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明宫商早早出门,巧妙避开有所图谋的虞扶尘,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素昧平生的贵客。
此人高坐步辇, 一路受各方凡民的朝拜,头戴高帽, 身着纹龙绣凤的华服, 修长手指上扣着金玉珠翠的护甲,尽显华贵。
浩浩荡荡的仪仗径直入了风月别院,停在用榔头敲打铁板的虞扶尘面前,后者一愣, 来者也是一愕。
“太子命本监亲驾,就是为这么个打铁的?”
此人声音尖细, 语调上调, 有那么一股子睥睨众生的意味, 加上这个自称……
估摸着就是宫里的公公了。
这位大人鬓发夹杂银丝,凤目狭长,唇角轻扬,颧骨略高, 眼神甚是凌厉, 被叼上一眼都让人觉着身上冷冷的疼, 可谓是标准的奸佞面相。
“这位是九千岁,大监岁尘月,皇上面前的宠臣,连太子也要敬他三分……”
丫鬟好心提醒, 虞扶尘翻着白眼:“打铁的是你们太子,没事别挡路。”
凡修二界百年来遵循互不干扰的规矩,且凡民始终卑微,认定修士高贵一等。
虞扶尘没有藐视的观念,只是对趾高气昂之人生不出好感罢了。
对此,岁尘月也没摆出身为九千岁大监的架势,缓然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把玩着串乌木念珠,居高临下俯视虞扶尘,一双利目死盯他腕间的菩提。
“太子殿下有要事缠身,命本监前来处置凌雪宫相关之事,不知这位,可有赐教?”
“岂敢岂敢,说来此刻凌雪宫少宫主也在太子府邸,这事理应由他一并处理,阁下意下如何?”
“太子可没提起过这事,本监不好擅自作主。”
话一出口,岁尘月自己先笑了场,大抵是感到谦虚无用,又道: “罢了,既然如此,便请到正堂一叙。”
到头来步音楼磨蹭着不愿出面,似乎早已料到此事有诈,不肯惹祸上身,只能由虞扶尘先与岁尘月周旋。
太子府奢华的会客厅内,虞扶尘坐立不安,时不时瞄一眼泰然饮茶的大监,心中感慨万分。
凡民奉其皇为万岁,这九千岁地位仅次于帝王,难怪会有如此气场。
他甚至不知是该庆幸风长欢不会在此捣乱,还是遗憾没有那人在旁指点他的言行了。
稍待片刻,禁卫从地牢中带出被囚禁多日的二人,刘师兄与陈师妹都是蓬头垢面,只踏进门的一刻,岁尘月面上已然显出不屑,拂袖道: “如此惨状成何体统,太子是苛待了他们不成?”
“回禀九千岁,二位修士入雪霭城之前就开始疯癫,是太子好心收留他们,谁知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后来连喂食都成了麻烦,还会无故伤人,太子殿下万般无奈,只得暂时以缚仙索桎梏他们。”
虞扶尘见刘师兄目光呆滞,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哪知竟引来一声惊叫,倒把他吓了一跳。
刘师兄发出凄厉嘶喊,受了惊吓似的连滚带爬的躲入正厅一角,口中念念有词。
被他的喊声影响,陈师妹也有所反应,警觉地环视四周,审视着每个人的举动,最后求助般跪在虞扶尘脚下。
而后,她做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陈师妹低声啜泣,跪蹭着上前,抓住虞扶尘的裤脚,俯首将头贴在他靴前的地面。
连磕了几次头,虞扶尘忙将她扶起,在对视的一瞬看到了陈师妹清明的双眼。
无论刘师兄情况如何,至少陈师妹神智尚存,先前的反常举动……许是装出来的。
虞扶尘猜测她应是看出自己是修界之人,才会想方设法求助于他,此事定有隐情,便对岁尘月道:“我看这位女修不大对劲,九千岁若不介意,可否让我师尊前来一看?”
风长欢有伤在身,不好折腾他亲身前往,于是由虞扶尘带陈师妹到往风月别院,岁尘月则依旧留在会客厅等候消息。
一见二人进前,风长欢抬眼一瞬便看出端倪,搁下水烟杆幽幽吐出口烟气,柔声道: “为母则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虞扶尘一脸茫然。
“不必把脉也看得出,这位姑娘四肢纤细,腰腹却显出与之违和的臃肿,面色青灰,显是食欲不振,大概是受孕吐影响。”
“师尊,为什么你会这么熟悉女子的病情?”
“本座当年为了你这条小命四处奔走,就为你能喝上一口母乳,小没良心的。”
他佯作痛心疾首,注意到有外人在场才敛容正色道: “她被法术控了心智,与痴人无异,不过见她神志尚存,应是有冲破禁制的迹象,与本座早些日子有些相像,为何雪霭城中会有这号人物?”
虞扶尘无奈,只得讲清来龙去脉,包括当日在凌雪宫查明的案情。
风长欢蹙眉听着,半晌,才答:“死在凌雪宫的不是他们,本人又莫名其妙出现在雪霭城,凡民的地界……倒是有趣。”
自知无力施用法术,风长欢无法为陈师妹解去法咒,正要让虞扶尘去唤明斯年,便见步音楼在门边探头探脑。
“既然来了,何不将前因后果讲个明白?”
任人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步音楼反常的举动正说明凌雪宫与二位弟子离奇失踪之事脱不了干系。
步音楼吞吞吐吐:“我愿还前辈一个清白,但这事的隐情……我实在难以启齿。”
“比如,是玉虚真人,亦或是掌门真人指使?”
不久前明斯年才背叛过风长欢一次,让步音楼承认嫁祸于他一事与凌雪宫有关未免勉强,就算这事并不是他所为,但要算起连带责任,他很难洗清自己。
所以此时,步音楼的缄默等同于默认,虞扶尘心有失落是真,却也并非不能接受。
早在玉虚真人广招天下修士齐聚凌雪宫逼迫风长欢伏法时,他就做好了与整个修界为敌的准备。
“放心,我不会迁怒你,也不会逼问凌雪宫的目的。现在居于雪霭城,刘师兄与陈师妹性命尚存,我就不能坐视不理,没人比你更清楚他们的处境,所以他们该何去何从……还应由你决断。”
虞扶尘颇有感触望了一眼陈师妹微微隆起的腹部,暗自感叹这个幼小生命还没来得及看到世界就被逼迫至此,实在可怜。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遭遇,或许当初尚未出世的自己也是一样不被期待,不被欢迎吧……
风长欢在旁看着他的反应,不忍他伤感,便凑到他耳边恶劣的调戏:“是不是想生孩子了?”
“这对你我而言都是种奢求吧。”
“你要是想,说不定能成……”
“我不想你一次次为我豁出命去,师尊,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小野狼难得对他如此严肃,老鬼居然觉着有那么点儿……兴奋。
不管怎么说,这事总要想法子解决,刘师兄状态不佳,被咒法折磨的几乎疯癫难吐人言,明斯年出自桃源医宗,而不是咒法宗派月华氏,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设法帮陈师妹缓解苦痛。
有了九千岁的准允,他先是以灵药为陈师妹安胎宁神,随后以秘术施法,试图打破她身上的禁制。
整个治疗过程玄幻而隐秘,所有人都被赶出门外静观其变,只能见着屋内明光忽闪,却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岁尘月极尽淡然,被奉于正座品着香茗。
不得不承认,他是虞扶尘见过为数不多的美人,虽然比不上自家那位。可惜只要看到九千岁的脸,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他身子……不完整这回事,因而总在闪躲着他的目光。
这算是心理抵触,而同样看不上岁尘月的步音楼则是在另一层面: “切,不过是个得皇帝宠爱的太监,一头白毛装腔作势,也不照照镜子!”
虞扶尘盯着他头上随风飘动的银丝说不出话来,不由得好奇起岁尘月这人来。
随便从府邸抓个丫鬟,步音楼趁着没人给塞了片金叶子便轻而易举打探出这位的底细:
“九千岁大人早年生于民间,听闻年轻时他也曾想过拜入名门修真,但天阉之体让他备受白眼,失望后索性留在雪霭城,凭借高人赠予的秘籍结出金丹,修成了灵体。皇上见他天赋过人便将他召进宫里,给了他许多皇室珍藏的残本,大人也不辱皇上厚望,对政事与修真的见解非常独到,所以如此得宠,连太子殿下也要尊称他一声九千岁呢。”
“天阉之体,无……鸡之谈??”
敢情修界就是养了群出身好的废物,真正有天赋的人才都藏在凡界??
虞扶尘追问:“这是他地位仅次于天子的理由?他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才会得国君信任的不是吗?”
丫鬟点点头,正要作答,突然吓得不敢作声。
二人面面相觑,见阴影降至,忽而明白什么。
转过头来,果不其然,正是岁尘月站在身后。
这人散发出的气场令人胆寒,分明笑着,却毛骨悚然。
“对本监有如此兴趣,何不亲自来问?”
虞扶尘报之谄媚一笑,学着某人惯用的伎俩蒙混过关:“这不是看您忙着,不好意思嘛……”
“你这德行像极了他,真不愧是亲传弟子,见你如此,便知他安然归来,应了当年一诺。明人不说暗话,本监问你,风知难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厂花娘娘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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