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我可真高兴。毕竟您的标准就是维洛列特皇室的标准。”通讯那头的人笑道。
赫尔因希甚至能够想象到戴娅此刻是个什么样子。这个时间,女人应该刚洗完澡,闲闲懒懒地倚在吧台边上,大抵在喝酒,浴袍半系未系,修长的腿露出一截,皮肤晶莹如玉。
“艾洛威特和维洛列特很不一样,没有什么可比性。我对这里的印象和我的身份无关,”赫尔因希解释,“如果我不喜欢这儿的话,原因肯定也不是我是维洛列特的皇储…”
“那您喜欢这里么?”戴娅打断她,声音低沉又急促。
赫尔因希踌躇,手扣在地面,指尖无意识地揪着,将青草折断,最终染了一手汁液。
“我最近各种事务比较多。怠慢了艾洛威特珍贵的客人和合作伙伴,是我的失职,”她缄默不语,戴娅也没管,转开话题继续往下说,“麦林上的人虽然很大一部分都会最终进入艾洛威特舰队,毕竟只是训练兵。听到你是我举荐的人,心里难受,有的时候会没规矩些,你别放在心上。”
“也许有刺头儿,但是我还没有遇到过。相反,我和大家都相处的不错。”赫尔因希想到队友,微笑,“比起紫罗兰堡和亲卫训练的卫星,他们看上去更像年轻人一些。”
“这就是军营和亲卫军的区别了,”戴娅闻言轻笑,“您去离帝星近的托帕军区和紫晶军区看看,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我接手他们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慨。”
“您没有在军营里待过吗?”赫尔因希好奇地问。
“没有。别说是军营了,我连正式的高等学院都没有去过。”戴娅谈及自己的过去,出乎意料地坦诚,“一个割掉腺体的Omega,一看就没有主人,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谁供我上学呢?”
“曾经也有人想要教我,但是我那时候太过年轻气盛,总觉得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就从他身边离开了,”她声音平平淡淡,“他的确教了我一些什么。但是我学的东西和一国最高学府教授的课相比,终归都是野路子。”
赫尔因希怔怔地,想起戴娅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这些,恍然意识到自己在接触从未有人触及的秘密。
她心里的一角突然间塌陷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安慰道:“野路子也没有关系,如果只有受过正规教育才是正路的话,我的不少方法也都是野路子。”
“我所有的机甲和搏击战斗技巧基本上都是我父皇教的。他说高等学院里教授的架势中看不中用,没有上过战场的教官只用理论教不出好学生,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小殿下在成年之前,虽然有出席一些重要场合,受到的媒体曝光却几乎为零。星际人的平均寿命接近一百五十岁,洛伦四十九岁继位,到现在才八十多岁,直到现在还有大把时光培养继承人。
因为帝后的一些旧事,比起让她继位,两人更担心她会受到伤害,把她和二殿下保护得很好。
赫尔因希人生的前二十一年,小袭击和绑架不是没有,但终归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地长到成年。那之后虽然和各方互动稍多,媒体曝光增加,更加详细的信息却始终被列为皇室机密,封存在档案库和其他皇室成员及贵族的脑海里。
像她从洛伦那里学习之类的事情,连元老院都没几个人知道,算是她的秘密了。
戴娅打趣道:“没想到维洛列特陛下是这样的人。听您说的,他恐怕挺严厉,小殿下受苦了。”
“严师出高徒,何况他是我父亲,这没什么,”赫尔因希却说得非常严肃,“您如此优秀,才真的辛苦。”
“都过来了。”舰长阁下听上去不想再提过往,“知道您习惯我就放心了。夜深,您也早点休息。”
她把终端的内线耳机拿下来,准备挂断通讯。
“阁下。”耳机里突然传来赫尔因希的声音。戴娅以为她已经挂断了,见她又开口,惊讶地挂回耳机。
“嗯?”
“我喜欢艾洛威特…”
“嗯。”戴娅很有耐心,没有挂断等她说完。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这里和我的祖国不一样,但是我同样喜欢这里。”
“…您不要多心。”急急说完前面半句话,小殿下最后补上几个字,不等她回答,咔哒一声挂掉通讯。
因为戴娅一通远程通讯,她又在室外多待了十几分钟,本该觉得更冷,从离开心脏的血液却渐渐让四肢温暖起来。
她往回走,心情颇好,手戳在衣服口袋里,回到房间才发现制服和夹克整片都是青绿的草汁。
小殿下拎着衣服丢进洗衣机器人,洗完手坐在床沿抱住头,想:她怕是个傻子。
她抱着头往后一滚,瘫在床上,让智脑关灯,很快陷入睡梦。
在第一军营的第五天,依然天朗气清。
戴娅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弗林斯像昨天一样还在四处视察,午间休息时过来搭话,同她毫无意义地攀谈周边环境。
“你知道第一军区附近哪里风景好、人少又适合谈话的么?”他看着赫尔因希擦枪,颇感兴趣地问,“第四军区在英格丽德,是整个联盟最破落的地方,就算有景色,也让人缺少心情欣赏。”
“有当然是有的,”赫尔因希擦完枪,拿着子弹一枚一枚填进去,咔哒一声上膛,“军区科学研究中心北门出去,开车半个小时,会有座旧灯塔,是眺望海湾的好地方,越迟人越少。”
“有意思。你有在灯塔上看过日出吗?”
“没有。我虽然是麦林人,但在内陆城市长大。上一次看到海,还是从主舰来的时候在麦林高空观赏了一下。”她伏低身子瞄准,枪托准准卡在肩胛上。
“如果我有空,想请你远眺海港日出。那景象,真是万千景色都难以媲美的壮丽。”
“没关系,灯塔又不会动,等您有空闲了,我随时恭候。”赫尔因希扣动扳机,子弹像奔袭的野兽,直直穿透百米前的模拟机甲钢板。
“十环。”智脑播报。
“好好好,那等我这几天开完会。”男性Alpha爽朗笑着,赞许地看一眼她的成绩表才离开。
除了风比前一天大,让她打了一次九环之外,一切还是平静如水。夜幕暗沉沉地压下来,很快又出现微微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
赫尔因希打开终端上植入的软件,闪身出门。
她身形轻盈地像一只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路掠过舱室。凡是经过的地方,本该正常捕捉人像的平面监控摄像头和投影摄像头录像都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屏幕上黑影一闪而过,仿佛空间被撕裂了一样,接着恢复原样。
搭载智脑的舰艇能够全天无休地捕捉舰艇上人员的活动情况,全靠这些密密麻麻部署在舰艇里的摄像头。早期的舰艇曾经因为只搭载平面摄像头,难以捕捉到整艘舰艇的情况,经常导致舰内骚乱。
6000年左右,投影摄像头开始被投入使用,能够做到无缝监测整艘舰艇。一旦智脑发现有特殊情况,会按照设定顺次通知绑定者,或者启动应急程序。
然而这种摄像头并不是万无一失的。通过内部人为操作,这些摄像头的控制器备份可以被录入进个人终端,相当于走智脑主程序的逻辑后门,单独利用没有智能的摄像头本身,成为舰艇里智脑监控下的“影子”。
这种被称为“幽灵”的技术,在三十年后被维洛列特率先公布之前,都还是军部讳莫如深的秘密。后来程序后门被迅速修正,这项技术也就销声匿迹了。
但现在,它还存在于赫尔因希手里。
避开智脑之后,莱昂的夜间守备并不森严。她本来就有自由进出的士兵ID,此刻如鱼得水,一路溜到北门。弗林斯在一辆军用陆行吉普车里,压着帽檐向她敬礼。
她点头回礼,拉开副驾驶上车。道路非常泥泞,弗林斯却开得很平稳,赫尔因希往后一躺,颇为放松地小憩。
弗林斯看她一眼,无奈又宠溺地笑笑,伸手打开车载音响。舒缓悠扬的旋律流泻在车里,时光静好。
仿佛回到了赫尔因希不谙世事的小时候。
灯塔离得不远,赫尔因希也没有真的睡着。吉普车停下时,她睁开眼,同弗林斯一起下车。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那一丝丝的白光愈发明显了,灰白色的灯塔隐在黑暗里,模模糊糊。
两人沿着灯塔边缘白砖砌的台阶上去,赫尔因希走在弗林斯前面,推开木质大门,在梯子吱吱呀呀地响声里登到顶端。
金光破云而出,接着橙红色的朝阳露出一角,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占据了整片天空。灯塔上方的蓝瓦白墙染上金红色,和赫尔因希的发色相得益彰。
海鸥鸣叫着从她身后穿过,她迎风站在那里,太阳衬得她熠熠生辉,器宇轩昂,像只小狮子。
弗林斯跟着她上来,震撼又欣慰地看到这一幕。
赫尔因希回头看他。
他右膝盖一弯,结结实实地单膝跪下,带着笑说:“好久不见了,赫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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