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斯年想的没错,他的师尊,十年前在三界掀起腥风血雨,为祸人间的罪魁祸首,有着一双血眸的绝世妖人,如今就是个脑子不大清醒,整天当自己是三岁稚子的傻……傻孩子。
就算一日之中有幸得了一时半刻的清醒,他也当自己是该被细致入微照料的宝儿,没人陪就不能独自入睡,随缘搭对了哪根弦儿,说出几句引人深思的大道理来,转头又忘了自个儿是谁。
作为风长欢的门下首徒,他感到深深的挫败与耻辱,咬牙切齿想向人证明自己才是真正能给师尊一隅心安之处的人,为什么到头来他信任的还是那个丑东西?
论相貌,他比不过自己,论才学,更是望尘莫及,他到底是哪儿吸引了师尊?
既然与他关系如此之好,为何又不肯如他所愿,收他为徒呢?
明斯年不解,虞扶尘同样不解。
但他清楚,丑东西是真心想对风长欢好的,换了旁人,哪怕是师尊睡在肩头,也会设法把人抬到床上去歇息,虞扶尘则恰恰相反,凭着一股倔劲儿,哪怕腰背臂膀酸痛不已,他也不会挪动半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直到风长欢吧唧着嘴,翻了个身,他才松下一口气,复又僵直身子,对明斯年低声道:“起了冷风,帮忙给他披件衣服。”
“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何不带他回房?”
“我想随他开心,不必被礼法教条约束。我从没孝敬过什么人,算是一大缺憾,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做,总要先开个头。”
说着,他面上浮现出一丝赧然,是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他不肯收我总有理由,这样也好,我能跟在身边照顾他就很满足了。”
真是一语惊人。
明斯年照他所说,解了外套盖在熟睡之人肩头。他不只是待旁人严格,对自己亦是如此,没什么坏心眼,也不会妄自揣度别人的心思。
这种性子比起表面和善,背地里捅刀的人不知好了多少,说实话,虞扶尘很喜欢他的口是心非,不由得也想深入了解自己未来的师兄。
“我在佛宗时,只有老和尚与虚归亲近我,可惜与我没有师徒之缘,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你在桃源时有孝敬过一葵祖师吗?”
许是很久没有与人敞开心扉,明斯年兴致不错,“嗯”了一声。
“一葵祖师待我极好,对我毫无保留,即使是桃溪涧被封存的秘籍,她也会教我一二。起初我因遭飞来横祸,又受人误解,心中戾气很重,她用了数年时间磨平我的尖刺与棱角,教导我一心向善。人非圣贤,衔恨是常情,无法将之彻底拔除,就只有暂时平息心魔。”
没想到医宗的祖师也如此擅长引导人心。
明斯年望着左手臂上金色的凤凰图腾,笑的怅然。
“于飞印迹是我初次平静下来时,一葵祖师亲手替我打下的。她说我德行端正,善心远多于恶念,足以将之平复,愿将我收入门中,教习医宗治病救人之法。但她有个条件。”
“条件?”
“我虽为桃源弟子,除宗门之外,行走江湖还可拜他人为师,但一葵祖师要我谨记心中善念,有朝一日寻得千夫所指之人,拜在他门下须得尽心侍奉,绝不可生出异心,要比对待桃源更加亲近。我对此抱有疑惑,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直到半月前离开师门外出历练,她才为我指了条明路。”
难怪他对桃溪涧掌门一向是称呼“一葵祖师”,而非师尊。
不过这也足够奇怪,一葵祖师几乎是将衣钵传给了他,说是内定下一任掌门都不意外,怎会准允他改侍别人?
想到当年除去玄机塔之外,没有同九州一并伏诛风长欢的门派就只有无相佛宗与桃溪涧,想来二者的渊源可不只是掌门间的友谊那么简单。
虞扶尘早前猜测,虚云大师是自知时日无多,唯恐日后无法再护得风长欢周全才会将他救出昆仑,而桃溪涧为表诚意,也派出了门下大弟子相护,甚至为他们牵绊了师徒这层关系。
在此之间,昆仑九梦君柳长亭的态度也耐人寻味,没能得手却昭告天下妖人已死,究竟是为保全颜面,还是护他周全?
虞扶尘认定是前者,不过他希望是后者,想必明斯年亦是如此。
他又问:“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让师尊尽快恢复灵力,或是忆起从前的事来?”
“他对我们有所隐瞒,逼问一下……”
“敢对师尊不利,我杀了你!”
虞扶尘慌忙改口:“我意思是……他肯定是记得的,想要追查,就得先从他缺失的爽灵之魂入手,是不是得……去趟九幽花海?”
鸿蒙之初,天地间已有三界,正如道家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而后仙、人、鬼居于三界之中,因道法准则分居一方。
人乃凡间之主,修炼得道后可羽化至九重天升仙,若修为不足,未成正果,死后则以魂灵之态,入幽冥鬼界,受无间罪惩,遭轮回之苦,而后投胎转生。
凡人恐惧幽冥鬼域,诸多修士注定难成大器,对此亦是畏怯万分,讳莫如深。听闻幽冥之境,阴阳交界遍地生长血色曼珠沙华,扎根荒漠,无风而动,八百里长路漫漫,日月同生,触及之处尽是滚烫与虚无,久而久之,便以“九幽花海”代称。
值得一提的是,十二州中便有以“九幽花海”为名的门派,她们世代镇守鬼界大门,不准生人踏入,亦不允亡灵逃脱,以引魂明灯为利刃,自立派百年来不与修界来往,本是无法位列十二州之中,却因之于三界而言必不可少,而被玄机塔拉拢。
现如今,提到九幽花海,人们最先想到的已不再是鬼域,而是一群身着血色衣袍勾勒曼妙身姿,肤白若雪,貌可倾城,然而神色却如七尺寒冰般冷冽的女修。
虞扶尘根本不知道明斯年出众的相貌曾给他惹了多大麻烦,这人对于女子的评价仅有“麻烦”二字,而九幽花海又偏偏是个不收男徒的门派。
让明斯年去交涉,还不如活剐了他来的痛快!!
但他是个榆木脑袋,只看得出那人脸色不大好看,许是有心事……可明斯年面对他时,脸色又何尝好看过?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人性子不讨人喜欢,长得又有些女里女气,嗓音温柔的听不出阳刚,可不就是个娘炮?
深究一下娘炮为何不愿与女人交往,怕争妍斗艳时自惭形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说得通的解释吗??
“……丑东西,你不要搞事情!”
“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他三魂少了其一,理所当然要去鬼界寻回,除非是让人给……”
对方冷哼:“让人给?说下去啊。”
“是让人生生从他体内抽离,占为己用,或是封存了。”
“看来你也不傻嘛,师尊既然当年祸乱天下,必将有其过人之处,就算他那片残魂去到九幽花海,也会被人掘地三尺找回,时隔多年,何须我们亲自动手?”
有理有据,虞扶尘竟无言以对。
“师尊被关押昆仑十年之久,理所当然是去仙境打探消息,但恐怕师尊与你都被九梦君通缉,只要踏入昆仑的地界就会被擒住,暂时不可妄动。”
想到当初柳长亭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狠毒眼神,虞扶尘心有余悸,现在想来真是万分后怕,再不知死活的找上门去,当真性命难保……
虞扶尘觉着颈后发凉,好似被昆仑之巅带着冰碴儿的寒风吹刮,不由得将领口紧了一紧。
“你说的有理,该怎么办?”
他边说还边拍了拍睡得并不安稳,正被噩梦魇住的风长欢,稍加安抚,那人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你既然能完好无损的救出师尊,说明本事一定不小。”
“你突然夸我,我觉着有诈……”
“还好,很简单,我只需要你出一点点力……”明斯年笑的很是狡黠,看得虞扶尘瞬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就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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