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和云,褐色的土和石,无意义的单调色块,组成了他的世界。
孩童无目的地行走,目光触及任何事物都会使他短暂地停留,当他看着某件东西,通常不是探究或好奇,而且空洞和死寂。
——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既不带来快乐,也不带来痛苦,连疼痛和鲜血的实感都无法带来。
唯一的让他切实感觉到存在的,就是战斗。
在狂舞的刹那,心跳的瞬间,满载着力量的鲜血被那跳动的脏器泵向全身,于是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叫嚣起来。
但是即使是杀人魔也是需要理由的,那他又为何而战?
他已经不为任何东西而战了,那些把他作为盾牌和武器而锁起来的族人已经全部死去,连自由都已经在他手里了,他又为何而战呢?找不到战斗的理由。
男孩在一朵花面前蹲下来,不算漂亮的花,固执而无意义地扎根生长在贫瘠的砂土中,他问:“你努力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花当然不会回答他,他注视着花沉默。
他以为自已要的是自由。
“活着,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一个陌生的男人向花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捏住花瓣,他笑道:“可是活下去,就会遇到有趣的东西。”
男孩下意识抬头,直直撞上男人的眼睛,那是一双让人一瞬间想到毒蛇的眼睛,透明的黄色眼珠根本不是人类眼睛应该有的质感,那近似黑色的冰冷竖瞳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那是包藏着毒液、野心和阴谋的眼睛,他这样看着男孩,目光一样漫不经心又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恶意,男孩却只感受到了他目光里隐秘的贪婪和欢喜。
看向他的,有所求的喜悦。
“什么有趣的东西?”男孩并不惧怕他,反而认真地直视男人,他还太小了,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目光,还不懂什么叫做真正的危险。
“有趣的东西……比如说,你遇见了这朵花,而我,呵,遇见了你。”
男人站起来,把摘下的花递到他面前,那一朵平凡的花极速枯萎下来,似乎时间之神遗弃了这个男人的手掌,连同他手里的花也失去了它的花期。
男孩接过那朵枯萎的花,干枯之后居然比开着还好看一些,一种消瘦的孤零的美感停留在它蜷曲的干燥花叶上,男孩反复地看它,想把它收进衣襟好好藏起来。
男人耐心地等他看够了那朵干萎的死花,问他:“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要不要跟我走?当然,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跟随那位大人的,即使付出一切,即使一无所有。
那位大人,是他的□□。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没有聚焦落,静静躺了几分钟,他才起身。
用红绳把散乱的白色长发扎好,吞下两片抑制疼痛的的白色药片,他走出去,对漆黑的走廊道:“准备一下,送昨天那一批孩子去筛选。”
片刻之后,他靠墙站在无光的甬道里,偶尔有一两声凄厉而疯狂的惨叫从尽头处的筛选专用实验室传出来,他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从手肘处抽出一把骨刀把玩。
几十分钟前吞下的药物对他作用不大,他的身体状况以及到极限了,在那之前,在彻底崩溃之前,一定要为那位大人找到一个合格的孩子代替自己。
惨叫声一阵一阵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和爆破的声音从甬道尽头传来,短暂的安静之后黑暗中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轻微声响,似乎是什么人穿着打湿了的鞋子走路。
他摇摇头,骨刀起落,黑暗中传来新的惨叫,刚刚从筛选室里逃出来的家伙连光都没有见到一丝就又永远陷入了安静。
他把骨刀捅进自己的手臂,喃喃道:“没时间了……幸好,还有那两个……”
清晨,一处日式传统建筑内。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近日的多起儿童失踪案件在英雄和警视厅的联合办案下已有线索,据相关英雄事务所透露,这是一起有组织有计划的恶性个性犯罪事件,请各位家长不要让孩子单独出行被敌人抓到可乘之机。”
正咀嚼着面包的小男孩专注地盯着电视机,当主持人说道“第一英雄欧尔麦特已经开始搜查敌人的藏身之地”时,明显眼睛一亮。
新闻节目插入一段欧尔麦特的采访,魁梧高大的男人笑出一口善良的白牙:“孩子们一定会没事的,因为我马上就要来了!”男孩憧憬地看着屏幕上的男人,连早饭都忘记吃。
温柔的姐姐无奈地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焦冻,吃早饭要认真哦。”
男孩哦了一声,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继续咀嚼,目光依然没有离开电视机屏幕,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向往的人当然就是欧尔麦特,那个可靠的男人就是他们心中英雄这一名词的化身。
轰冬美略有些头疼地看着弟弟,看准了欧尔麦特这一段短暂的采访一结束立马一按遥控板把电视关掉了,看着弟弟的小脑袋慢悠悠转过来面无表情却又偏偏有两分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她压制内心妥协的冲动,故意板着脸道:“吃饭的时候不能分太多注意力在其他的地方,而且,爸爸会生气的。”
不过她即使刻意板着脸也吓不到弟弟,他的注意力在话的后半部分。
轰焦冻问:“他又为什么生气?”
“啊,这个啊,因为这一件事情的救援行动父亲也参与了啊,听事务所其他英雄说,这次的敌人真实身份和目的都已经被爸爸知道了,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个性通缉犯。”
“哦。”轰焦冻点点头,低头吃饭。
他们的父亲轰炎司,就是排名第二的著名英雄安德瓦,也就是,永远输给欧尔麦特的万年第二。
本身也是非常有名的英雄,但是新闻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任何一字是关于他的。
所有的有欧尔麦特参与的事件都是这样,除了欧尔麦特就是其他英雄。
这种情况下,安德瓦肯定会和欧尔麦特竞争的,虽然欧尔麦特未必放在心上。
轰焦冻被姐姐教育要乖乖吃饭之后就不再关注其他的东西,即使姐姐很温柔,并不会真的跟他生气,轰焦冻也是听话的孩子。
等到他快速吃完了,才又问了一句:“那他和欧尔麦特一起去救援孩子么?”
“他”是指父亲安德瓦,轰焦冻是安德瓦唯一寄以厚望的孩子,却崇拜欧尔麦特,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尊敬之情。
“爸爸没有说,不过晚饭应该还是会在家吃的。”
“……哦。我去上学了,再见。”
轰冬美看着弟弟换鞋出门,在他背后悄悄叹了一口气。那孩子明明长着异常可爱的娃娃脸,十一岁的孩子看起来像七八岁一样惹人喜欢,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沉默寡言,性格越来越孤僻,也不知道在学校和同学们相处得如何。
混蛋父亲就不能关心一下焦冻的心理健康么?
立香正盘腿坐在一个地牢里读故事书,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那些老掉牙的童话故事,从白雪公主到小美人鱼,苦思冥想,把一本故事书念出了古诗文的感觉。
被抹去一切记忆,一切人格,只作为最原本的十岁孩子存在的无暇之人,藤丸立香。
安哥拉曼纽让她变成了一张白纸,一个纯粹的孩童,再交给人类去染色。
人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压上了赌桌,赌立香会是善还是恶,他们一无所知,这是不公平的赌局,幸好,也并没有谁真的想要通过立香让人类灭绝。
故而,还没有人教导过她恶。谁会去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为恶呢?即使是最低劣的大人,也会在孩子面前道貌岸然地讲些道德。
很幸运,立香现在是个孩子。
更幸运的是,立香现在真正接触到的,只有寥寥几个人类,也并没有来得及从他们身上领悟到什么恶。
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扎俩羊角辫的橘发小女孩一点都不优雅地岔开裙摆直接坐在地上,垂着脑袋看书,可能由于环境太暗,她的脸都要贴在书页上了,红润饱满的脸蛋上似乎都有一点彩色书页的色调。
这个地牢里关着几百个孩子,其中,立香是最特别的。
她被带回来的时候很快就吸引了兜的注意力,纯白的眼神,甚至连说话的熟练程度都远远达不到十岁孩子的水平。
兜确认过,她虽然十岁了,却只拥有两岁孩子的思维和认知。
他都不知道选人的家伙是怎么把这个女孩挑回来的。
不过,她的特别当然不仅限于痴呆这一点。
她居然不恐惧。
即使是两岁的孩子,也能够辨认自己的父母。被人拐到了陌生的地方,尤其是地牢这样的环境,总是要大哭大闹的,她却没有,甚至对地牢这种环境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熟悉,也不恐惧周围的人,热情活泼地与之接触,没有一点被拐的自觉。
除此以外,她的认知水平在飞快地上升,完全不符合人类大脑认知的过程。
第一天,她对别人的语言理解存在困难,而第三天,她已经能够抓着兜的衣角问能不能喊他哥哥了。
兜作为一个勉强称得上科研人员的医师,被立香震惊了。
于是立马安排人去查了她的背景,一片空白。
他们按照名字是立香这一条仅有的信息去查了所有渠道,这个人就像凭空出现一样,什么都查不到。
身体检查显示她的体能素质远远超过一般十岁的孩子,但是没有任何训练的痕迹,本人也体现出未经训练的迟钝。
优秀的身体天赋,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复杂的背景关系,而且,天真。
谜一样的孩子,但是,撇去一些可疑的因素不谈,简直太适合献给那位大人了。
从第一天被注意到这个孩子,过去了仅仅三天,兜就开始亲自看护立香。
对方也没有让他失望,昨天的筛选,她顺利通过了,虽然没有保留任何相关记忆这一点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是也好,他可以用更加温和的方式达成目的。
对他个人来说,也许是好事也不一定呢。
兜让人打开牢房上面的锁链,走进去把随身医药箱打开,大大小小的器皿和针管小刀被他一件件排开,“你在看什么?”
“童话合集。哥哥,书里面每个孩子都是有爸爸妈妈的呀,除了花里面长出的拇指姑娘。可是我,”她跳起来,比划给兜看自己的身高:“我这么大,肯定不是拇指姑娘,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呢?我是从哪里来的?”
“你从哪里来?一般来说,没有十岁的孩子还在想这个问题的,通常他们在五岁左右提这个问题去折磨他们的父母。”兜好脾气地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小孩子不一定是父母生产得来的,也可以从培养皿里养出来。”
他抽出一支细长的针管,刺入立香的手臂,殷红的血顺着管子流出来,他分了几个小瓶装好,又抽出一把小刀。
立香往后缩了缩,盯着闪亮的小刀不敢过去。
“别怕,最后一次。取样调查结束之后,你可以去草坪上晒晒太阳,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自由活动了,除了贴了禁止入内的地方,其他区域你都可以去。
不过,仅限于天黑之前,天一黑,就会有妖怪出来吃小孩子啦。”
“嘤,我很听话不会出去的!哥哥不要吓我!”立香嘟着嘴说。她其实很不喜欢兜说这样吓人的话哄她,当这样的话从兜口中说出她是真的害怕的,即使知道没有妖怪,也不能缓解她的情绪。
兜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草莓味水果糖糖递给立香,摸摸她的脑袋,在她接过糖果之后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飞快地从小臂上削下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肉,在立香哭出声之前眼疾手快地又塞了一颗糖给她:“我给你包扎。”
立香捏着糖,抽抽搭搭地哭了几声就忍住了,在兜包好伤口出于恶趣味打上夸张的蝴蝶结的时候,她问:“为什么我忽然可以到处走了呀?”
“嗯?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之前给你讲过,你是培养皿里养出来的人造人,可能存在各种各样的缺陷,所以要不断接受检查。
昨天不是带你和其他一些孩子去了最中心的实验室么?你路上一直害怕的那个很黑的地方。
昨天那个检查下来,你没问题了,所以……”
兜系好蝴蝶结,露出一个笑容,同时向立香张开手臂:“所以,你正式是我们的家人了,要和哥哥抱一下么?”
“要!”立香扑上去抱住兜的腿:“哥哥你身上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好难闻!”
“啊,这也没有办法啊,我要努力让你的兄弟姐妹变多起来嘛。”
“对啦,哥哥,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合格了么?他们路上都一直在哭,还有些小孩尿裤子呢,他们是有问题么?”她努力地想啊想,也记不起来到底是怎么筛选的,只记得兜把她带到一群孩子中间让他们一起顺着那条漆黑的陆走进实验室。
“他们啊,对,他们有问题,不用管他们。”兜把立香头上翘起来的头发按下去,笑眯眯道:“除了立香,今天也有一个孩子及格了哦,立香也要叫他哥哥呢。”
“哦,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呢?”立香被兜抱起来,踏出地牢慢慢往地面走去。
“他叫圭,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他了。”
骤然走出黑暗的地方,太阳晃得眼睛一花,立香再望向通往地牢那个幽暗的入口就觉得眼前都是大块的光斑,连黑色都很斑驳。
她忽然很想问一问,有问题的孩子要这么救治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兜可能不喜欢这个问题。
于是她乖乖地趴在兜的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兜无声地笑了,他当然知道立香想要问什么,这样不懂掩盖又单纯善良的孩子,他有什么猜不到呢?立香那孩子的敏感和讨好他也知道,不问也好,既然已经明确了立香是“自己人”了,该知道的一定要让她知道的。
一直欺骗她养一个无知的小废物当然也可以,对那位大人来说无关紧要,但那不是兜想要的。
让她自己去看,自己发现,震惊、恐惧、然后崩溃逃离,再被他们折断翅膀带回来,从此乖乖做一只被圈养的鸟儿,把獠牙和尖羽指向弱者,并顺从温驯地呆在牢笼里,即使打开门,她也再不会飞离。
当然,得向他露出柔软的腹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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