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抱着风长欢, 感受到因那人的吸吮加速了体内血液的流动,听着那人在耳旁呜咽着狼吞虎咽, 突然想到幼时的自己也是这样一次次伤害了他。
命运真是种奇妙的东西, 百转千回,都逃不过宿命的轮回。
在虞扶尘脸色泛白, 视线被眩晕模糊时, 风长欢终于收口停止他的恶行,茫然的眨眼望向那人。
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挂着虞扶尘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他摸摸那人的头, 语气温柔,就怕吓坏了他。
“饱了吗?”
双眼呆滞无神的风长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身体倒是十分诚实的打了个饱嗝, 虞扶尘笑笑, 拍拍他的背。
“好,吃饱了就该睡下了,委屈你再安静一会了。”
说着手便覆上那人的脖颈,安静利落的把人击晕, 看他瘫倒在自己怀里, 才抱着人起身。
失血的眩晕让他一时站不住脚, 墨千临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有些痛心。
“早这样做不好吗?何苦让自己受伤呢?”
“不让他恢复原本的灵力,他在御天印眼中就会成为无用的棋子,我不会为了私心而让他去冒险。”
“你这分明是得不偿失!”
“只要失的不是他, 一切就都是值得。只是此时闹得人心惶惶,对接下来的计划会有影响,须得尽快做出应对之策。”
虞扶尘放出灵蝶,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得到回应,本以为收到的会是一纸长信,不想对方却是亲身到往雪霭城,为他们解去燃眉之急。
来者正是数日前曾造访过的昆仑掌门柳长亭,腰佩长剑,手执拂塵,翩然而至。
“特意寻我一遭,可是想从我口中得知什么。”
他来的那会儿虞扶尘正用冰毛巾捂着方才被咬破的伤口,伤处红肿的厉害,稍一动弹就疼得要命。
他极其浮夸的叫着,还以为柳长亭会看在他惨兮兮的份儿上心软,可对方看也未看他一眼,倒是对杯中温茶的兴趣更甚。
“九梦君还真是冷漠无情,这么大的事也不急着问问细节吗?”
“玄机塔已经来过了,又何须我来饶舌。”
虞扶尘左右没见风择欢来时留下的痕迹,怎这位一眼就看出他曾经到过这里?
“您……闻着味了?”
柳长亭不易被察觉的抽了下嘴角,道一声“胡闹”,立刻转移话题。
“九幽插手修界的战局,是对九重天有所图谋,风长欢不过是夜帝御天印的一颗棋子,舍弃也是不痛不痒。执意保他,除非你有能与夜帝交易的筹码。”
“我想知道的是在凌霄塔的十年之中,他都经历了什么。”
柳长亭饮尽茶汤,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斟酌着如何开口才是周全。
“该从他离开佛宗说起。风长欢被御天印复生,身体能像常人一样行动,意识却是一片空白,由着本能嗜杀生灵饮血,成了凡人口中的妖魔,后来修界得知他未死,因玄机塔‘不可赶尽杀绝’的禁令想出一个周全之法,便是将他关押凌霄塔中听候发落。十年之后,玄机塔再次假传天谕假意处决风长欢,这才有了你劫法场之后的事。”
“是因为寒泉圣水可以保持他肉身不腐,最适合作为复生他的环境,对吗?”
对方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虞扶尘心生疑惑。
“那时的他吸食了足够的血气,已是完成御天印彻底复生他的第一步,但由着玄机塔的阻拦,御天印没能把他彻底变为征服三界的傀儡,否则九重天之主早已换人。”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御天印?”
柳长亭再次摇头,“不是不愿说,而是真的不知。我不过是肉骨凡胎,哪配窥得天机,这一切的答案只能靠你自己去找,正因为这,你才会成为人间帝君的不是吗?”
“我……不是很懂。说实话,我至今一直不知道自己被推到这个位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因为风长欢要一个洗清三界的天渊之主,他要自此之后,天地间不再有难逾的等级制度,要每个人都想起来自己是炎黄子孙,平等地活在光明普照之处。这场为自由而打响的战役势必要有人被铭记,只有你能打破僵局。”
他顿了一顿,复又继续道:“你如果想通了,可到雪霭城外西南五十里处,来时我在那里看见了幽荧鬼火,想必御天印已经来到人间,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说完这些,柳长亭便离开,一如他来时的无声无息。
虞扶尘捧着茶盏,直到茶汤冰冷,再腾不起一丝雾气,才看向榻上沉眠的人。
“长欢,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他没有对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踪,出城去了柳长亭所指之处,离老远就看到点点蓝光闪烁在旷野之间,悦耳而哀婉的笛声回荡耳边,绵延不绝。
枯木之上,一个血红人影就靠在枝杈之间,一段旋律吹了几次都不满意,索性扔了竹笛,纵酒狂歌。
作为一个被背叛过的人,在大仇将报时他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激动,百年的等待已经磨灭他所有耐心,一双通红的鬼瞳在幽夜中散发点点异光,将他白皙的皮肤映得青紫,倍显诡异。
察觉到有人接近,御天印手指轻点,那些腾绕空中的鬼火便退到他身边,闪出了一条供虞扶尘走近的路。
“你会到这儿来,就说明你想好了拿什么与本君交换。”
“放过他,我来做你的棋子。”
御天印发出一声嗤笑,“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本君从来就没指望他能成事,控制他也不过是因看中你的能为,看清了只要掌控他牵制着你,你就会对本君言听计从的弱点,你拿这与本君交易是不是本末倒置?”
“十天,给我十天期限,恢复他的灵为与意识,我会如你所愿。”
饮酒的动作一滞,御天印眯眼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眼神不似有假,难说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单纯的自负。
“你可想清楚了?十天眨眼一瞬,违背了与本君的约定,恶果你真的承担得起吗?”
“从一开始,这就是你布下的局,长欢、我、凡界、修界,乃至九重天、帝天遥,都不过是你棋盘上的跳梁小丑,这场猎杀游戏,你玩的已经够久了。我与你约定的并非十日内颠覆九重天与帝天遥,而是……”
虞扶尘走到近前,掀起衣袖,露出他臂上隐约泛着金光的铭文。
“而是我让你得偿所愿,你给我滚回幽冥鬼域,自此之后不得涉足人间。违者,天诛地灭!”
被他的气势打动,御天印惊愕于他敢口出狂言的勇气,恍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说难以实现的狂言,而是愿拼上性命去求那人平安的孤注一掷。
仿佛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御天印从高枝上跃下,端正态度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笑了。
“说得好,你想赌,本君便与你赌此一局。只是赌局中本君一直在坐享其成,说来良心难安,不如,本君就做出一点点的让步。”
“比如?”
“就算你输了这场赌局,功未成身先死,本君也答应替你留下风长欢的性命,为你断去后顾之忧。”
虞扶尘冷笑着婉拒了御天印的施舍。
“大可不必。比起到时你再利用他,倒不如归还他的灵为与理智,让他与我共战,到时即使输了赌局,您夜帝仍是稳赚不赔,如何?”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接受了他的提议,御天印掀起衣袖,露出他被乌黑纹印深刻入肌骨的手,尖长的指甲在脉搏处割开深可见骨的伤痕。
虞扶尘也以鸾刀在相同的位置划出伤口,两人握住彼此的手腕,鲜血融在一处,缔结了牢不可破的血誓。
临行前,御天印对毫不拖沓转身离去的虞扶尘做了挽留。
“你没有执意留下他的性命,这倒是稀奇啊,本君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那人专注于缠着腕间的伤口,头不回脚不停的答道:“我太了解他的刚烈性子,我若是死了,他定要掀了这天地为我报仇。说好的以后由我护他,哪怕事败下了黄泉,我也不想在那种鬼地方见到他。”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御天印摇摇头,躺回到枯树上,望着不透一丝明光的阴空,无奈的摇摇头。
“你要是也有这觉悟,今日也就不必与我为敌了。亲爱的哥哥,不见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
回到雪霭城的虞扶尘去了与太子府方向相反的月老庙,在那里见到了应有骨。
神祇的日子总是过的悠闲,摆一张棋盘,一壶热茶,一坐就是一天。
虞扶尘来访时,应有骨正沉浸在精彩的弈局中,沉思着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反倒是坐在对面,与他对弈许久的那位有些紧张,见了人立刻抽身要躲,却被应有骨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后者眼神自始至终未离开过棋盘,琢磨着其中玄机,状似不经意道:“跑什么,又不是外人。”
那人怯生生看向虞扶尘,碧色的眸子仿佛一池清澈见底的浅潭,鼻尖微红,有些赧然。
见了他一身素衣的打扮,还有头上一双收不回去的长角,虞扶尘便猜出他的身份。
“我说怎么一天到晚找不见你鹿影,原来是跑到这儿来跟人偷情了,我看错你了白子。”
被他这话气的火冒三丈,白子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是一脚踢的虞扶尘眼冒金星,恢复了昔日的傲人气势,原来只是单纯的不愿以人形示人,还真是只爱害羞的鹿啊。
“你还是来了,孤说过,迟早有一天你会接受孤的神为。”
应有骨道破虞扶尘到此的动机,倒是让他不知如何开口了。
“其实到现在我还在犹豫。”
“不必犹豫了,孤改变主意了,不想把神为给你了,你还是回去吧。”
虞扶尘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可应有骨却是淡然的抿了口茶,甩着两袖站起身来,飘然跃起站到了老树上。
“看到天边的紫霞了吗,一旦那道口子撕裂,就算有孤的神为也无法挽回悲剧。横竖都是死,孤还是想抱着美人在怀安安静静的去,拼死挣扎真的太累了。”
“神祇对此也无计可施吗?”
“别把孤当成什么伟大的人,孤若真有能耐,也不会无视帝天遥的恶行如此之久。小小花神,阻止不了裂天,你还是回去想想如何在天裂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吧。”
他说了这话,白子欲言又止,然而应有骨只是摇头示意他噤声。
虞扶尘又不傻,见了这场面便知其中还是有猫腻,也许只是时机未到强求不得,转身欲打道回府,却迎面碰上一人。
还没来得及看清此人就被扑倒在地,力道之大竟让他无力站起,敢对他做出这种举动的人,天上地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长欢,你醒了啊。”
“我若不醒,你不知还要为我做多少傻事,你,你……”
半天也没说出口,风长欢咬牙拉起虞扶尘,半路后者又改变主意,扯着他又倒在地上,把他搂在怀里,自己不起,也不让他起了。
“你放开,放开我!气都要气死了,不准碰我!”
“哎,别气嘛,你这个时候再与我闹脾气,可就真的要失去我了。”
风长欢还想再吵,可见了虞扶尘腕上的伤口,他就什么都懂了,捧着他因失血而微凉的手,什么都说不出了。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一点没学聪明,反而越来越傻了。是不是我……是不是我耽误了你?”
这话有着多重深意,虞扶尘没有细思,他知道不管哪种层面,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捏着风长欢的下巴,见那人眼泪都快流了出来,一口凉气吹的那人不得不收了回去。
“别哭啊,长欢,你哭了我会心疼,我怕我哄不好你。”
“谁管你!我就是要哭,哭的你心碎了才好,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自己哪里错了,才能明白、才能明白……”
说不出话的风长欢泪如雨下,靠在虞扶尘怀里,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哭的那么大声,连虞扶尘也有些慌了。
他捧着那人的脸,吻去他又苦又涩的泪,笑说:“好了,没什么值不值得,至少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同去同归了,你该开心才是。余下这十天熬过去了,就再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了。”
“那要是熬不过去呢……”
“熬不过去,也有我陪着你,生与死,我都陪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受这无边寂寞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接近高潮了,这十天就是最关键的时候,到底谁能赢赌局呢?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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