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商兴致大好, 摆了茶桌拈了糕饼,随哀怨歌声打着节拍, 听得入迷, 情至深处还不忘打个响指,就差高赞一声打赏了。
明斯年一时很难解释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多言, 忙掀了风长欢手里的汤碗,把人打横抱出门。
而不巧被热汤溅着下身的玄难惨叫一声,边抖着水边跟出来凑热闹。
高台之上,一人浓妆艳抹, 水袖丹衣,以颀长的身姿扭捏着小姑娘的仪态, 唱词甚是哀婉: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和你把领扣松, 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见了你紧相偎, 慢厮连……”
那人就算化成了灰, 风长欢也认得出他的模样,当场黑了脸。
“多久了?”
“……唱了大半个时辰了,一开始以为他是胡闹,可这确实像鬼上身啊。”
明斯年说的小心翼翼, 不敢确认异状,风长欢听了更是恼火,命玄难上去把人带下。
只见虞扶尘浓妆艳抹活像只妖怪,还有模有样给人行礼:“小女子见过公子,公子万福金安。”
这下众人崩不住了,连方才受惊惨叫的丫鬟也忍俊不禁,明斯年更是憋出两滴泪来。
唯有风长欢咬牙切齿,拖着伤腿艰难站住,推开大笑的玄难,一把揪过虞扶尘,左右开弓毫不留情两个巴掌,趁着后者还没回神,又是低吼一句:“自己滚出来!别不要碧莲!!”
额发遮挡下的血红鬼瞳若隐若现,虞扶尘满面惊恐,张口发出女子凄厉的惨叫,失力屈膝倒在风长欢肩头。
片刻之后,神志不清的虞扶尘终于转醒,干呕一声,两眼冒着星星:“啊……师尊,恶心,想吐……”
“看你这幅扮相,为师也想吐……”
胭脂水粉味扑进鼻腔,风长欢嫌弃的退了一步,见那人作势要倒,耐着不适又把他抱在怀里。
至此闹剧告一段落,看了大半天好戏的明宫商忍不住鼓掌:“八字奇轻的纯阳灵体,简直闻所未闻。”
“看热闹不嫌事大……”
“恕我直言,这女鬼既然祸害到他头上,您何不出手解决了她?”
风氏真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麻烦找上门来,吃人嘴短,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抓鬼驱魔这类事,凌雪宫最擅长。”
“佛门也是镇压邪祟的宝地,二位都是出自无相名门,这事可不好推辞。”
虞扶尘正犯耳鸣,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顾自哼唧着:“头好晕啊,师尊,要吐了……快来亲一个,不行了……”
正要斥一句“逆徒住口!”,风长欢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两眼一黑,意识陷入混沌。
待他再次开口,眼中诡异的红光足以让人心慌。
“行啊,不过不便宜哦~”
也不知这话是对虞扶尘,还是明宫商说的。
后者只觉他气势一变,哪里奇怪也说不清,唯有虞扶尘心知肚明,清楚是他暴虐的人格再次苏醒,没了索吻的冲动,心下只想给他一拳。
可惜对着风长欢的俏脸,他几次抬手都悻悻缩了回来。
大庭广众下不好泄露心魔这事,只得把人拖回房里,怜香惜玉的心思荡然无存,哪怕那人在身后喊疼也倍感麻木,只余茫然的明氏兄弟,与奸笑着的玄难六目相对。
等到风波暂平,喧闹归于静寂,虞扶尘望着一进门就脱了个精光,缩在被子里半遮半掩的那人,实在不知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师尊,还是为祸人间的魔尊。
对方早将他的心思看了个透彻,点燃烟丝缓然道:“是不是在纠结当如何与我相处?”
“……你闭嘴。”
“别这样,别忘了,本座也是风知难。”
“你不是,给我闭嘴。”
后知后觉,他才正眼看了风长欢,有些愕然。
“你刚说什么?”
“本座也是风知难。”
“可你……”
“心魔是由心中恶念与真元凝结而生,人皆有之,只是能否以本性遏制的区别罢了。你也曾被心魔所困,是他多次以迂回之法进入意识之境替你缓解。实则心魔居于心中,可操控他的思想与行为,更会放大欲-念与暴行,等同于再创人格。所以本座,即是风知难。”
如此说来,哪怕是从前那个禁欲而高洁的师尊,心中也存在渴望与需求,只是被掩饰的滴水不漏罢了……
虞扶尘捂脸,闷声道:“我觉着你个老鬼在骗我……”
“你大可试试破功后的风知难会不会心甘情愿爬上你的床。若本座直言相告,在他人格分裂这事为你所知之前,他也曾装作神识不清对你上下其手,占尽便宜,你是否会有那么一丝的……激动?”
“……”
虞扶尘敢承认对师尊有非分之想,却说不清是对从前有着养育之恩的那位,还是复生后放飞自我的这位。
在短期内接受现实未免太过残酷,故而身为心魔这位老鬼也不会勉强。
后者勾着手指招他上前,小野狼硬是没敢动,那人便一瘸一拐亲自上前,跨坐在他腿上,迎面呼出一口烟雾。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本座与你的渊源?”
“你还是闭嘴为好。”
“那么,与他的呢?”
厚脸皮的老鬼一指自己,虞扶尘难免看向他不着丝缕的身子,当场流了鼻血。
如此青涩的反应令老鬼心情大好,更凑近几分,与他额头相抵,有着难以抗拒的惑意:“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先下去,有话好说。”
“介不介意床上说?”
“……”
说是半迁半就,但某人明显也有自己的期待,糊里糊涂被拐带上了床,与人坦诚相对时只觉血脉贲张。
“你骨子里是不信的,就算本座实言相告,你也会当作是痴人的胡言乱语,既然如此,不妨听本座讲个故事。”
“……你讲故事就讲,不要蹭我那里。”
风长欢:“嗯……不行。”
虞扶尘欲哭无泪。
“书生与狐狸的传说庸俗至极,没有新意,本座给你讲个书生与狐狸的故事可好?”
“……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谁先动情则必定是输家,况且此狐狸非彼狐狸,你可知狐狸精与老狐狸的区别何在?”
“不知道!都说了不要乱蹭!!”
被他气急败坏在腰上掐了一把,风长欢浪笑着收回作恶的腿,不再胡闹。
他的故事平淡无奇,是千篇一律的赶考书生彻夜苦学的开头。
书生投宿于荒庙,熬油苦读,夜半三更听得门外一阵窸窣,出门察看,竟见一男子昏死在血泊中,吓得魂飞魄散。
冷静后,他将人带到庙内,生火为人清理伤口保住性命,可他终究还是怕事,天亮便收拾细软匆匆进城,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书生进城后见官府张贴告示,得知当地大户家的小姐夜夜为梦魇所缠,请来得道高人断定是狐妖作乱,有人帮忙解急可付酬金百万,并许配小姐为妻。
书生认出告示上绘的人像正是昨夜救过的男子,唤来家丁去往荒庙拿人,结果就是那“狐妖”尚残一口余息就被残忍活埋。
“至此,你认为书生对‘狐妖’是恩大于仇,还是仇大于恩?”
虞扶尘沉吟良久,答道:“仇大于恩。书生对伤重的狐妖置之不理是本分,毕竟人性如此,漠然相对无可厚非,况且狐妖就算伤重也未必会死。但他若施以援手,又有心将人置于险境致死,用心则与杀人无异,自然仇怨比起恩情更甚。”
他做出这样的回答,风长欢并不感到意外,一如从前摸着他的头,半鼓励半教育:
“但对狐妖而言,素昧平生,无恩无怨,有人愿相助于他乃是莫大恩情,至于后来恩人听信流言中伤于他,亦是无可厚非。又或许书生只是被恶言诱惑,并无伤人之心,甚至怀着一腔救世热忱。”
他说:“行止,你要记得,这世上恩情远比仇怨难得,伤人轻而易举,救人却难如登天。手执凶器刺入皮肉只是一瞬间,但缝合伤口抚平疤痕,却需要一辈子,只有皮骨腐朽,仇怨才会了结。”
风长欢拉着虞扶尘的手抵在自己心口,被绷带缠得笨重的身子有些滑稽,但后者知道他掌下触及的,是险些再次夺了他性命的刀口。
“师尊,你很久没用这种语气教我人生道理了,我会如你所愿,原谅他的。”
“不,本座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温和还是暴戾的人格主宰风知难的意识,都无法改变此人是你师尊的事实。”
说着,他将头靠在虞扶尘怀里长出一口气,安然的很。
“书生与狐狸的故事并未完结,日后得了机会再说与你听,现在……抱抱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出自《牡丹亭》。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记发文的顺序,原来上上章作话里提到的书生与狐狸的故事是在这一章,突然错乱……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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