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 玄衣龙袍的世外仙首立于层云间,俯视足下哀呼不已的众生, 勾出心满意足的肆笑。
凡民从未见过帝天遥真容, 只当这便是九重天来的救世神仙,叩得额上渗血也是心甘情愿。
直到与人相持的风长欢高声质问:“为何要惩罚这些无辜凡民!帝尊!!”
“啊!竟然是九重天帝尊, 他能救我们, 一定能救我们!!”
“帝尊!求您看看现在人间的惨状,救我们脱离苦海吧!!”
“快!我儿快给帝尊磕头!!”
连那两三岁的孩子也被父母怂恿着不住磕头,风长欢于心不忍,更是悲愤。
若不是被伤势拖累, 他定会亲自上前讨个说法,岂料不待他反应, 帝天遥已然屈尊降贵, 踏着祥云自长空落入人间。
他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 将短短数步拖得冗长,给人以无尽压迫。
凡民百姓俯首让路,自始至终都被帝天遥无视。
他眼中仿佛只看得到一人,便是此时此刻唯一胆敢与他四目相对, 有着不屈傲骨的那人。
“多年不见,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帝天遥探手抚向风长欢的额头, 不料那人反掌打在他手背。
他盯着手上微红的印迹,看向风长欢的目光笑意不减,声音却已冷若寒冰。
“当真拒绝?”
“一晌贪欢,我已不再是法华君。”
“你可知错误的选择会让多少无辜生灵惨遭屠戮?”
“若我阻止不了这一切, 我情愿同归于尽。”
“哦?你明知孤皇所求,何必避重就轻?”
“性命不该成为交易的筹码,独作恶人,总好过再次痛失。”
帝天遥不置可否,背过身去迎风负手,鎏金冠冕的珠玉被吹得叮当作响,嗤笑道:“那便如你所愿,孤皇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能硬到几时。”
而后化光归天,令最后一道照亮黑夜的华光消弭。
风长欢含痛垂眸,知道方才的抉择已是与九重天正式对立,一心守护凡界百姓的他,到底还是因一己私情,将无辜苍生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会后悔的吧……”
“不,你不会。”
玄难答的淡然,笑得别有深意。
“很快你就会认清,有些人根本不配你豁出性命相护,纵然掏心掏肺,也满足不了他们无止境的索取。”
话才出口不久,先前质问玄难,又对明宫商大打出手的暴民再次出头,这次直奔风长欢,不由分说揪起那人的衣领,拖着他无力的身子从轮椅上站起,嘶吼着质问。
“为什么不答应帝尊!你根本是想害死我们大伙,别再假惺惺说什么救人了,你这个伪君子!!”
他飞起一拳朝那人面上打去,玄难欲出手制止,奈何自己也被愤怒的凡民团团围起,自身难保。
千钧一发之际,风长欢只觉面前劲风一扫,拳头没有打在脸上,反而是被人拉在怀里。
就在众人愣怔的一刻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那差点伤人的暴民横空撞了出去,连带着指骨腕骨都被捏碎了去,摔在墙上没了意识。
出手之人正是应在房内歇息的虞扶尘,接下风长欢后,他才龇牙咧嘴捂着胸前作痛的伤口,一脚踹远了贼心不死的其余暴民。
“滚开!我的人也敢碰,活腻了不成?”
“可……他……”
“救人性命是看情分,你们胆敢欺人,就不要躲在人后瑟瑟发抖。明宫商!”
难得布置好结界得以喘息一刻的明宫商被点了名,刚抬眼就听虞扶尘喝道:“解除结界,让他们自己对战魔化的蛊妖!!”
“这……”
“只知心安理得享受安乐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置身无望暗夜时,是谁做了他们的太阳!”
听不见旁人的辩解与哀求,虞扶尘倒也落了清静,回身将满脸惊愕的风长欢抱回轮椅,忽而见那人脸上染了一抹血色,忙探手去擦。
“师尊,他伤到你了吗?”
“没……”
才刚擦去那人脸上的血痕,虞扶尘手上又凭空多了一道。
抬眼去看,夜空不知何时飘起血雨,风中弥漫一股子浓烈腥气,连防护的结界也被染上一层骇人的赤色。
“这,便是天罚了吗?”
雪霭城的天罚持续了七天七夜,其间未等来一寸光明,与一线生机。
饥肠辘辘的蛊妖风卷残云,连横在街头的残尸也吞食殆尽,越是往后,嗜血的冲动便越是明显,双眼泛出骇人的血光,只要有人靠近结界,便发狂似的扑来,疯狂撞击着铜墙铁壁,待双爪与头颅血肉模糊后,又会长出新的部分。
几日下来,疯狂自残的蛊妖都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围在结界外虎视眈眈,只待防守松懈一时,立刻冲入其中肆杀避难的流民。
风长欢倒扣流尽的沙漏,深叹一声,抚着发着高热奄奄一息的明斯年,十分艰难的喂着清露。
连日血雨已经让雪霭城成了杳无生息的死城,幸存的人们都暂避太子府,以残破不堪的草席栖身,喝着不足果腹的清粥。
即使如此,仍然将近弹尽粮绝,明宫商连自己的膳食都分给了难民,可哺乳期的母亲还是在焦虑与饥饿的压迫下断了奶水,嗷嗷待哺的婴儿也近气绝。
“他这是在逼我低头啊……”
虞扶尘知道,就算愤起的暴民畏惧他的强势而消停一时,也还是会在死亡的威胁下生出逆反之心。
帝天遥深谙人性险恶,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利用恐惧,利用人心的脆弱,达到分裂的最佳效果。
“看来我要去一会虚无,亦或是纯钧了。”
见虞扶尘起身,风长欢忙拉住他的手,怕他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不,不准你去!”
“师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明知是挽留,还是顽劣的顶撞一句。
才刚说一半,虞扶尘就装不下去了,抱着风长欢蹭了蹭,连声道歉。
“师尊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只是不顶撞你几下就浑身不舒坦,好久没能疼你了,心里痒痒的,只好嘴上快活一下了。”
“你……你这臭小子!”
“放心,我自有分寸,师尊不必为我担心。”
“你伤势未愈,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啊?师尊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到啊。”
“……”
虞扶尘要是铁了心做什么,也没人能拦得住他,加之风长欢又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便只好放他去与人交涉。
前提则是要将那人拈出的莲华带在身上,时刻报个平安。
临走前他捏着那人清瘦的下巴,悄悄吻了一口,又揉揉那人愁眉不展的额心。
“以后出门再也不会忘了吻你了,这一吻,便代表不管离开多远,我都一定会回到师尊身边,回到……仙子哥哥身边。”
甜的腻人的情话听得玄难胃里翻腾着干呕几声,破坏了此刻温存。
“啧!伤风败俗……”
兴致大败,虞扶尘瞪他一眼,没等那人回应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高挺背影,风长欢抚着还残留他余温的唇,喃喃低语。
“你……忘记索要我的回吻了。”
以虞扶尘对虚无的了解,他清楚此刻欲见对方应当去往何处。
跃离太子府结界后,他冒着血雨踏风飞向帝都城楼,果不其然见到那人。
纯钧盘坐在飞檐上,膝上置着一柄泛出寒光的银剑,以衣袖来回擦拭着滴在剑身上的血雨。
可擦去一时,眨眼间摄人的剑刃又被鲜血浸染,无论如何也拭不净那腥臭的脏污。
“你还是来了。”
纯钧头也不回冷声道。
不见了往日的禁欲僧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肃杀的寒气,与他手中宝器极近相似,果真是同心同源。
虞扶尘漫不经心的挖着耳朵,语调也是如出一辙的不着调。
“我以为成了聋子以后听不得天籁之音,便也听不得恶灵之声,看来是我天真了。”
“你既已做出决断,又为何前来寻求恶灵相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说到底你和龙雀是同一类人,既然有心救我,又何必拐弯抹角?”
“别把我和龙雀相提并论,他身为帝尊剑侍却有了剑灵不应有的人性,这是他堕落的开端,更是他自毁的预兆。我不会像他一样愚蠢的走向无绝天棺的熔炉。”
“那你又为何甘愿冒着被帝尊视为叛逆的风险在此等我?”
纯钧哑口无言,同时也在心中不住自问,究竟是为何……
许久,他才开口,话音几不可闻。
“或许……是愧悔当初险些害你丧命的无知之举吧。”
“你是指在苦狱中重伤师尊,让被关押已久的魔灵恶鬼有机可乘,侵占我的元神,害我被心魔控制七年之久?”
纯钧终于抬眼,直视神色并无波动的虞扶尘,点点头。
“我不后悔重伤风长欢,甚至多年来一直设法弥补龙雀失手造成的恶果,直到你夜袭佛宗那日表现出长天君的特质,我才庆幸自己没有酿成大错。”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放弃追杀师尊的吗?虚无你说实话,你……”
“嗯?”
“……你他妈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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