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习惯

    学校食堂在地下。

    边随到的时候里面都空干净了,舀菜的大妈连大勺都收进了水池里。

    好在靠窗的桌角还有个人。

    顾潮简单拿了两个紫薯花卷, 一碗番茄蛋汤, 清炒豆苗和一碟烤芦笋坐在桌边。阳光打在白色系带夹克上,近乎透明。

    他是特地避开顾曲玫, 所以等到这个点才来。只不过那两个花卷看上去样子丑丑的, 让人不太想拿起来, 也没有食欲。

    顾潮坐着怔了一下,又端起餐盘回窗口, 对半歇下的食堂大妈抱歉说“再加一份辣子鸡。”

    他长得好看,整个食堂又没别人,大妈忍不住打趣“小帅哥,今天辣子鸡很辣的, 辣椒都是刚晒过。”

    顾潮皱了一下眉“那就不要辣椒。”

    “”

    食堂大妈刚要挥下去的大勺子瞬间顿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少爷吃法

    怕是抖十年勺子也抖不干净。

    她正要开口, 一道声音倏地插进来

    “要辣椒, 直接盛。”

    干爽低沉的男声, 略微带一点喘,像一阵擦过耳畔的风,带着冬日的体温。

    顾潮回头,看见边随站在他身后。

    圆环车钥匙被扣上最近的桌子,边随刚才说话呵出的白气已经散开。

    边随像是跑过来的, 这会儿有点热, 黑色羽绒服松松垮垮拉开拉链, 挂在肩膀上, 到了就先靠桌角歇下来。

    他眼尾带着笑意, 仿佛蹭饭是什么光明正大天经地义的事情,表情明亮的过分

    “蹭你一顿食堂,不介意吧”

    顾潮“”

    他心说如果没记错,你刚在老段家蹭完一顿。

    但边大少爷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点卡的刚刚好“早上单排开会忙,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饿了就直接来了。”

    “”

    顾潮面无表情“哦。”

    也许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太养眼,几个食堂大妈都围到了窗口,甚至忽略了边随那一头不良发色,听他的给顾潮的餐盘空栏里盛了满满一勺辣子鸡,然后笑眯眯的递过去问“你吃什么呀帅哥”

    边随冲大妈一笑“盛一碗米饭,菜我吃他的就行。”

    “”

    顾潮看着他,你还挺好意思。

    但他的一张小冰块脸被直接无视,边随端了饭就伸手进他口袋里摸出学生证“滴”了一下,然后拿了双筷子先行回了座位。

    顾潮震惊于他的脸皮,但还是端着小山丘一样的辣椒盘子走回去坐下,他低着头思考,是直接戳破面前这位爷,还是给他留着面子好。

    然后他就听见边随捧着米饭,面不改色的说了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他们几个习惯我们在外面吃了,中午都没叫我的饭,外卖也没什么好吃,单独点一份还慢,又有点怀念学校生活,所以来找你蹭一顿。”

    “”

    顾潮觉得,还是不戳破好。

    边随十分不见外,筷子伸进那一堆小山丘一样的辣子鸡里,挑食圣手像平常一样开始挑挑拣拣,先是花椒粒,然后是姜片,然后开口说

    “圣诞节之前还有几天,别折腾了,以后还是我送吧。”

    顾潮拿起丑丑的紫薯花卷,一点点撕起来,送进嘴里一小块,其实甘甘的还很甜。

    “不用。”

    “我想送呢。”

    “”

    紫薯花卷陡的被顾潮撕出一个斜长的口子,扯出一大片,像是脱了一层皮,热气直冒。

    “干这行每天电脑前面坐着,其实久了也挺闷的。送你上学这段时间挺舒服,可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边随继续在盘子里挑挑拣拣“老段家那只小胖鸟,我最近一直在教它说话,教好几天了,挺聪明的,突然中断教学对学鸟不负责。”

    “而且外卖也吃腻了,家里炒菜吃多了也很香,现在看到没芹菜红椒丁的菜都没什么食欲,吃出习惯了。”

    “送你也习惯了。”

    空荡的食堂,阳光从窗边溢过来,模糊了两个人原本的发色,只留下一片暖洋洋的金黄。

    餐盘里五六块炸的外焦里嫩金黄酥脆的鸡丁被挑出来,堆在靠近顾潮的那一边。

    边随放下筷子,炸过的辣椒在自己那边堆成一坐小山,然后说“所以以后我送你行吗”

    顾潮怔了有几秒钟。

    他直觉刚才边随说了一堆废话,但又第一次觉得废话可以这么好听。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淡的很,在阳光下清晰的倒映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对方在等他开口。

    但他刚动了动嘴角,一串手机铃声就先划破了食堂的宁静。

    是边随的手机。

    备注是顾阿姨。

    下面还有几条顾曲玫的信息,都是十几分钟之前发的,内容大概就是没接到顾潮,联系不上,想让他帮忙联系。

    边随一直没回。

    铃声在安静的午后外刺耳,像一根绕着藤蔓的尖刺,直戳向柔软的海绵。

    顾潮收回话音,低头继续撕花卷吃,把时间留给边随接电话。

    边随扫了眼手机。

    他突然后知后觉,其实每次自己跟顾曲玫联系的时候,顾潮的目光都会不自觉的闪躲,仿佛一切和自己无关。

    明明说的都是他的事。

    之前自己居然没注意过。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边随并没任凭电话挂掉,而是接了起来。顾曲玫那头很安静,偶尔能听到轻快优美的钢琴声,她的声音却比较急“小随,你联系上潮潮了吗”

    “嗯,他跟我在一起。”边随声音平淡。

    顾曲玫像是松了口气,语调恢复优雅“那就好,你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就行,司机在那里等他,我带他去ysn吃个饭,然后给你送回俱乐部。”

    她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寻常的母亲带儿子吃饭。

    但边随对这家餐厅大概有印象,精致高档,打的广告都是贵妇最爱,西餐下午茶不二之选。

    一顿饭想吃完,没有两个小时打不住。

    她应该是已经在微信上跟顾潮说过,桌子对面的人这会儿冻着张脸,没一点疑问和好奇的表情,只是自顾自低着头,一个花卷已经快要撕完,只剩一小块。

    顾潮没打断他,也没说什么。

    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来,他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

    也许顾潮这个态度,是因为自己。

    电话那头的顾曲玫还在喋喋不休,边随的思绪却落到了很远之外。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顾潮是敏感的。

    顾潮每次的沉默,也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叛逆,不愿意和母亲沟通。

    也许是顾潮察觉到他的情绪。他每一次和顾曲玫的交流,其实多少都带着一点对自己母亲的情感。这是难免的,因为顾曲玫没少提过。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表态,像拒绝自己接送一样拒绝自己再管他的事,冷淡的丢下一句“你别管”,拒绝自己和顾曲玫的联络。

    但是没有。

    顾潮没有切断他这享受这份情感的权利,即使有时候他居然在帮顾曲玫游说。

    “小随”

    良久的沉默,顾曲玫在电话那头道“你在听吗”

    “在听。”

    边随收回目光,语气很随意“他跟俱乐部有合同,每天必须保证训练时长,现在没有时间过去。”

    对面撕花卷的手停了一下。

    顾曲玫像是被他的语气冻到,有两秒没说话。

    随后才挤出一声笑“那也总要吃饭的嘛,我知道他训练很忙,所以才想带他吃点有营养的,潮潮还长个子呢,以前阿宁给我看你照片,说你很小就到一米八了。”

    边随的目光顺着她的话钉在对面人的头顶。

    顾潮的头顶一般到他额下,是快一米七九的样子。没有身高问题,来俱乐部之后还长高了一点,不出意外十八岁肯定能长到一米八。

    发育良好。

    就跟破除妖孽施法一样,边随不想再听她废话,干脆连顾曲玫之后的念想也一并打碎

    “他现在是主力队员,到4月春季赛结束之前,都没有时间。如果他自己想回家,需要提出书面申请,俱乐部会单独安排调休。否则暂时都不方便。”

    顾曲玫在那头噎的有些沉默。

    边随直接挂了电话。

    恍惚间,顾曲玫发现她根本没有什么能拿捏边随,除了和郑随宁的旧交。

    之前干涉的很容易,都是因为边随一方面没把顾潮当成普通队员走规定,另一方面也没把她当成闹事的家长。

    但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

    微信里还剩那几条信息晾着,边随也不打算再回复,一并右滑点红。

    他收拾完法阵余孽再抬头,发现顾潮正在看他,眼神定定的像在雕花。

    边随“我脸上写食谱了”

    顾潮回过神,咽了花卷低头“没。”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边随指了指那一小撮鸡丁。

    顾潮夹了一块进嘴里,炸过的味道很香,带着一点芝麻和辣椒混合的香气,很下饭。而且也不是很辣。

    他想想又说“就是刚才发现,你鼻子挺高。”

    “”

    边随滞了一瞬“帅就直说。”

    顾潮“那没有。”

    边随“嘴硬。”

    顾曲玫的话题就这么被不着痕迹的岔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边随觉得顾潮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几块鸡丁一会儿就一扫而空,还朝那堆辣椒山里伸了一筷子。

    边随在老段那儿已经吃了八分饱,这会儿完全是怕露馅才坐下来吃了几口辣椒和米饭,等顾潮吃完另一个小花卷喝完汤,赶紧一端盘子进回收口,带着人上了车。

    门口并没有顾曲玫的红色宝马,人应该是已经走了。

    两个人坐进车里打开暖气,暖风吹着刚吃饱的人,很是餍足。

    金贵的司机再一次发起行程确认“明天我送”

    顾潮扣好安全带,低着头说“睡醒了送还是不睡就送”

    边随嗯一声“不睡才懒的送你。”

    “哦。”

    顾潮也不戳穿他“你睡得着能起”

    边随开着车,只能侧头挑了一下眉“我今天没起”

    顾潮想起来,这懒蛋好像确实早上起来了,连生病都没图着睡。他语调松了几分“那早睡呢老年人熬夜容易猝死。”

    边随想说,这种十六七的小冰块,有时候是有那么点欠缺毒打。但这话当即被咽下去,换成“怎么,你还管人晚上怎么睡觉”

    顾潮“”

    他耳朵红了一个尖,闭嘴不再说话。

    路上并不堵,入冬的两排梧桐树有些缩瑟。却偏偏有人爱在这个时间,踩上那些枯黄的落叶,发出动人的声响。

    有时候人就是突然想告诉你一件事,不想再小心翼翼的寻找一个合乎面子的时机,只想很快让你知道。

    顾潮摸摸鼻子,声音不大“我那天,就是那天中午,我说跟你不熟那个。”

    “就不是真心那么说。”

    “嗯”边随眼神掠过去,带着一点明亮“早忘了。”

    “哦。”

    过了一会儿,顾潮又说“那只鸟很笨,一句几天教不会。”

    “那要教多久。”

    “挺久。”

    顾潮顿了一下,说“所以你可能得送我挺久。”

    “嗯。”

    一个躲人一个听故事。

    两个人岔开耽误了不少时间,回去的自然晚了。

    到了晚上打完训练赛,只能头挨头并肩坐着,老老实实挨了马李奥劈头盖脸一顿训。

    “11点放学了吧好家伙,2点半回来的知道吗”

    “你们干嘛去了当贼啊”

    顾潮要面子,低着头没反驳。虽然事出有因,但确实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

    另一位就要老油条的多,边随从来都是天赋派,训练本来也很用功,但没什么死守一个时间点的概念,笑笑说“没,就是吃了个饭,等久了点。”

    马李奥腮帮子直抖“什么饭要吃三个半小时我相亲都不用三个小时呐,你们咋地生孩子啊”

    边随“”

    毕竟这里是上海市中心文化程度的凹槽,也不能指望马李奥狗嘴里吐出象牙。

    马李奥虽然一直随哥随哥的叫,但年纪其实比边随大五岁,已经是快奔三的了,叫哥也主要是因为崇拜。这会儿该当教练的时候,丝毫不含糊,错了就是错了,数落起人来也很有威严。

    “一人罚四个小时单排没意见吧不准占用训练时间,给我挤自己的空档补回来,明天我查id战绩,没完成的,就继续给我翻倍。”

    两个人点头。

    马李奥感受了一把教练的威风,起身准备回去睡觉,走了没两步,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对边随说“对了,黑心中午来找你,说是什么录音的事,结果等到两点你都没回来就走了,托我给你呢。”

    边随接过来“谢了。”

    顾潮瞥了一眼那个u盘,等马李奥走了之后才问“什么录音”

    “没什么。”边随把u盘扔进兜里,然后侧头挑了一下眉“这下想睡也没的睡了,能熬”

    马李奥出门已经12点多,两个人今晚就算不练压枪,最少也得双排到四点,如果再把压枪之类的基础作业做掉,基本就是通宵。

    他倒是熬惯了,就怕小朋友不行。但旁边人“嗯哼”一声倔的很,已经打开了游戏。

    顾潮并没直接开始单排,还是和平常一样,先做基本功的练习,边随看一眼他的屏幕,问“不睡了”

    顾潮“嗯”了一声,过一会小声说“不是少一天,手感会断吗。”

    边随一愣。

    考虑到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他没说话,只能放任顾潮熬夜。

    两个人都是先压枪再单排。但事实证明,熬夜这个东西,需要的是一个毫不稳定、没有丝毫规律的生物钟,以及常年出没在夜里的习惯。

    四点半的时候,边随一把单排打完,发现旁边的影子已经矮下去一截。

    顾潮趴在淡蓝色的卫衣里,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打下来,已经睡着了。

    屏幕里是上一局单排结束的画面,边随挪动鼠标翻了一下战绩,距离马李奥要求的四个小时,还差一个半。

    不知道这人只是打算小憩还是真的就睡过去了,边随先从椅背上摸来自己的外套搭在他的卫衣上,然后等了二十来分钟。

    然后发现人一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顾潮睡觉很安静,有时候侧趴的一边手麻了还会换一边,留给他一个柔软的圆圆后脑勺,上面一个小旋儿,头发呆呆翘起来几根。

    确定这人是真的睡过去了,他才收回看的有些久的目光,

    “啧,逞强。”

    顾潮起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

    鸟叫鸦鸣,还下起了小雨。

    他愣了一瞬,找寻完昨晚的记忆,然后用一分钟时间接受了自己今晚可能还要被罚好几个小时的事情,爬起来洗漱。

    身上的热源往下一滑,他指尖触摸到一层防水的面料,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一直盖着边随的外套,再一看身边,已经没有人。

    顾潮回房间洗漱完出来,边随已经拿了两杯豆浆在车里等他。

    他压根没敢问昨晚自己怎么睡过去的,他直觉边随肯定看到了,然后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笑了一遍你今天还得被罚。

    小男生输了熬夜不能再输面子,顾潮接过豆浆,给老段发了条信息,说今天中午要过去吃饭,做点好吃的。

    老段开开心心回了句“行”。

    他跟老段从来不用算这些小钱。顾潮偶尔帮老段拿药,那些药动辄上千,最开始老段要给,顾潮执意不收,最后说要白吃白喝二十年的饭。老男人一掂量,好像自己是没占到便宜,也就答应了。

    好在边随一整天也没提他睡过头的事,这人像是没睡好,在车里一直塞着耳机听东西,神情有些淡漠。

    到了晚上,训练赛结束,窗外的雨大的有些瓢泼,马李奥迎着雨声一拍肚皮,想起来这茬就来当监工。

    他在两个人电脑前晃悠一阵,一脸“就如我所料”的表情

    “啧,我就知道你单排坐不住。少了一个半小时,今晚罚三个小时,没意见吧”

    边随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顾潮坐在旁边,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屏幕,上面自己id的战绩,从五到六点半,居然是满满的七八条。

    刚好四个小时。

    是谁打的,几乎不用问。

    他的目光扫向眼尾,和边随的余光交汇一瞬,对方眸子里一团墨色,不看人的时候很冷淡,但盯着你的时候又很沉,浓浓的化不开。

    顾潮感觉心里一沉,莫名的没出声。

    等马李奥走了之后,他才兴师问“罪”“你昨天没睡”

    “嗯。”

    对方居然理直气壮。

    边随瞥他一眼,看他不说话,就知道他一会儿要开口说什么。

    “想给我打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我给你打。”

    顾潮“”

    被这么说出来,他瞬间就扭回脸,红着没说话,也不看人。

    边随咳嗽一声“这id经常有粉丝跟局,而且老马2点之前也经常睡不着下来看看,给他发现你这一礼拜都别想睡了。我自己打吧。”

    “哦。”顾潮垂着眼帘。

    安静了一会儿,边随突然问

    “你会煮方便面吗”

    “”

    “去煮碗面来,饿了。”

    顾潮扭头看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被老太太救,然后再被老太太碰瓷的酸爽。

    但他不是个爱欠什么的,边随这么一提要求,他心里就舒坦的多。

    顾潮两步跳下去,口袋里的宿舍钥匙伴着跑步声叮叮响,生怕晚了一会儿边随就饿死了一样。

    使命感十足。

    餐厅那边不时传来开盖揭盖的响动,一颗小脑袋来来回回的撺掇。

    顾潮从冰箱摸出两个鸡蛋,又摸了一根火腿肠和一颗西兰花,最后又从冷冻室里摸了几根蟹棒和一盒速冻羊肉卷出来,愣是把一晚泡面煮成了丰盛麻辣烫。

    马上要吃面的功夫,不适合进排位。

    边随索性塞着耳机,听完顾潮最后一场的比赛录音。即便已经经过处理,依旧嘈杂而枯燥。

    之后,他拿起手机,给陆非去了条信息。

    rando你买的那个小替补,叫段子文的id是什么

    陆非vencent

    rando让他抽个空,明天我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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