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修界早已不复当年, 了解凌雪宫过往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闭关或退隐, 就虞扶尘这一辈年轻人甚至不曾听过白清寒这号人物, 易晚水也是摸不着头脑,暗地拉着萧琛的袖口, 装作一副懵懂好学的模样
“萧宗师, 这位是……”
那人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句: “风、花、雪、月。”
晚辈可以不知,外人可以不解,但在场最了解白清寒与凌雪宫渊源的人莫过于步念安,就算在众目睽睽下颜面荡然无存, 也是万万不敢与人顶撞的。
……只因当初他对此人,甚至是对白氏的亏欠。
气氛冷至寒谷, 柳长亭出言缓场: “如今道玄与道虚二脉水火不容, 你更该坐镇凌雪宫主持大局, 为何会到昆仑?”
那人飘然踏过,幽幽上前,竟是顾自入了上座,在与九梦君平起平坐的位子。
这下不只众人, 连柳长亭也微愕。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心中有道,普天之下皆是容身之所,亦是出身之处, 何必拘泥出处?”
一开口,就是清灵之音。
白清寒自始至终阖着双目,凭借敏锐的感官捕捉旁人动向,连步音楼无声奉上香茗都能及时察觉。
他一举一动备显文雅,翘指在杯沿上刮了水珠,小抿一口,缠绕唇齿,而后缓缓饮下,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有着禁-欲外表,竟莫名透着种难言的色-气。
即使面对久别的故友,他依然没有表露出激动与欣喜,抬手示意脸色奇差的步念安落座,而后轻言:“我避世已久,不喜喧闹,此次入世,也不愿沾染尘世纷扰,忆起昆仑仙境是个修道的好去处,便不请自来了。怎么,九梦君要把我拒之门外吗?”
明显是为缓去燃眉之急而铺的台阶,精明如柳长亭,自是要顺势而为。
“怎会?好友安然归来,柳某人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昆仑,怕是不比俗世安宁。”
“哦?可是有人作梗,欲图扰乱十二州秩序?”
他生来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座下众人兴师问罪的气势弱了七分,就连方才叫嚣的最大声的易晚水也蔫了,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造次。
谁又能想到,在昆仑内忧外患的当前,竟会半途杀出个白清寒来坐镇仙境呢?
各州主事谁人不知那白清寒才是凌雪宫的正统后裔,在步念安把凌雪宫折腾成修界法庭之前,正是因为敬畏这位的能耐,诸多修士才会奉凌雪宫为主。
步掌门为人圆滑,但毕竟是个怕事的主儿,总想把事做的周全,就会两边得不着好处,越搞越完蛋。
白清寒恰恰与之相反,他宁折不屈,他嫉恶如仇,身长之处有目共睹,比步念安更得人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说到底,他也在众人心中死了十好几年,突然活蹦乱跳出现在人前,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在少数。
“道玄真人洪福齐天,能从鬼门关安然归来是修界大幸,只是此事祸及各州,昆仑不得不给修界一个交代,否则众口悠悠,我们这些老头子也不好强行堵住自家人的嘴。”
说话的人是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老头,坐在高背椅上脚都碰不着地面,本就不起眼还沉默多时,以至于人们早就忘了他的存在。
白清寒点头,认定这话有理。
“孤澜说的是,请容我在此多嘴问一句,巫山渡可有人被殃及?”
身为巫山渡掌事者,孤澜老人听得出他话中隐晦之意,对比他年轻许多的白清寒并无好感,却碍着辈分相平无法发作,只能直言:
“倒是没像凌雪宫与三十六陂那般惨死,不过老朽的徒孙在外历练,为玄机塔与地网做事,被那妖人所伤也是不争事实,做长辈的若是不来出头,往后巫山渡岂不是任人欺凌?!”
“身在武林,生存之道不就是长者该教给后生的保命之法?狭路相逢,被伤也是技不如人,咽不下气就再闭门修炼几年,可没有请长辈出面的道理。多大的年纪还要找家长,孤澜你也该反省是不是太过护雏了。”
没有明着损人,却把这锅巧妙甩回了巫山渡身上。
孤澜老人哑口无言,墨千临则是一拍大腿,笑道: “白宗师说的是啊!我还以为连巫山渡也被波及,没想到只是斗法受了伤,孤老头啊……这么丢人的事你怎么说的出口?”
“你!!”
孤澜老人哑口无言,转而一瞪吓得不敢作声的易晚水,见后者迟迟没有反应,还暗地踢了一脚,哪成想没见过这场面的小十被吓得够呛,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再嚷嚷了。
再有怨言的就只剩下凌雪宫,步念安是不肯与白清寒交流的,而后者也出身凌雪宫,自是不能对自家宗门的祸事视而不见。
“白某深知各州受了委屈急于请人做主,难见玄机塔尊主一面,便将怒火发泄在九梦君身上。而处决妖人一事是九重天直接授命昆仑,甚至越过玄机塔,可说与九州并无干系,其中缘由,想必九梦君无法对各位直言,修界出此大事,他必然也是心急如焚,绝不输于诸君。”
墨千临用力点点头,认真听讲的样子像极了私塾里上课的小童,萧琛见二人的状态,憋着笑颔首致意,白清寒才接着说下去。
“现如今风长欢脱逃在外,各位无法将他缉拿归案是不争事实,留在昆仑也无济于事,更会败坏修界声名,到时九重天怪罪下来,还会影响各派修士的升仙之路。”
清楚白清寒说一不二的性子,柳长亭深知这是缓兵之计,附和道:“在此还请各位卖给柳某一个面子,待有了结果,昆仑会第一时间通知十二州,审判也好,处死也罢,定会给修界一个交代。”
有九梦君此言,众人不好苛责,毕竟昆仑地位仅次于玄机塔,更有道玄坐镇帮腔,得理不饶人反而显得理亏。
于是此事暂时搁置,也算堵住各派的嘴,只有孤澜老人依旧不满,佝偻脊背蹒跚离开清心殿时,还背着手一脸惋惜:“啧,要是今日虚无大师在场就好了,总比三十六陂那个傻小子派上用场……”
一行人各怀心事的来,又各怀心事的退了,唯有柳长亭与白清寒依旧坐在原处,食不知味饮着早已凉透的清茶。
作为重逢的寒暄,柳长亭叹息着苦笑:“好友,你能归来真是让人心喜,可惜不是时候,让好友见了柳某的窘态,柳某实在无地自容,难向西君交代啊。”
那人报之一笑,毫不在意: “北君不必拘束,当年风花雪月四君子立下的誓言不变,法华君大难临头,白衣歌怎能置身事外?”
“这些年,南君与他心有嫌隙,东君又因你之死一蹶不振,万幸只是一场误会。你愿入世,对柳某而言是幸,只怕对你而言,却是不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顺其自然吧北君,我已经睡得够久了,这一场大梦,是时候醒来了。”
了然对方心中所想,却不点破,亦不道明。
世间至上友情,不过如此。
良久,柳长亭才道:“清心殿以南,凌霄塔以东。那儿有座僻静的山峰鲜有人往,尚未取名,好友若是打算长住昆仑,不妨前去一观。”
“北君所予的自是最好的,无需试探,应你此言,我这便收拾了搬去。”
白清寒是个急性子,话说到一半便迫不及待起身,将要踏出殿门时,柳长亭才旁敲侧击:“你……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他?”
分明清楚他口中所指之人,可白清寒就是装傻。
“风知难?北君都寻不到的人,白衣歌又如何得知他的下落?”
说罢便迈着大步离开,徒留柳长亭一人喟叹不已。
“你啊你,何时才能睁开眼,认清现实,看清他对你的真情……”
实则白清寒有意逃避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在他退隐前的十年,乃至二十年都是这样度过。
他仰望长空碧落,紧闭双眼,能感到夹杂着冰雪的寒风拂动耳畔。
天黑了。
天,也冷了。
步音楼远远望着怅然的师叔,很想问问他为何不肯睁开眼,一看他心心惦念的红尘俗世。
可他没有问出口,一见那人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清寒背影,他便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永远不容他人涉足。
“音楼,你可知我为何会选在昆仑暂住?”
步音楼被问得一怔,讷讷道:“师叔喜静,仙境远离喧嚣,没什么人打扰,最适合清修。”
“那是对外人的说辞,若是真图一片清净,我又为何再次入世?”
“说的也是……那就是师叔惦记着故友,不忍心九梦君为人所逼才来帮他镇场子。”
“音楼,你还是年轻……”
白清寒抬手,接下一片六棱冰晶,任由其化为水珠滑入袖袂。
“曾经有个人说我的剑法,太冷了,就算用他的真火也消融不得,索性我便与北地寒雪相融,生生把自己淬为坚冰。如今道门四分五裂,凌雪已然不复,偌大天下能和我一样冷的,怕是只有昆仑的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出自《道德经》。
正道栋梁白·衣歌·道玄·西君·雪夜尘·甜甜·清寒已上线,别名修界毕加索!!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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