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鲛人死后七日身体不腐不化, 七日后将化为一滩苦水消融于世间。我只盼死后回归苦海,与司隗长厢厮守, 莫要谈来生了, 我只念今世。”
“好友,希望你做个没有歧视, 没有杀戮的好梦, 隔世重逢,再续前缘。”
明斯年捧着鲛皇心血,垂眸凝望将那人双眼紧阖的风长欢。
今日过后,潮生族全灭, 世间再无为皇者千宫问阙。
随鲛皇远渡九州的狗娃子念及师恩,念及友情, 跪俯在病榻前哭的一塌糊涂, 声声凄厉。白清寒于心不忍, 将魂瓶交在虞扶尘手中。
司隗在千宫问阙断气的一刻就已息声,西君之意是要他超度司隗,趁着千宫问阙魂灵未散,黄泉路宽, 也好有人相伴。
虞扶尘默然出门, 寻了僻静之地注视躲在魂瓶中, 根本是将这当做了逃避借口的亡人,想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里,问也不是,吞也不是。
“放心, 不必担心我,我是走过鬼门关的人,早已看淡生死,不会因绝望与痛苦而堕为恶鬼。”
“你看得这么开,我自然替你高兴,不过鲛皇他……”
“我知道你对他的选择并不赞同,老实说,自私的心思人皆有之,我非圣贤,也不愿他执意如此,但他命途将近终点,我想让他快活一些,至少不必像从前那般,为繁文缛节,为身份地位所拖累。实话说,救人纯属是意外收获,我赞同你师尊的话,来生没有歧视没有杀戮,足矣。”
“你就不盼再遇他一世?”
司隗笑了,探出灵体露出倍显苦涩的笑。
“已经害了他一世,怎好祸害他生生世世。反之若是我们真的有缘,躲也是躲不掉的,全凭天意。”
虞扶尘仰天长叹,埋怨老天又以生死拆散一对有心人,司隗却是淡然至极。
“我死时,他送我一次,他死时,我送他一次。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一人经历一次,也算不可多得的境遇,扯平了。”
“照你这说法,我也要死上一次才能偿还师尊尝过的苦?”
“我可没说是死亡的痛,而是心爱之人在眼前殒命,你却无能为力的无助与绝望。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否则惨死一次的他还要再尝一次心死的痛楚,你要是忍心他一再受苦就当我没说。”
司隗没有明说,他似乎已经看到死亡的阴霾笼罩在虞扶尘头顶,以自己已死之人的鬼眼能够看出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黑气,那是将死之人的丧气。
若是连他都看得出异样,生有幽冥鬼瞳的风长欢没理由毫无察觉,可他至今没有任何反应,莫非……
司隗敲敲自己并不存在的头,心道死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嘛?早点上路还能早些与那人相遇,再挨他几拳,享受一下不可多得的共处时光才是正事。
“好了,是时候走了,别太想我。要真是念着有幸相识的情分,下辈子别忘了给我牵线做个媒,要是他不肯跟我,就帮我讨个媳妇,别让我再光棍一辈子了。”
“你啊你,只要坦诚一点,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哄到手,何必呢?”
司隗笑道:“这句话反送给你,不过真的要感谢你助我与他重逢,我不知是否有前世今生,这辈子的恩若是没有下辈子来偿,便祝愿你们师徒早日同心,千帆过尽,修成正果。”
同心……
莫名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虞扶尘听着这话便冷了脸,到超度司隗往生极乐后也没有缓解。
同心……连相识不过短暂数日的外人都看得出他与师尊并不同心,难道那人真的从来就没有打从心底信任过他??
“怎会……除我之外,哪里还有师尊能倚靠的人……”
虞扶尘掐了大腿一把,试图让自己清醒,不可被妄念冲昏头脑。
但与此同时,心中也有一个未知的声音哂笑:“虞行止,你蠢啊你,一直以来都是在把自己的处境强加在他身上,太过于想当然了!!”
“你在胡说什么……”
“呵,胡说?若是在胡说,你又为何会亲近与他相识的东西月雪二君?你在怕啊,虞行止,你在怕,你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相信他孤独的假象,害怕他可以依靠的人远比自己更多,害怕他不似常人所说那般不堪与无助,更害怕自己在他心中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住口……”
“怎么?有说错吗,你这逃避的态度不正是证明了事实所在?”
“我让你住口!!”
风月别院侍奉的丫鬟们被他突如其来一声怒吼吓得花容失色,而这时虞扶尘才意识到自己与心声对话许久,正是天人交战,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个自言自语又情绪失控的疯子。
揉了揉混乱而晕痛的头,竭力平复心情,至少他还知道不能让师尊担心,也没疯的那么彻底。
到了那人房前,摸一把僵硬而麻木的脸,虞扶尘扯出难看的微笑,在心里措辞该如何安慰痛失好友的师尊。
敲过门后推门而入,就见风长欢坐在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走近一看,是张药引奇特的方子。
“望月砂,夜明砂,五灵脂,白丁香……这都是什么啊师尊?”
“你……真的想知道?”
见那人似笑非笑,虞扶尘便觉着其中有诈,刚要婉拒,那人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望月砂,亦称明月砂、兔蕈,就是常说的兔子屎,有去翳明目,杀虫解毒的功效,这夜明砂啊就是蝙蝠的,五灵脂是鼯鼠的,白丁香就是家雀儿的。”
“……师尊炖一锅粑粑汤是想给谁喝啊。”
“唉,这东西熬成药汁怕是没人敢服,就得和人鱼膏脂一起炼成丹药方能入口。陈姑娘的病情不能再耽搁,否则千宫的好意就要白费了。”
风长欢头也不抬的说道,话里不含过多感情,令难得平复心情的虞扶尘又起怒心。
他也不知近来这一股窝火是从哪儿来,可见了那人强忍悲痛,佯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便觉着心中怒火烧烬。
他双拳紧握,连话音都在颤抖:“师尊,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无端的质问让风长欢不解,抬眸对视,被那人眼中戾气吓得不轻。
“行止,你……”
“师尊,你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脆弱也就罢了,为何在我面前也要伪装,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不放心我吗?”
“行止,你误会了,不是这……”
“够了,够了……能不能放下你的矜持与清高,在我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有那么难吗?我是你徒弟,你都不肯真心相对,还是说,你一直把我当做外人疏远?!”
面对无理质问,风长欢反手就是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虞扶尘脸上,须臾间的惊愕,竟是他先动了手。
因着心疼,因着心寒,风长欢的手不住颤抖,气的脸色煞白,强忍着故友离世的悲痛与挚爱不解的悲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的异常清晰:“虞行止,收回你方才的话。”
“师尊……”
“收回!你可知自己说了什么浑话!!”
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徒弟到底还是犯了浑,从前连顶撞一句也不敢,如今却与他针锋相对,好似一对冤家。
可惜沉浸在愤怒与疑惑中的虞扶尘并没有因为一耳光清醒过来,反而更加刺激心中不满,竟扼住不知不觉间已比他矮了半头,又没有丝毫灵力的风长欢,提着便将那人粗暴丢在榻上。
许是被他的举动吓呆,风长欢一时失神忘了反抗,待终于想起挣扎时,虞扶尘已然压在他身上,桎梏着他的手脚,令他动弹不得。
“行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师尊,我清醒得很。以往对你温柔的比起触碰我自己的灵元更甚,如此对你,徒儿也是心如刀割,可是师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信我,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的清高,你的自傲曾让我感觉你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可是现在,我却想拼尽所有将其击得粉碎,借以接近你更多一步,更多一分……师尊,你信我好不好,求求你,信我好不好……”
仿佛回到孩童时代哀求自己不要丢下他时的天真的脆弱,风长欢想张开双臂将爱徒抱在怀里,轻抚他的背,柔声安慰他。
可是做不到。
束缚着他的双手就好似囚笼镣铐一般,令他挪动不得,稍有抽手的意思,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用力的桎梏,似要将他根根骨头捏碎一般。
“不准……不准你逃开,风长欢,我不准你再逃开!!”
风长欢不愿轻信事实,张口还想辩驳,被粗暴的吻制止。
比起吻,那更像是贪婪攫取的撕咬,磨去了风长欢最后的隐忍。
他狠咬在虞扶尘舌尖,瞬间口中弥漫腥甜之气,终于令那人松了口,抬头与他对视。
两人唇上都残有血迹,足以见得这长吻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师尊,你还真是欠教训,我会让你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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