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之境, 宝相庄严。
趁夜潜入山中的虞扶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佛宗反目,原本残存的感念也在虚无对风长欢痛下杀手时磨得一分不剩。
如今重回故地, 他心中毫无波澜, 分不清是喜是悲,或许这便是老和尚口中他不得不逾越的命劫吧。
天起凉风。
虞扶尘将玄铁面具覆在脸上, 自宝殿飞檐上一跃而下, 踏风去往藏经楼。
他曾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对地形再熟悉不过,也清楚以虚无的性情不屑与其他佛修一并听禅打坐,故而在见到藏经楼门户大敞四开时还吃了一惊。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 贫僧也会成为听雨楼的目标,云无棱只派你一人前来, 可是在小看佛宗?”
虚无的声音自藏经楼内传出, 立在门外的虞扶尘将护手裹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对方不会故弄玄虚, 躲躲藏藏反而显得小肚鸡肠,所以径直而入,见到了端于正座的虚无。
“不知这次,听雨楼是要佛宗的掌门之位, 还是贫僧的性命?”
虞扶尘有些意外, 没想到只被一张面具遮挡, 虚无竟认不出穿了一身黑衣的人是自己,当下有了思量,尖着嗓子变了声调。
“拿人钱财,□□。你既然心虚, 想必也是做了亏心事,不如束手就擒,也好还了天理。”
“天理,呵……何为天?何为理?九重天即是天,九重天即是理,逆九重天者,都要死!”
不由分说,虚无睁眼就是一道诡光闪过,狂风骤起,四方门户猛然关闭,瞬间将二人困在有如结界的楼阁之中。
“听雨楼自以为立于修界法度之外,所做之事无不触及九重天的利益,云无棱当诛!既然是派你这么个不怕死的小人物来,就让他亲自到佛宗收尸吧!!”
虚无运起一掌直奔虞扶尘而来,僧袍广袖飘飞,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鬼手,后者大惊。
他虽然知道虚无这个和尚讨人嫌,却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暗中修炼邪术,如此惊人的战力很难与之相敌,强攻绝非上策。
虞扶尘没有急于现出神武,他怕自己暴露身份会激发虚无的杀心,只能百般躲闪对方的攻势。
实战经验不多的确是他的弱处,但对虚无与佛宗的了解却能让他占得些许优势。
他知道藏经楼中一处鲜为人知的机关,是他幼时在此读经犯困时发现,隐晦的问过其他人,竟连虚云大师也不知此事。
原本虞扶尘没有信心敌过虚无,想到这里怀着侥幸指望借此占得先机,见身后杀性大发的虚无紧追不舍,身形一转试图引人入瓮。
“只会闪躲的泥坑老鼠,和云无棱简直是一个德行,可敢与贫僧正面比试?”
“明知打不过还要找打,那是犯傻!”
想起还有激将这一法子,虞扶尘生出三分顽劣,一路撞翻两侧摆放经书的木架。
藏经楼长期无人打扫,使得寸厚的积灰到处乱飞,他很有先见之明的遮住口鼻,只留被呛得咳嗽不已的虚无在后,趁乱回身飞起一腿踢在那人的膝盖骨。
“虎口拔毛也不过如此,臭秃驴,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吧!!”
“小子,你活够了吗!”
被戏耍又吃痛的虚无恼羞成怒,炸裂的气场瞬间劈碎东倒西歪朝他砸来的木架竹简,而藏经楼也在这一场打斗中化为废墟。
同样是赤手空拳,虞扶尘一腔充沛灵力难敌已然练就一双鬼爪的虚无,如今针锋相对,再不以神武护体很难自保。
而虚无精明而阴险,从他方才的举动发现端倪,也猜出他的身份。
“你居然会做听雨楼的走狗,如今你被修界通缉还敢回到佛宗,当真是嫌命硬!”
虞扶尘厚着脸皮嘻嘻哈哈,偷瞄对方腕上缠绕的念珠:“嗨,哪儿能呢?虚无大师,我这是想你了啊~”
“放肆!!”
“想什么呢,虚无,我是想你死啊……”
他凝固在脸上的笑容猝然变得悲切,眼见鸾刀出手,没了手下留情的心思,再次运功只为取虚无性命!
虞扶尘身法极好,本想绕背攻击虚无的颈领,可后者反应也是不虚,鬼爪腾绕着明眼可见的黑气,反手一掌硬是将踏风而起的虞扶尘打出数步之远,当场震出一口血来。
他左腹被虚无所伤,鬼爪刺入皮肉留下大片创伤,一时难忍,没了起身的力气。
他挣扎着跪倒在地,冷眼望着步步接近的虚无,心知此人当真不留半分情面,果然是动了杀心。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当日在凌雪宫留你一条性命是给你机会向善,不识好歹!”
“……虚无,你究竟为何伤我师尊?”
“伤他?可笑,我分明是要杀他,若不是你碍手碍脚,那妖人怎会活到现在?”
“什么仇怨让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虚无,他做错了什么!!”
声声质问令虚无不耐,他俯身揪着虞扶尘的衣领将人拖起,死抵在墙上与人对视,眼中布满血丝的模样甚是恐怖。
他动作太过粗暴,虞扶尘痛吟一声,刚要将人推开,伸出的手就被弹了回来,以灵链禁锢在身后的墙壁。
“是因为你啊,虞行止,因为你活着,他就不得不死!你可知当年他葬入无相后发生了什么?你可知为何铸成大错的他会复生成魔?你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保护的无微不至,自私又天真,他就算死,也是被你害的!”
话至此处,他露出嗜血笑意,染血的鬼爪扼在虞扶尘颈上,要将他喉咙生生扭断。
这和尚就是个疯子!!
虞扶尘心知自己与佛宗的恩义至此已至终局,不得不做出了断。
他不再隐藏实力,鸾刀在手中调转方向,径直刺向虚无的脖颈,逼得后者不得不放手自保。
脱力的虞扶尘再次跪倒,以鸾刀支撑着站起,眼中透出与神武相似的血光,寒意肃杀。
虚无为之一震,眯眼沉声道:“看来是我小看了你,你的确有本事让萧琛对你刮目相看,但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此时的虞扶尘再听不进话,挥刀直逼,每一次出手都是为夺人性命,攻势异常缜密,令虚无连连败退,不得不拿出真正实力与之相抗。
眼看虚无掌中簇起一团暗色灵力,与鸾刀的血光相撞,一时僵持难辨胜负。
而虞扶尘露在袖外的双手竟浮现数道金色纹印,力道瞬间增强,以至于虚无在震惊之下被击退数步之远。
“你?你怎会……”
不由他追问,鸾刀自颈前划过,即使虚无有了后退的动作,也难免皮肉上留下伤痕。
见了血光的虞扶尘战意倍增,抬手便要朝虚无斩下,但看到后者并无躲闪的意思,他挥刀的动作又在中途停止。
二人相持相立,半晌,虞扶尘才出言质问:“为何不打?!”
“你是九重天的人,我不能与你作对。”
“你骂谁是九重天!!”
虞扶尘气急,抬腿踢在虚无腰背,后者下盘不稳,向后仰去。
虚无丧气的靠在墙壁,自知没有动手的理由,为先前伤了虞扶尘而悔恨。
他探手向前,本意是想察看那人的伤势,奈何鬼爪的黑气太过骇人,让虞扶尘误会他还有出手的意思,当即抽出碎冰枪向前投去,阻碍了虚无的动作,也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人钉死在墙壁。
现下一片死寂。
鲜血滴落在地,声音格外刺耳,虚无没有挣扎,虞扶尘默然上前,取下他腕臂上缠绕的念珠,用衣角拭去血迹,而后揣在怀里,动作小心翼翼。
“那日你伤我师尊,这是你该还的。”
虚无黯然道:“……应该的。”
“我不会为此后悔!”
“应该的。”
“虚无,为何要对他赶尽杀绝,又为何将虚归逼至绝路?”
“……应该的。”
三个应该,让血战而胜的虞扶尘感不到半分快意。
这会儿激情已过,伤处作痛,他俯身靠在一旁,按着流血不止的下腹,头一次感受到失血而寒的绝望。
原来那人在被重伤时也曾这般无助,竭力握住自己的手说不出只言片语,会是这般难过。
虞扶尘自认只在风长欢离世时感受过骨血冷透的滋味,原来自己避之不及的痛苦,却是那人每日都要承受的煎熬……
“不该是这样……”
他低喃道,收回碎冰枪,蹒跚着朝门外走去。
虚无在他踏出门槛的一刻问道:“你为他做这些,值得吗?你生来即是高贵血统,只要愿意,随时可回到九重天,何必为他荒度时日?他只把你当做棋子,利用过便可丢弃!!”
“虚无,你这只九重天的狗永远都不会懂。”
虞扶尘回眸,凛然相对。
“从前的我也不懂。没有弈者,棋子将毫无意义,而没有棋子,弈者将寸步难行,二者有如孤岛巨鲸,从来相互依存。我等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风华绝代当世无双,只是漫天烟雨下,与我同沽的一壶杏花酿的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对奶尘来说,与虚无反目并不是是他与佛宗恩断义绝的开始,就算自知身是客,他也无法对有着养育之恩的佛宗彻底对立,毕竟这里曾有虚云大师,还有他留恋的一切人事物,在风长欢离世的十年里,是老和尚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与机会,佛宗对他的恩永远大于过。因此他只针对虚无,而不针对佛宗。
这个矛盾点与师尊讲的书生与狐狸的故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风长欢念恩,而虞扶尘念仇,从根本上来讲,他们性情有所不同,抉择必然也会不同,但最终殊途同归,全是得益于师尊对小野狼的教导。
而且书生与狐狸的故事还没有结局,关系着日后剧情的走向,很微妙哦。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感谢大家的关心,你们敲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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