键,突然凝固。
手机屏幕闪烁的字样反射到黑框眼镜上,明晃晃的两个大字
——边随。
这回逼是真的装到了。
.
瞿苗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直到电话第二次打进来,才捧着手机恢复呼吸。
她确实是和边随当过同事没错,但已经是四年多前。
那时候边随刚开始打电竞,而她是当时的俱乐部前台,电话号码是她从外卖单上看尾号找的,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过。
虽然日常牛皮吹上天,但心里还是个烂皮球,瞿苗对边随给她打电话这件事的反应,就像吹的牛皮从天上盖回头上一样——
两眼摸黑。
她反复确认了两遍,这个尾号确实是边随,才放胆接起来。
然后一顺手,按了个免提。
“小边吗?”
“您好,是瞿女士吗?”
“......”
瞿苗心梗。
傻子都听得出来,这个是个女声。
她下意识觉得这会儿很尴尬,脸色由白变红,但万万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尴尬的时候。
“您好,我是边随顾问。目前我们正在筹备新队伍,想要跟TDD这边买个替补。”
对面一字一字十分清晰
“名叫顾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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