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香炉里燃着秋梨香, 香气氤氲,浅淡如雾。
角落里的琴师低着头, 一曲《高山流水》从他指尖流泻, 绕梁不绝。
萧鎏霜坐在主位, 看着进门的温如故,勾起一个笑:“温相大驾光临, 真让我绛雪楼蓬荜生辉。”
温如故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 用帕子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个动作掩去了他眼里的暗光,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温如故甚至想笑,难怪尹东来会误会,这张脸的确是一模一样。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眼前却是他唯一没想到的情况。
那场大火里, 竟然还有人活了下来!
良久, 温如故才停下咳嗽:“女郎见谅,在□□弱。”
萧鎏霜笑容不变, 她看着温如故的脸,只觉得异常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陈国朝中, 以温如故为首的丞相一党、尹东来所在的尹家、太尉郎兴贯所代表的清流一脉,成三足鼎立之势,三党互相节制。
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温相,看起来不过是个病弱郎君, 让人感觉不到什么威胁。
“温相请坐。”萧鎏霜吩咐侍女为他奉上一个手炉。
温如故接了手炉:“多谢。”
“这话还是该我来说。听朱砂说,温相这几年对绛雪楼多有襄助,这才让她们一群弱女子在京都顺利站下脚跟。”萧鎏霜试探道。
温如故回答:“朱砂的一手琴技实在出众,假以时日定成大家,我不过是起了惜才之心罢了。”
话说得倒是好听。萧鎏霜举起手中茶盏:“以茶代酒,谢过温相。”
温如故笑了笑,也举起茶盏回礼。
萧鎏霜又道:“不知温相今日见我,又是为何?您贵为丞相,日理万机,怎么有空亲自来见我这无名小辈?”
“女郎可不是什么无名小辈。自琼花宴后,这京中就一直有个传闻,说女郎乃是当年谋逆的叶氏旧臣,这消息沸沸扬扬,让京中人心惶惶,我自然要来查探一二。”温如故意有所指。
萧鎏霜表情自然:“这真是荒谬。我不过是带楼里的小姑娘去了琼花宴见识一番,没想到竟惹出了这般流言。那小姑娘只是恰好取了一个姓叶的名字,竟有人把她和什么叶氏余孽联系在一起,这可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啊。”
“温相觉得呢?”
温如故点点头:“的确是荒谬。可惜世人多是如此,听风便是雨,女郎还要宽心才是。”
两个人打了一番太极,嘴上话说得漂亮,却没有一句实话,更没有一句有用的。
萧子垣低着头尽职地扮演一个琴师,这还真是两只老狐狸碰面。
夜色渐深,温如故走出绛雪楼,脸立刻沉了下来。
与此同时,阁楼上的萧鎏霜也冷下脸来,啐了一声:“老狐狸!”
“白费我同他浪费一晚上口水,竟是什么也没套出来。”萧鎏霜面色不佳。“这陈国的探子真可以全部回炉重造,这样一个麻烦人物,发回的密信中竟然少有提及。”
萧子垣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好笑道:“夫人消消气,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处理。”
萧鎏霜按了按眉心:“我总觉得那个温如故眼熟…”
“是你从前认识的人?”
萧鎏霜摇摇头:“我确实不认识一个叫温如故的人。只是…”
“或许他当时并不叫温如故?”萧子垣猜测。
萧鎏霜皱着眉,心情有些浮躁,与温如故的会面让她有种不妙的预感,偏偏她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温如故身上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真让人头疼。
温如故究竟又和当年叶家灭门一事,有什么关联?
萧子垣按住她的肩:“不必如此着急。即便查不出身份,大不了杀了便是。”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出睥睨的气势,这时候的他,就完全不像一个寻常琴师了。
萧鎏霜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这陈国都必定是我们囊中之物,一个温如故而已。”
萧子垣见她冷静下来,又道:“我已经将消息传了下去,过些日子,我们与陈国的线人见一面。”
萧鎏霜点点头,神色却还是有几分凝重。
萧子垣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头:“好了,夫人。没听人说过么,皱眉皱得太多,容易老得快。”
萧鎏霜松开眉头:“衡郎这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萧子垣不明白话题怎么又扯到了这里,不过他还是很有求生欲:“我可比夫人年纪大不少,就算嫌弃,也该是夫人嫌弃我才是。”
“衡郎风采出众,多的是人投怀送抱,就连这陈国的县主,不也追在你身后?”
这说的是萧鎏霜还没到京都的时候,萧子垣以琴师之名栖身绛雪楼,引了那县主倾心。
萧鎏霜斜着眼看他,萧子垣把她拉到怀里:“真是冤枉啊,夫人,这么多年我身边可只有你一人。”
萧鎏霜却不买账:“那可真是委屈衡郎了,想当年,你身边环肥燕瘦,好不热闹,如今只得一个我,寒酸得紧呢!”
“夫人啊,我和她们只是形势所逼,逢场作戏罢了!”
“那我怎么知道,你同我就不是逢场作戏?”萧鎏霜挣开他的怀抱。“我可记得衡郎第一次见我,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说完,她站起身就走。
萧子垣摸摸鼻子,无奈地跟上去。怎么还翻起旧账了,看来夫人是把没探清温如故底细的气都撒在他身上了。
罢了罢了,谁让这不讲理是他一手宠出来的呢。
丞相府最深处,有一处上锁的小院落。这里已经被废弃许久,就连洒扫的下人也不往这里来。
光秃秃的院落中只有一棵枯树并一口水井,地上杂草丛生,甚至有藤蔓爬上墙壁。
水井旁放着木桶,土地湿润,井边长有厚厚一层青苔。
这处平日里绝不会有人来的院落今日却有了访客。温如故亲手打开院门上的铜锁,缓缓走了进去。
屋门紧闭,温如故推开门,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阳光照进屋中,打在女子跪得挺直的脊背上。这个近乎死地的院落,竟然还住了一个人。
温如故低低地笑了起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