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我也如此盼你

    时隔多年, 当见到成人后与幼时截然不同的虞扶尘后,应有骨便知自己输了。

    果然, 世上最了解长天君的人, 还是法华君。

    傲气如应有骨,不想去看这个害自己惨败的年轻人, 便懒懒靠在一边, 语气也是极度的不耐烦。

    “说吧,何时,何地。”

    虞扶尘捂住风长欢的嘴,回望着满眼不屑的应有骨。

    “我不需要你的神为, 靠我自己也能为玄难复仇。”

    应有骨闻言大笑,“看来你精心布下的一切, 他并不领情呢, 不过他能有此觉悟, 孤反倒对他有几分改观。”

    风长欢想叫他别冲动行事,有些事一旦错过,这辈子都不再有机会,何苦逞一时口舌之快。

    但虞扶尘捂着他的嘴, 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如果要靠强取豪夺才能与帝天遥相抗, 那我与他又有什么不同?”

    见了如此护食的狼崽子, 应有骨似乎能明白为何风长欢会如此执着于这野性十足的家伙了。

    为深入了解这个年轻人,应有骨先发出邀请,“不如,与孤一同走走。”

    上下打量着这个连衣服都不会穿好的男人, 虞扶尘有些抗拒。

    “你不喜我,我也不喜你,是想单挑吗?”

    “你总要继承孤的神为,孤考验你一番也不算过分。”

    风长欢一直使着眼色,还把虞扶尘往外推了推,不好折他的面子,后者只得硬着头皮随应有骨走远些。

    对方避开风长欢后便单刀直入的问:“你可知帝天遥来历?”

    “他……不是灵胎吗?”

    “那是他自诩为灵胎,始终想着高人一等,压人一头而编造出的鬼话,信不得。”

    应有骨抽出梅箫来捶打着酸痛的肩背,就算面容年轻,举止还是尽显老态,果然已经上了年纪。

    没出几步,应有骨就停了下来,两手合十将梅箫横卡在虎口处,抵着额头,闭目对天低喃了一句,虞扶尘没有听清他口中溢出的细微祷词。

    “帝天遥也是人,至少,曾经是人。”

    “我可以理解为这话是在骂人吗?”

    “一语双关,确有贬低之意。”

    应有骨负手把玩着梅箫,在十指间随意转动着,斟酌着如何开口。

    突然,他动作一滞,回过头问:“你可知帝天遥有个同胞兄弟?”

    虞扶尘捂着脸,把话音闷在掌心,“拜托你,别再告诉我那些爱恨纠葛了,我以为苍氏家族的关系已经够乱了,实在吃不消。”

    对方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夜帝御天印,就是他的胞弟。”

    应有骨朝他走近一步,虞扶尘立刻退了两步。

    “帝天遥是靠占有神祇的力量才能登天,否则你真以为他能一统三界,还划分出不可僭越的严密等级制度?”

    “我不懂你口中的神指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种族,既然神祇的力量如此强大,又怎会被肉骨凡胎的帝天遥窃取?”

    “万物皆有灵性,生于太古之初,靠信仰与供奉存留者,为神。只有神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当他们厌弃尘世,选择终结生命,他的神为就将散落人间,便似这杯盏。”

    应有骨从袖中掏出一只玉觞,放手任其坠落在地摔得粉碎,随意拾起一片碎玉摊在掌中。

    “得了其中一份,哪怕只有星点碎末,灵为都将异于常人,这是踏入仙门的必要条件。神逝有如鲸落,将以雄浑力量滋养世间万物,那些碰巧得到逝神大部分灵为的人,就是神祇选定的继承人。”

    说到这里,应有骨一把抓住虞扶尘,将人拉到面前,瞪大了他空洞而灼目的眼,漩涡一般让人深陷其中。

    “御天印只是其中之一,他生为堕神,命格却被强夺,即使留有神格,仍是被荒废的半成品,堕落人间,由善心与恶意主宰人格与意识。”

    他凑在虞扶尘耳边,拍着他的肩,以一种蛊惑的气音道:“联想到这,你一定还想起另一个与他表现相同,早已相似的人。没错,被御天印改造后复生的法华君风长欢,是个弃神……”

    “这些事,他知道多少?”

    “也许一无所知。”

    “那可否请您帮个忙?”

    不必直言,应有骨也清楚虞扶尘是想让自己代为保守这个秘密。

    就算记不起过往,这个人仍出于本能在保护他,难怪当初的莲华会一次又一次的重申:不是我护着他,而是他救了我。

    “孤从不白费力气。”

    “只要我有。”

    聪明人就是爽快,应有骨合上双眼,沉吟良久,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期待着再见二人并非有所图谋,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孤想要的,你给不了。无偿帮你这次,代价是做好继承神为的准备。”

    虞扶尘还不知这话一语双关,“这对你而言应是不利之事,为何你几次三番说服我接受你的力量?还有,你口中的神祇指的究竟是某些人,某个族群,还是某些……灵物?”

    听了他的话,应有骨笑了,“是获得神格拥有神为的特殊人,若你要深究拥有强大力量的原因,孤只能说命格如此。御天印也是一样。”

    有人生来背负天命,注定一生不凡。

    再怎么脱俗,也不过是这天道,这轮回中的沧海一粟,哪怕帝尊本人也渺小如朝生暮死之蜉蝣。

    “没有谁刻意安排这一切,可命运就是如此有趣,你难道不这样觉得?”

    “所以你只是想说服我占有你的神为?没见过像你这样活腻歪了的人……神啊。”

    除了玄难。

    应有骨理解他的迷惘困惑,模棱两可的答了句:“不要也好……怕是真的要了,你才会后悔。”

    他自言自语着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没出几步又驻足,回望满脸不情不愿的虞扶尘。

    “若有需要,随时可来找孤。”

    “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你会希望的。”

    在爱人与路人之间,孤不信你会舍弃前者。

    回程时,依旧是那把纸伞,依旧是那盏明灯。

    拜别应有骨,走在雪霭城飘雨的小路,周遭萧瑟破败的景色别有一番失格的韵味。

    风长欢不着痕迹的去拉虞扶尘的手,指尖才刚碰到那人就被握在掌中。

    虞扶尘显得有些赧然,“我……抱你回去吧。”

    “……为何?”

    “你身上有伤,咬牙挺着不是办法。”

    风长欢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心中却在窃喜,本欲脱口而出的婉拒也咽了回去,朝他点点头。

    这倒是意外,虞扶尘二话不说把伞塞在他手里,正要将人拦腰抱起,又听那人小声问了句:“你能背我吗?”

    也是,窝在怀里断骨只会更疼,某人也很耿直,背过身去弯下腰,在那人覆上背时突然脑中一疼,许多相似的场景纷至沓来。

    好比御剑而行时,那人在他背后吐的一塌糊涂。

    好比池中戏水时,那人一反常态嬉笑着扑来,夹紧他的腰,还要他学会自制。

    ……又好比,他拖着呼吸渐微,浑身浴血的那人,走过人生中最寂静,最漫长的死夜。

    他愣了许久……许久,风长欢便等了他许久,而后两手遮住他的双眼,触碰到一片湿热。

    “好了,都过去了,那只是一场梦。”

    醒来了,便是远离了灾劫苦厄。

    风长欢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对过往最念念不忘的自己来安慰他。

    “我想听听有关神祇的故事。”

    “哪有什么人神之分,不过是群被迷信神化的人罢了……”

    虞扶尘想了又想,“或许我该换种问法,没有了神为的神祇将会怎样?”

    “我也不知,也许就像灵力用竭的人一样,会老,会死,只是去到与我们不同的地方,再在那里静静等待下一世轮回。”

    他总是如此浪漫的幻想着种种并不存在的美好,让人心疼的紧。

    行在路上,静的只能听到踏入积水的空灵回响。

    方才应有骨的话在虞扶尘脑中挥之不去,他很想试探着去问风长欢如果知道自己也拥有神格,将会是怎样的反应。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想到,那人若知道自己也能贡献神为,定会为他献身。

    可他不需要……他想要的便只有面前这个人。

    所以他动了说服风长欢的念头,没来由的一句“也许神帮不了我们”,让风长欢摸不着头绪。

    “这是何意?”

    “污秽不堪的世间已是一团乱,若他们有心阻止,帝天遥也不会作恶至今。”

    “又或许是他们也无力阻止,屈服在帝尊的强势之下,似应有骨一般,静静等待着能处决他的人出现。”

    虞扶尘问:“他觉得那个人是我吗?”

    “我觉得是就够了。”

    “你还真信我,明明玄难一直认为那个人是你。”

    “那是自然,你可是我一手调-教的。”

    虞扶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人,眉头一高一低的皱着,不认同这话。

    “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说的?”

    “想要……再给我……求你了……”

    “……”

    寻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屋舍,虞扶尘将风长欢安置在屋檐下,自己坐在一旁,用身子替他挡住溅起的雨滴。

    “说实话,我不太想回去。”

    “我知道。”

    “他们对我寄予太多希望,让我时刻警醒自己不容有一丝差错。我很想撒手不管,可看着那些悲伤,痛苦,甚至是木讷的百姓,深知这一切是因我而起,我怎可能置身事外,弃之不顾。”

    “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不会强迫你,只愿你随心而为。”

    风长欢笑笑,扑上去把他箍在怀里,非要给他一个拥抱。

    觉着这样被动很丢脸,虞扶尘试着挣扎一下,那人便装作伤痛的模样叫了起来,吓得他不敢乱动,只得乖乖靠在他肩头,连连问他伤势要不要紧。

    “小子,你以前可喜欢赖在我怀里撒娇了,长大了反而不亲人。”

    “我只是……不想一错再错。”

    听了这话,风长欢有些沉默。

    他放开虞扶尘,不知从哪儿掏出了水烟杆,捻了烟丝朝他递了过来。

    虞扶尘下意识在掌中点火,看他吸了好几口,才愣愣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夺过烟杆凶道:“不要命了是吧!”

    “不介意的话,就在这儿多陪我聊一会儿吧。”

    风长欢又笑笑,“我觉着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师徒交心了。”

    这话让人心酸,听得虞扶尘心里不大好受。

    “战事来临前,没机会再享受安稳了吗?”

    风长欢长长呵出一口烟雾,眉眼低垂着,若隐若现将泪痣含在睑间的模样动人极了。

    “此后我不再与你师徒相称,未来的我们,只是道侣,爱人,夫夫。”

    不再端着为人师表的架子,风长欢岔着两腿靠在一边,觉着还不尽兴,翘起一只脚搭在他腿上,晃来晃去调戏着。

    “思来想去,我也不知该用什么方式与你做师徒间的告别,不如……给你下一道师命吧。”

    “只是走个过场,何必一本正经。”

    “要为过去的二十年做个了结,未来不想有遗憾,更不想后悔。”

    看他又从自己手中拿回烟杆,虞扶尘虽有无奈,却没阻止,只是叮咛一句:“别抽太多,伤身。”

    “为师想好了,为师命令你……”

    停了一刻,风长欢收腿凑到虞扶尘面前,主动捏着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唇。

    以往只会蜻蜓点水的他好似多了许多欲-望,力道没轻没重。

    虞扶尘不甘示弱,很快便推倒风长欢欺身压上,使得这个吻更加激烈。

    没有腾起的火舌,只是宣告着彼此已成自己的所有物,仅此而已。

    这个吻持续良久,二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相视着,以一个炙热的拥抱作为他们师徒关系的结束,与爱情的开始。

    “我要你永远不被人情礼法束缚,永远不屈居人下为人利用,永远不必为世事扭曲本心。我要你余生,永世,恣意快活。”

    “巧了。”

    虞扶尘轻咬他的耳垂。

    “我也如此盼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局之战前最后的温情,能变得坦然是他们都往前了一大步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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