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 被冰冷镣铐无情束缚的法华君手握长天君精元,以灵力将其暂存凤皇玉佩之中, 明知复生那人的可能微乎其微, 仍是忍痛做这一切。
择欢君在后为他护法,着实心疼命途多舛的胞弟, 几次欲言又止。
“兄长, 我知你想说什么。”
择欢君叹息道:“我的好弟弟啊,为兄哪里忍心看你受苦。当初你欲图跳下轮回海吓坏了我,我不顾一切救了你,还痛斥了你。现在想来, 或许当时你的选择才是对的,既不会让长天君身死, 也能逃离帝尊掌控, 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还是会选择跳下轮回海, 只是这一次,会带着他一起。”
他摊开掌心,玉佩散发忽明忽暗的光亮,好似一人正安眠其中, 呼吸平稳, 一如从前他长住昙华亭赖在自己枕边时那般。
法华君眼含笑意抚着玉佩, 将之抵在心口,便似那人仍在身边,不厌其烦的唤着他仙子哥哥,勾着脖子来吻他的唇。
“但是长天君死后, 帝尊便为你加固禁制,就算你有心也离不开这明镜台,又何谈进入轮回海?”
“你可以!”
一人出现打断兄弟相谈,循声望去,龙雀正提着他亦剑亦刀的灵武缓缓走来。
择欢君笑笑,不由嗔他一句“莽夫”。
“你可是帝尊剑侍,做了这种等同于背叛的事,就不怕背负恶名受极刑处死?”
那人一抹鼻尖,“老子根本没在怕的,你莫不是忘了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失礼了,你根本不是东西。”
择欢君喜好与人斗嘴,在紧要关头仍是嘴上不饶人。
龙雀与他相视一笑便走向面如纸色跪在台上的法华君,探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忽而意识到行为不妥,又尴尬的缩回手来。
“忘了忘了,你已经不是当初的臭小子了,出落得这般好看,连看着你长大的我也不忍碰你了,真是一朵不可亵玩的妙法莲华。”
法华君张了张口,应是想拒绝他的好意,不肯因自己之故而害了别人,还未发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别拒绝,我和断蛇那厮不同,对帝尊抱着忠诚不假,但我不会为此磨灭人性……哦,对了,我本就不是个人,人性这种东西于我而言遥不可及,不如就说是……灵性吧?”
“龙雀……”
“别太谢我,这条路有苦有难,就算你逃离九重天,等待着你的也不见得就是人间桃源。我能给你指一条明路,便是坠入轮回海后无需遗忘前程往事的秘法。”
他凑在那人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话中提及轮回海、无相山。
语毕又在惊愕目光的注视下挥刀斩断枷锁,对二人使着眼色点头,便提起法华君的衣领将人扔下了明镜台。
择欢君吓得大喊:“法华君——”
法华君挣脱枷锁自明镜台坠入轮回海的消息很快惊动帝天遥,待帝尊闻讯赶到,明镜台只剩下崖边声嘶力竭哭嚎的择欢君,与屈膝请罪的剑侍龙雀。
“你做了什么!!”
“属下擅自做主放法华君堕入轮回,请帝尊责罚。”
话音未落,龙雀便被帝天遥扼住脖颈,那一双通红的眼着实骇人,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人咽喉拧断!
“责罚?你让孤皇失去亲近多年的义子,谁给你的勇气??”
“帝尊……恕、恕属下直言,早在您将他押入明镜台前,您就已经失去了亲近的义子……属下不过是念在旧情,不忍他郁郁而终,才会……帝尊,属下说的,有错吗?”
面对质问,震怒的帝天遥横手将人推开,龙雀撞在柱台上当场呕红,不待喘息,帝天遥再次出手,这一次竟是奔他心口欲取他性命!
“住手!!”
一道橙光射出,千钧一发之际将人弹开,竟是哀哭多时的择欢君。
他眼角噙泪,抽泣着恳求,“住手吧,帝尊。”
“连你也敢对孤皇出手了吗?”
“别再执迷不悟了,您已经失去一个儿子,还要赶尽杀绝吗?”
帝天遥不语,但择欢君看得出他眼中情绪复杂,有对义子轮回的不舍,更有伤害亲子的愧悔。
择欢君恭恭敬敬跪在帝尊脚下,折腰叩首,每一字都是含痛吐出。
“帝尊,您囚禁他一生,令他宛如笼中婉转的雀鸟,看似活的滋润光彩,终究哑了嗓子郁郁而终。作为父亲,您给了他诸多纵容与不该奢求的疼爱,这份感情不该变质,也不能改变……”
他咽下喉中苦水,泪珠打在地上,清脆作响。
“微臣求您,放过他吧……他是我弟弟,犯错也是因我管教不严,若帝尊不肯饶他,便请严惩微臣一人,只求帝尊能放他二十年安生……”
“为何,是二十年?”
“他成人那年,是您金口玉言替他赐名妙法莲华君。昙华千年出芽,千年生苞,千年开花,求您……在凋零前给他一次开花的机会吧!”
良久,帝天遥才咽下心间苦楚,沉声道:“准了……”
但擅作主张释放法华君逃离九重天的龙雀却没能逃过制裁,被帝尊压制神灵封印于无绝天棺中,数十年不见天日。
而为法华君求情的择欢君也受到牵连,流放红尘作为玄机塔尊主,成了九重天监视凡修二界的利眼。
万幸离别前夕,陌路错身的二人得了短暂相处的机会,在被押往凡界时擦身而过,择欢君依旧嘴上不饶人,张口吟道:“君王羽猎近长安,龙雀刀环七宝鞍。”
龙雀报之一笑,“我要改口称你玄机塔了,让你这瞎子担负如此重任,真不知是赏是罚。”
“我是眼瞎不假,心却不瞎,只知你接下来面临的绝不是赏赐就够了。如果无绝天棺化尽你的灵性,那么多年之后再遇,我面前就只剩一把不通人意的利刃了对吗。”
玄机塔此话一语双关,二人相视苦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临别时,玄机塔才问:“值得吗?可会后悔?”
对方平静答道:“能救他便是值得,悔……大概吧。到往红尘的你,切记替我看看他是否安全到达无相山,是否被轮回海乌水浸成了不知人事不记前尘往事的光屁股小孩儿。”
“哧……如此严肃的场合不要逗我笑,万一他不慎进入轮回,我便把他抱回九重天,让你重养一次!”
“成啊,老子等你。”
与此同时,龙雀口中提起的无相山恰是深夜。
轰然一声巨响,一道随天雷而至的明光就落在立雪亭,惊动了潜心听禅的佛修。
彼时虚云大师掐指一算,料到时机将至,遣散弟子后便孤身前往无相之巅。
百阶长梯,怀虔诚之心一路朝拜,终在至高之处得见旷世奇景。
妙法莲华绽现幽夜,出尘仙鹤引颈长鸣。
虚云大师双掌合十,念着佛号跪在莲座之下。
“佛者,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仙鹤开口便吐人语,虚云大师猜到他便是传闻中幸存的天乡羽民,不及回答就被扶起。
“不敢受佛者跪拜。实不相瞒,我为九重天法华君,被关押明镜台理应反省百年,却有幸得挚友相助,以秘法维持自身记忆,投身轮回海转世尘间。”
仙鹤说着便化身为清雅出尘的白衣男子,但体态只维持一瞬便跌倒在地,竟化身为童子,套着极不合身的衣袍,一双小手抓住目瞪口呆的虚云大师僧袍一角。
“那位法华君?为何会成这般模样?”
法华君将前因讲明,补充道:“龙雀冒险以寒毒秘法周旋,我才成这般模样……龙雀嘱咐我前来无相山,希望借大师高深佛法疗愈我心中疾苦,大师,我……”
“法华君不必多言,您愿留在佛宗实乃贫僧之幸。”
“大师不必尊称,如今的我被帝尊重伤,金丹碎裂灵力尽失,断骨之伤也没能恢复……在悟透佛法之前,我只求尽快恢复功力,助长天君重获凡身!”
法华君取出颈间凤皇玉佩,想平静解释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却是泣不成声,颗颗落下的泪珠将玉佩洗的一尘不染。
“是他救我脱离孤苦,免去成为帝尊脔宠的悲哀下场,可我却救不了他……我欠他太多太多,大师,我该怎样偿还……”
虚云大师一双遍布皱纹,却非常温暖的手拭净了法华君脸上的泪。
老和尚念着经文,“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自诸妄想,展转相因。从迷积迷,以历尘劫。”
半晌,才再次开口。
“法华君,这是你的命劫,亦是长天君的,万幸你心中并无复仇的怒火与恨意,只一心复生长天君。贫僧愿助你,但肉骨凡胎能力有限,所能做的只有将你引上正途,余下之事,便只能看你们造化。”
法华君将那人精元暂居的玉佩贴在心口,感受着融融暖意。
万幸死劫之后,你我尚在。
变小的身体难以掌控平衡,法华君费力站起,跌跌撞撞又要摔倒,一双大手适时扶住他单薄的身子。
虚云大师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笑容慈祥,给人从未有过的亲近感,是长者对晚辈的关怀。
至此,孤独半生的法华君终于得见人生第一位知己。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为什么奶尘不是师尊的知己,在此之前,长天君就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由着最纯粹的心思喜欢着法华君,每天粘着他赖着他,但他没能走进法华君内心,因为没有经历过疾苦的他永远也不会懂得法华君的心伤从何而来,被帝尊宠爱的他也不会懂得身为外人的法华君为什么会那么渴望父爱和一个真正的家。
但是老和尚截然相反,他是整个故事线中唯一参透了佛法的尊者,知道人间七苦从何而来,更明白如何解开法华君的心结,才成就了后来的风长欢,给了他作为人师的资本。
还有师尊变小的这个情节突然让我想到了柯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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