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贺知用尽全力奔跑着，他觉得喉咙发干，寒风夹着雪花进入鼻腔，寒意仿佛要渗入内脏，冻得他难受。
那个太宰治会在哪里呢。
他怎么……找得到对方啊。
他在楼顶上跑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样漫无目的根本就找不到对方。魔镜茫然地站在楼顶，喘气时呼出一阵又一阵白雾。
白雾散去之后，他突然注意到远处还亮着灯的摩天轮。
要不然……过去看看吧。
他一路跑到摩天轮下方，又遇到了站在摩天轮附近的北村明吾，提起的心落了一半。对方看到他时显得十分诧异：
“千贺？”
“北村，”千贺知喘了一会儿，“太、太宰呢？他在哪里？”
北村明吾没有隐瞒，指着摩天轮的最高处：“他说他要在那里看雪。真是个怪人。”
并不是说因为要在那里看雪而像是个怪人，而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给北村明吾的感觉就是“怪人”，
千贺知仰头。
那个位置太高了，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根本就看不到太宰治的人影。千贺知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抗拒——
不想上去。
……不想看着对方消失。
他甚至下意识抗拒“对方是为了他才会这样”这个可能性，宁愿相信对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于是千贺知的目光看向了北村明吾。
“……北村，你教教我，求你教教我，”他说，“注定要失去的事物放在面前的话，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去触碰？”
“是不是把头埋进土里，确实会好一些呢？”
难怪太宰治会说那样的话。
当真正面临这样的抉择时，或许逃避反而能让人不那么痛苦吧。而太宰治，因为有着比一般人都要聪明的脑袋，往往比他人更早的看到这种抉择的到来。
北村看着他，问：“在那之前，你把要说的话都说出口了吗？”
仅仅因为他的这个问题，千贺知的呼吸都颤了一下。
“既然是注定要失去的人，”北村说，“你想对他说的话，如果再不全部说出口的话，日后会变成让你更加悲伤的遗憾吧。”
“想说的话，想表达的心情，你已经全都告诉他了吗？”
……
“太宰！”
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身穿黑衣的太宰治在那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沉默许久，他还是回过了头。有雪花落在他的眼睛下方，变成晶莹的水滴。
“果然，”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说，“就不该相信‘我’。”
他看着千贺知，声音更低了几分，“千贺，你也是。你不该相信那个家伙。”
最开始的时候，他想过杀了这里的太宰治取而代之。可惜的是，千贺知——喜欢上了这里的太宰治。
为什么是太宰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头一回看不透“自己”。
是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计谋吗？他笃定自己因为千贺知不会下手？他在利用千贺知，还是说真的喜欢上了千贺知？
千贺知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做这些？”
“为什么、吗，”太宰治抬起双手，好像很享受这种站在高处的感觉，“因为这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你的愿望——至少在最后，让我看到愿望实现的样子吧。”
我看不到织田作的小说。
但是我想要看到你的愿望实现。
这样、不算贪心吧。
千贺知抿起嘴唇，没有出声。
面前的太宰治变成了一个脆弱的梦境。他有点害怕，担心自己一出声，梦境碎了，太宰治就没了。
他的沉默却被太宰治误解了意思。
“……我以为能瞒住你的。瞒住的话，就不算是欺骗了吧，”他声音轻得像是呢喃，可是千贺知听得一清二楚，“不要生气。”
“……不要讨厌我。”
千贺知这回真说不出话来了。
下一刻，他猛地从伤感中惊醒，朝太宰治扑了过去。
——因为太宰治面朝着他向后倒去，从摩天轮的顶端落下。
……
雪纷纷而下。
太宰治没有明天了。
他被这个世界排斥，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像是失去一切的灰姑娘一样，他会迎来真正的消亡。在这之前，他想要见证千贺知实现愿望的那一刻。
千贺知会许愿成为人类。
那之后，和人间失格的他不一样，千贺知会比他更像人类。
这就是他的计划。
从最开始，通过书连接到这个世界的圣杯，从而把千贺知送到这个世界。
在巨轮上，圣杯进入了千贺知的体内，从那之后它只能回应千贺知的愿望。只要千贺知怀有强烈的愿望，他就能够唤出圣杯，向其许愿。
而那个愿望，必定是成为人类。
为了让他的愿望更加强烈，确保计划的可实行性，他甚至找到了这个世界的北村明吾。
可惜的是，他把最后一步交给了这个世界的太宰治。不知是对方的恶趣味还是哪里出了差错，对方竟然把他会消失的消息透露给千贺知。
他本来想安静地离开的。
他本来该安静地离开的。
他们下坠着，身旁的风刮过衣角，太宰治的黑色大衣向上飘浮、好像要把两个人一起包裹起来，像是一对漆黑的羽翼。
千贺知正抱着他坠落。
和通过特异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时候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人坠落了，仅仅想到这一点，太宰治空洞的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满足。
拥抱着他的千贺知在发光。这是圣杯的力量——在对方的心脏之中，圣杯被千贺知的愿望驱动着，回应着千贺知的愿望。
“千贺，”身穿黑衣的太宰治柔声说，“你想许愿了，对吗？”
你想要成为一个人类吧。
你想要获得情感吧。
你可以，带着我的份，获得幸福的吧。
这一定也是我的愿望吧。
“乖孩子，”太宰治回抱他，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声音中带着病态的喜悦，“说出你的愿望吧。它会实现的。”
我的愿望要实现了。
作为独一无二的、最开始与千贺知相遇的太宰治。
“没错，我想许愿！”
黑发的青年抱着他，在他耳侧大声地说，“我有一个很强烈……很强烈的愿望。”
风声与他的声音一起传进太宰治的耳中。
——“我的愿望是你。”
什……么？
太宰治瞪大了眼睛。
这句话来得如此突然。
察觉事情的结果并不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样，他开始害怕起来。
可荒凉的内心之中，却不受控制的，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宛如得到了滋润的绿芽，破开坚硬的土壤，向光生长。
“我的愿望是你，”千贺知抱着他，抱得很紧，声音闷闷的，“我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去往幸福的彼岸。这就是我的愿望。这就是，我最强烈的愿望。”
“没有比这更强烈的愿望了，太宰。”
在太宰治的耳边说完之后，千贺知抬头看着太宰治，眼中的泪水滴落在那双鸢色的眼瞳中，溢出了更多的水光。
他好难过。
他想，此时他的脸上，一定是自己从未见过也从未浮现过的表情吧。
为什么太宰治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呢。
按理来说，他应该觉得，两人从未相遇就好了。可是此时此刻，他没有这种想法。
“与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在另一个世界被追杀之后，在第一次的喜欢烟消云散之后，在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祝福的阴谋之后，他终于能够对着这个太宰治说出这样的话。
与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这一定是他最幸运的事情了吧。
“圣杯啊。”
太宰治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他的声音颤抖着：“不……”
“——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愈加强烈的光芒证实了千贺知所言非虚——他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太宰治能够得到幸福。
魔力暴发。
这片光彩照亮了整片天空，像是不曾见过的太阳，横滨在午夜十二点之前迎来了它的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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