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她的确待我很好,可我还是不喜欢她。那时候,我常常想,要是这世上没有她,要是这世上没有叶栖凰,那该有多好。”
萧鎏霜转头看着萧子垣:“这想法实在很恶毒对不对?她没有哪一处对不起我,我却盼着她消失。”
她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泪落下。
萧子垣认真地看着她:“不,你没有错。”
他将萧鎏霜额前的一缕发别到耳后:“那般情况下,生出怨愤再正常不过,除非是圣人。”
“而你最终,也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不是吗?”
萧鎏霜弯了弯唇角:“你总有理由替我辩解。”
“我说的可都是打心底的大实话。”萧子垣刮了刮她的鼻头,“再说你才是我夫人,难不成我还要向着别人说话?”
萧鎏霜轻轻拍开他的手:“大庭广众,衡郎还是庄重些。”
萧子垣悻悻收回手:“这下子不伤心了?”
难得见夫人这副感伤脆弱的模样,还想多安慰几句讨些福利呢,可惜可惜。
萧鎏霜白了他一眼:“人死灯灭,过往种种皆如云烟。她待我的确不错,我不过…是不喜欢她罢了。如今我借她的名义重回京都,也算欠了她一份人情。”
往事种种,皆是云烟。
萧子垣为萧鎏霜倒了一杯酒,她接过,撒在叶栖凰墓前:“阿姐,一路走好。”
用过午膳,叶正将萧鎏霜请进书房密谈。
书房外,叶南依蹑手蹑脚地接近窗前,身后跟着叶清原。
“二姐,这样不好吧。”叶清原小声说,他是被叶南依强行拖来的。
偷听爹爹谈话,是不是太…
叶南依回头横了他一眼:“你还当我是你姐姐啊!这女的来者不善,我要看看她想弄什么幺蛾子!”
书房内,萧鎏霜突然看向窗外,叶正有些奇怪:“女君,怎么了?”
“有两只小老鼠。”萧鎏霜含笑回答。
叶正皱眉,大步走到窗前,猛地打开窗户,叶南依和叶清原被抓了个正着。
叶南依讨好地对父亲笑笑:“阿爹…”
叶正却没有让她糊弄过去,让姐弟二人跪到正厅中反省。
“女君见笑,小儿无状…”叶正苦笑着向萧鎏霜拱了拱手。
萧鎏霜没有太在意:“总归事情都谈完了,儿女年少,多教教便好。”
“正叔,以后便多倚仗你了。”萧鎏霜笑了笑。
叶正正色道:“下臣必不负女君所托,定让我叶氏重回孔雀台之下。”
出了书房,便看见赶来为弟妹求情的叶南枝。
“女君。”她先对萧鎏霜行了礼问好。
萧鎏霜停下脚步看向她,突然道:“你可愿追随我?”
叶正眼睛一亮,就要应下:“能得女君看重,是小女的福气…”
萧鎏霜抬手止住他,对叶南枝道:“你只说自己的想法,不必多虑。”
跪在正厅的叶南依却突然跑了出来,挡在叶南枝面前:“你休想哄骗我阿姐去给你做侍女!”
萧鎏霜皱起了眉。
叶正被这个不会看场合的二女儿气得不轻:“叶南依,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竟然敢在女君面前如此放肆!”
叶南依梗着脖子:“叶氏都覆灭十多年了,她还摆什么女君的谱儿?她来我们家,只会为我们招祸!”
叶正被气得脸色发青,还没等他做什么,叶南枝一个巴掌扇在妹妹脸上。
叶南依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她竟然动手打她!
叶南枝弯下腰:“依依年幼无知,还请女君宽恕她的罪过。”
叶南依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她是为了叶南枝才冲出来说这一番话的!
她抹着眼泪跑开。叶南枝看着她的背影暗自着急,却不能追上去。
萧鎏霜问叶南枝:“你也觉得,我让你追随我,是为了让你做个婢女?”
叶南枝摇头:“女君身边,无论如何,也不会缺了侍女。”
“那你的回答呢?”
叶南枝犹豫片刻,还是道:“南枝毕生所愿,不过是家人团聚,平安喜乐。一家人只要在一处,哪怕粗茶淡饭,也是欢喜的。”
“罢了,人各有志。倘若日后改了主意,再来同我说。”萧鎏霜觉得,以叶南枝那个妹妹的性子,她想过安生日子,恐怕不容易。
叶正也觉得遗憾,但女儿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能强求。
“多谢女君体谅。”叶南枝实在担心妹妹,匆匆告退。
“正叔有个好女儿。”萧鎏霜感叹道。
叶正谦虚道:“女郎谬赞。不过南枝的确是个好孩子…就是我那二女儿,实在不懂事,让女郎见笑了。”
“其实她说的也不完全错。”萧鎏霜将右手负在身后。“叶家覆灭这么多年,我之所以能出现在京都,也是因为那些人觉得叶氏已经没有起复的机会。当年与叶氏有旧的人,念着所谓旧情,放我一马。这种情况下,正叔怎么还肯为我效命?”
叶正回答:“我相信偌大叶氏,既然能保住女君的性命,必然也还留了一些后手,否则女君何必回京都送死。”
“再有,以我家如今状况,实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为小吏,处处受人掣肘,上官时有责难。偏生还不能辞官,想离京做个田舍翁也不成。”
“小儿清原年纪渐长,却无出路,我实在不忍他同我一般活着。与其这样艰难求存,不如跟着女君赌一把,便是输了,下臣也不怨。”
说到这里,叶正洒然一笑,眉间因为郁郁不得志而积压的愁绪暂时散去。
三日后,绛雪楼外。
严若薇坐在马车中,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仆妇低着头听她吩咐。
“你带着人进去之后,别管其他,只找人问清那萧鎏霜在何处,将她擒下,带到我面前便是。”严若薇叮嘱,“嬷嬷,我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妇人开口,声音沙哑:“公主放心。”
她下了马车,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黑沉着脸向绛雪楼里去。
迎客的小厮见她们来势汹汹,堆着一张笑脸上前:“几位老姐姐这是做什么…”
一个健妇抬手推了他一把,生得瘦小的小厮被推得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她们闯了进去。
他抬手抹了一把汗,这真是来者不善,他得赶紧去通禀朱砂姑娘,砸场子的来了!
一行人闯进绛雪楼,大堂之中揽着歌姬路过的客人诧异地看过去。
绛雪楼不是没有女子来赏乐,可这些仆妇打扮的妇人,显然不是为此而来。
仆妇一双眼睛如同捕猎苍鹰一样锐利地扫过周围,然后领着人向楼上去。
楼上雅间众多,都紧闭着房门。仆妇随手抓过一个走道上的侍女:“萧鎏霜在哪儿。”
侍女抖如筛糠,强撑着说:“你们是谁?绛雪楼可不是谁都能放肆的地方!”
仆妇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聒噪。若是不会说话,我便帮你割了这舌头。”
侍女害怕得连连摇头,指着走道尽头的雅间道:“她就在那儿,朱砂姑娘在为她抚琴…”
仆妇冷哼一声,放开她,强硬地闯进那间房。
房中只有两人,端坐在房中的朱砂诧异地抬起头,她身边的萧鎏霜也不悦地看过去。
仆妇看见萧鎏霜的那一眼,就知道自己从小陪伴的公主为何那般失态。
“方嬷嬷,好久不见。”萧鎏霜主动打起招呼。
被称为方嬷嬷的仆妇神情不变:“没想到叶女君竟然能逃得性命,我还以为叶氏的人,都在那晚死绝了。”
“那真是让嬷嬷失望了。”萧鎏霜皮笑肉不笑,“我这人实在命硬,死不了。”
“老奴不介意替我家公主,送女君一程。”方嬷嬷分毫不让。
萧鎏霜嗤笑一声:“恐怕你还没那个本事。”
“那要试试才知道。”方嬷嬷面瘫着脸,任何会对公主不利的人或事,都该消失。
萧鎏霜站起身:“那方嬷嬷今日来,是想替你家主子解决我这个麻烦喽。”
方嬷嬷生硬道:“我家公主,请叶女君前去一叙。”
朱砂也站了起来,若是这些人想对主子不利,便是暴露了绛雪楼中暗谍,也要拦下这些人。
可萧鎏霜背后的手对她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
朱砂虽然心急,却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好啊。”萧鎏霜一口应下,“依着我们当年的关系,她要见我,我怎么会不肯?”
她这样爽快,方嬷嬷反而迟疑了,怀疑其中有诈。
萧鎏霜好笑:“嬷嬷难不成是怕了我?”
方嬷嬷沉下脸:“请。”
几个健妇如同押送一般把人带了出去,为了严若薇的名声,方嬷嬷走的是绛雪楼后门。
严若薇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
“长公主既然要见我,怎么还躲在马车里,莫不是心中羞愧,无颜面对旧人。”萧鎏霜淡淡道。
话音刚落,严若薇就怒气冲冲地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听闻长公主上回见了我便抱病在家,如今看来,是大好了。”萧鎏霜好像还嫌她不够生气,故意道。
“叶栖凰!”严若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在。”
严若薇气得浑身发抖,叶家覆灭之后,她荣宠无限,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了。
狂怒之下,严若薇扬起巴掌打向萧鎏霜,被她轻易握住手腕。
萧鎏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而后狠狠甩开她的手。
方嬷嬷及时扶住快跌倒的严若薇。
“严若薇,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毫无长进。”萧鎏霜冷漠道。“我要是你,就直接动手,见我?你是想找什么存在感?”
严若薇咬着唇,她之所以要让方嬷嬷把萧鎏霜押出来,怀的就是折辱她一番的心思。
当年她在叶栖凰面前,卑躬屈膝,种种讨好。所有人眼里都只看得见叶栖凰,可明明她是公主,是陈国最尊贵的女郎!
她喜欢的人,一心喜欢叶栖凰,叶栖凰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的吃穿用度,比自己更加精致奢侈!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严若薇还恨得牙齿打战。
方嬷嬷扶住她,冰冷的目光射向萧鎏霜:“公主,不必同她多说,直接打杀了便是!”
严若薇这才反应过来,她今日带了这么多健妇,完全可以直接动手,何必和萧鎏霜多说。
“方嬷嬷不愧是深宫里历练出来的人,手段果然狠辣。”萧鎏霜拍了拍手。“若是你主子有你这番果决,也不至于到现在还降不住一个尹东来。”
“闭嘴!你没资格提东来!”提到尹东来,严若薇变了脸色,失态道。“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你休想再将他抢回去!他是我的!”
“长公主多虑了,一只白眼狼,恐怕也只有你才会当做稀世之宝,舍不得放手。可惜的是,便是你对他再是情深,他可从来没把你放在心里,否则,十五年,你们怎么还没有一个孩子?他从来,都在防着你。”萧鎏霜可谓是字字诛心。
严若薇神情崩溃,是方嬷嬷死死拉住,她才没有扑向萧鎏霜。
“公主,您如今身份高贵,何必听她一个丧家之犬挑拨,如今您是大将军的正妻。”她看向萧鎏霜。“这么多年过去,叶女君的嘴皮子倒是长进不少。”
“嬷嬷过奖。”萧鎏霜淡然回答。
“可惜嘴皮子再利,也救不了你的命!”方嬷嬷眼神一利,“还不给我将她擒下,就地打杀了!”
几个健妇得令,虎视眈眈地看着萧鎏霜。
在这危急关头,萧鎏霜竟然还在笑着,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都给我住手!”一道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萧鎏霜没有回头,只是近乎漠然地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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