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樱草嗫嚅着嘴唇, 声音低不可闻:“你是……”
似是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他在床榻边上坐下,然后缓缓地在她的身子上方弯下腰,却又在达到一定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隔得近了, 萧樱草才看清他的容貌, 她呼吸一窒,出口的话突然止住了。
只因眼前男子的容貌, 仿佛汇聚了一切天光月华而成,是造物主最精妙得意的作品,让人忘之一眼则迷。
先前萧樱草看到他那冷白如瓷的肌肤时,或许还会联想到清君, 产生一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但现在, 看清眼前人的真容以后,她先前的猜疑彻底烟消云散。
他的眉, 锋锐而不逼人,沉淀着沉静与从容,他的鼻, 高挺立体,却与清君的鼻子并不完全一样。
他此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薄唇为他添上一丝凉薄的色彩,构成了他俊美精致的脸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最让人心神摇曳的是他那双深沉的眼眸,里面仿佛包容一切的寰宇,广阔无边, 看不透,摸不清,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样矜贵淡漠的男子本该是装容整肃,一副不可侵犯之姿的,但是此时的他发冠散乱,甚至还有一缕散在了肩上,一直垂到了胳膊肘。
他的头发和浸湿的衣衫一样,正往下滴着水,当他却没有去换衣服的意思,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虽然此时的形象有几分狼狈,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掩盖起他高华的气质,那是一种天生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矜贵气度。
“我是你的表哥,容漾。”他简短地介绍了自己,声音清晰,本该是沉冷的声线在对象是她时也带上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温度。
表哥?容漾?萧樱草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当机,又很快地重新运转,想到了他是谁。
“你是……太子表哥?”她的嗓子刚刚进了一点水,此时还有些涩哑,又仔细看了他两眼,有些不太能把他和小时候见过的那个面容精致的小男孩连接在一起。
“是。”太子很快回答道,然后他们之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重新见到她,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景里,他一向思虑精密的大脑反而无法为他指出下一句该说什么。
“旁侧有浴房,你可以先进去用热水浴浴身,以免着凉染上风寒。”太子终于再度开口,只是语气有些僵硬。
“你换洗的衣物,我已让人准备好,就放在浴房里的架子上,你沐浴完后可以取用。”
“谢谢太子殿下。”萧樱草也是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他,还没有重新与他熟识,语气有些生疏,只能想到说这句话。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也谢谢您今天救了我。“
“不用那么客气,我答应了皇祖母,要好好照顾你,叫我表哥就好。”太子说着这句话,微微偏过了脸,没有让她看到自己面上闪过的异样情绪。
原来是外祖母的吩咐,萧樱草松了一口气,她方才一直在纳闷这个多年未见的表兄今日为何如此奋不顾身地救自己。
然后,太子站起了身,对萧樱草道:“你好好歇息,我还有事去处理。”
抛下这句干巴巴的话,他就脚步急切地走了,一点也没了平时的从容淡定。
萧樱草望着他有些慌乱的脚步,若有所思,忽然向他唤道:“太子表哥,你走错方向了,房门在右边。”
前方那个高高的背影突然僵住,停驻在原地一刻后,才转向右边,继续走出了房门。
萧樱草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地面,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
那边的太子走出萧樱草的房门后,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
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因为太后才救她,那他以后所有对她的示好岂不是都会被归于太后的原因。
他此时面色沉静平淡,内里却是心乱如麻。
一想到方才在湖边发生的那一桩事,他的思绪清明了几分,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于是他快速踏入另一侧的浴房,简单地沐浴更衣以后,就直接朝湖畔的露台而去。
前不久还一片欢声笑语,乐舞齐现的露台现在一片愁云惨淡。
所有人面上都带着一丝惶恐与不安,只有少数的人在悄声低语,剩下的人都是一言不发。
从方才萧樱草落水后,他们便被拘在了这里,不能离开,说是要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行调查之事。
等了半晌,太子那俊挺的身影终于从来路显现,大家就跟看到了希望一样,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等到太子走进露台,新宁郡主忙走了过去,问道:“太子殿下,方才导致清河落入水中的张小姐我一直让人看在这里,您接下来有何吩咐?”
太子冰冷的目光从新宁的脸上扫过,又扫向了后面的张怡芳,没有什么温度地开口:“把她带上来。”
刚刚被太子冷冽的目光扫过的新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中吐槽道,这样看她看嘛,搞得她像是张怡芳的共犯一样。
不过今日事情发生在她府上,她也有一定的责任,现在弥补的方法,就是尽快查明萧樱草落水的真相。
脸色苍白,浑身哆哆嗦嗦的张怡芳,被两个侍卫押着到了太子的面前,她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一点也不复之前表演舞蹈时的美好姿态。
到了太子面前,她哭道:“太子殿下,我是冤枉的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脚下一滑,连累清河郡主落了水。”
太子不为所动,反而目光更为冷漠,张怡芳的目光和他的目光触了触,吓得赶紧停止了说话,低下了头。
她方才短暂地与太子目光相接,就看到了他眼中的无情冷酷以及对她的厌恶,他的眼神是那么的锐利,让她以为自己在一瞬间就被看穿了。
更让她心痛不已的是,她倾心爱慕的人竟然眼中流露出了对她明显的厌弃。
太子静静地看了张怡芳一瞬:“你在撒谎。”
说罢,他对旁边的东宫铁甲军说道:“你们去检查检查她的鞋子有什么问题。”
然后,他后退了几步,偏过头,还掩住了口鼻。
张怡芳面上闪过了一丝慌乱之色,她叫道:“不行,你们不能脱我的鞋子,我的清誉会被毁掉的。”
女子的足不能轻易让夫君之外的人看到,所以张怡芳才会以此为由,不让铁甲军脱她的鞋子。
可铁甲军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铁血汉子,谁会管她一个弱女子的哭哭啼啼,当下,强硬地按住了她,将她的鞋子拽了下来。
张怡芳不顾形象地尖声叫道,奋力挣扎着,挣扎的间隙里,她看到了太子的动作,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这时,铁甲军已经将她的鞋子拿到了手,到一旁细细检查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到太子的面前禀报道:“报告殿下,张小姐的鞋子有问题。”
“哦。”太子的语气微提,却像是早已对这个结果有预料。
铁甲军接着说:“我们在鞋子的底部发现了一个装油的盒子,鞋跟处有机关,只要故意将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足跟,盒子就会开启,里面的油也会泄漏出来。”
张怡芳听到后,忽然全身不再动弹了,僵硬得像一座石雕一样。
太子说:“给她穿上鞋子。”
铁甲军上前,重新给张怡芳穿上了鞋子,然后,太子才再次把头偏了回来,看向了她。
这次,他的眸光更加的冷酷,就像是九尺寒冰一样,任何温度都化解不了。
张怡芳瑟瑟发抖,她觉得太子的眸光已经给她判了死刑。
但她还是不肯认命,想挣扎一番,于是哭泣道:“我与清河郡主无冤无仇,又怎么会陷害她?”
“你是与清河郡主没有旧怨,但是你却嫉妒她,嫉妒她的身份与美貌,也嫉妒她幼时与太子殿下的情谊。”一道温柔的女声从旁边而来,张怡芳不敢置信地望去,发现是徐沁琴。
徐沁琴温柔娴雅地站在那里,但话语却是一步步将张怡芳逼近了绝路。
“殿下,她血口喷人!”张怡芳指着徐沁琴,愤恨地说道。
见周围人都一脸不信的样子,张怡芳咬牙承认自己的计划,但是,她死也要将徐沁琴拖下水:“就是她,还有她周围的几个人,一起给我出的主意,就连这双舞鞋,也是她们给我准备的。”
徐沁琴听了,不慌不乱地说:“张小姐可不要胡言乱语,冤枉好人,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不信,殿下可以随便查。”
她转头对太子微微一礼道:“太子殿下,小女建议您可以将这露台上所有的人都检查一番,以找出一个究竟出来。”
太子没有回答,他之前,不让露台上的人随意走动,就是有这个打算。
很快,一队铁甲军有序地上前,将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搜身检查了一遍。
众人本该对此有意见,但此时见到太子阴沉的脸色,都只有乖乖配合。
一个铁甲军在检查一个侍女的时候,从她的衣袖中找出了一个小壶,他打开小壶,发现里面装的是油,便立马拿去报告给太子。
“殿下,这是属下方才在张小姐的贴身侍女那儿搜到的,壶里装着一些油,与张小姐鞋子里装的是同一种。而且,这个小壶并不是满的,约莫只有三分又一的油,有倾倒出来的痕迹。”铁甲军沉稳地说道。
而另外一边,其他人身上并没有检查出什么证据。
张怡芳彻底瘫坐在了地上,她恨恨地看着徐沁琴,她们策划的事,暴露后全被推到了她身上。
也怨不得别人,是她太傻,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张怡芳还记得当时徐沁琴是怎么跟她说的:“阿怡,听闻太子殿下不久后就会前来这里,你若是能抓住机会表演一番,或许能得到他的青睐。”
徐沁琴甚至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了舞鞋,温柔含笑地说:“你知道的,太子心中最有分量的同龄女子应当是萧樱草了,今天,你还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她再也没有资格和你竞争太子。”
“你只需穿上它,按我说的去做。”
她当时鬼迷心窍,竟然答应了徐沁琴。
张怡芳死死盯着徐沁琴,说道:“你的心机之深,我实在佩服,不过你不要得意得太早,造孽太多,迟早会有业报。”
徐沁琴脸上的温柔笑意却不变,她平静地对张怡芳说道:“张小姐做错了事,在这种时候,还要祸水东引?”
还没等张怡芳回话过去,太子就已经没耐心跟她们继续耗了。
“传本宫口谕,”他沉声说道,“张怡芳胆大妄为,胆敢谋害清河郡主,其罪当诛,本宫顺应国朝律法,将其押送至刑部天牢,择日三司会审。”
张怡芳已经被吓破了胆,连声都出不了了,如果说,她之前的情绪一是因为梦中情郎对自己的态度,二是因为自己无端被算计还只能吃下这个亏,那么现在的心里,更多地是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
众人心中同样震惊不已,他们都看的出来,张怡芳的本意并不是想要萧樱草的命,因为即使她这样想,也不能得逞。
张怡芳更多的,应该是一种阴毒的想法,想通过这次事件,毁了萧樱草的清白。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去救了萧樱草,救起来后,连一点头发丝儿都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
现在谁敢说,太子殿下得对萧樱草的清誉负责,即使有,也不愿意去说,毕竟太子妃的位置可是无数世家觊觎的。
于是众人脸色各异地看着张怡芳被铁甲军拖走,想到她即将面临的下场,都不由得抖了抖。
太子今日此举,明显是为了杀鸡儆猴,警告他们这些人,不要妄图去对付刚进京的萧樱草,否则下场就会和张怡芳一样凄惨。
真是奇了,向来冷心冷肺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对一个表妹这么上心,众人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是太后嘱托。
徐沁琴一直在旁边淡笑着看着这一切,只有张怡芳被抓住带走的那一瞬,她的脸色暗了暗,眼神波动了一下。
恰好,这时候太子回过头来,将她的表情变化全部捕捉了起来,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下一刻,他开口道:“徐氏,王氏,莫氏等人,交友不严,张氏透露祸心之后,尔等有包庇隐瞒之嫌,各责罚十大板,责成府上对其多加教养,闭门思过。”
下完命令后,他随即甩袖而去,不再理会徐沁琴等人,随着太子的离去,围在四周的铁甲军也慢慢地散开。
大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都在庆幸今日清河郡主到底没有什么大事,否则,在场的人恐怕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有徐沁琴的脸色在太子离开后彻底地难看了下来,也懒得再掩饰表情。衣袖下,她的手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旁边有铁甲军走过来,对她说:“徐小姐,我等来执行殿下的命令,希望您能配合。”
“知道了。”徐沁琴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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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萧樱草的所在处的路上,太子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他对身边的随侍太监赵际说道:“本宫记得,之前命你报告过清河郡主在洛宁的情况,那个阮君白现在如何了?”
这几日政务繁忙,倒是让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找死的人没有收拾。
赵际谨慎地答话:“好像在当地官府升堂审判后,杖六十,判处了三年半的徒刑。”
三年半,已经是大燕徒刑的最高期限了。
太子却轻蹙了眉,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他思索了片刻,对赵际道:“本宫记得,洛宁附近好像在修一条水渠?”
赵际答道:“是的。”
“那就把阮君白遣去修水渠吧,每日吃喝按劳动发配,省得他呆在狱中,浪费粮食。”
赵际道:“奴才知道了,回东宫后就去通知那边。”
他在心里默默地为阮君白点了根烛,那修水渠的地方,环境恶劣,同行的人,莫不是穷凶恶极之徒,才会被发配在那里,也不知道阮君白的小身板承受不承受得来。
只能说,谁叫他命不好,惹了太子殿下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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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宁在方才太子撤走铁甲军,一可以活动之后,就直奔萧樱草所在的客院。
一进来,她就看到萧樱草坐在镜子前,澄碧替她打理着头发。
新宁见萧樱草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好生生地坐在那里,顿时心中大松了口气:“今日真是吓死我了,要是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出了事,但我可真是得引咎自责了。”
萧樱草淡笑道:“今天是多亏了太子救了我。”
提到这个,新宁满腔的话一下子有了一个泄口:“当时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太子会在那时出现,然后直接跳下去救了你。”
“你真是不知道当时的情景,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命所有人都让开来,就奋不顾身地下去了,岸上的人都在惊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萧樱草听了后,对太子的感激更深:“那我找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新宁道:“你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
“后来,他回去处置张怡芳等人,你不知道他身上的冷气有多重,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
新宁说着,边用双臂交叉,摸着自己的肩膀,打了个冷颤,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然后她又向萧樱草讲述了张怡芳和徐沁琴等人的结果,边感叹道:“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你,今天的这几个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萧樱草听着新宁略微有些夸张的语气,大致也能猜出当时的情景,她轻轻一笑:“言过了。不过这样,倒是让我不知道如何去感谢太子殿下了。”
这时,新宁想起了萧樱草落了水,原先的衣服应当是穿不了了,她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这记性,竟然忘了要人给你拿一件我没穿过的新衣过来。”
随后她低头看去,发现萧樱草早就换上了一件与来时不同的衣裙,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
萧樱草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裙,衣料的材质极好,光滑如水的缎面闪着流光。
新宁打量了她几眼,说道:“你的这身衣裙,看起来似乎是用今年御贡的流云缎缝制的,莫非,是太后新赏赐给你的?”
萧樱草摇了摇头:“不是,这是太子方才给我的。”
“太子?”新宁立刻用见鬼了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太子怎么会带着女子的衣裙?”
然后她细细看几下萧樱草的全身,发现这件衣裙无论是哪里,都极贴合她的身材,尤其是腰围那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而且这身裙子,简直就像是量身为你订做的一般。”新宁说。
萧樱草低头看看,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犹豫地说道:“万一是巧合呢?”
然后两人一起沉默了,尤其是新宁,想起了上次太子送她步摇的事,上次还可以勉强用赔罪的理由解释过去,这次怕是不好找到理由了吧。
最后还是萧樱草先出口了:“太子这个人,心思一向难以捉摸,有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也能理解。”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如冰玉一般的男声:“两位郡主在说什么?不妨也说与本宫听听,一起得个乐子。”
萧樱草和新宁的脸色均是一僵,随后露出了一种难言的尴尬。
太子走了进来,窗外的光打在他的半边侧脸上,使他的脸上呈现了一明一暗的光影效果,表情有一半被隐藏在阴影中,这样的他,更显莫测,更显俊美。
新宁连忙站了起来,匆匆告别后,就无情地抛下萧樱草走了。
澄碧见此,也放下了手中在萧樱草头发上的活,告退后离开了房间。
一霎那后,整个空间就只有萧樱草和太子两个人。
不知是不是太子身上冷冽的气息太重,萧樱草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太子察觉到她的不适后,收敛了下自己肆无忌惮释放出来的独属气息,萧樱草才感觉好了些。
萧樱草踌躇片刻,说道:“今日实在是感谢太子殿下……”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太子打断:“表哥。”
萧樱草感受到他那双沉沉如渊的眸子落在了自己身上,连改口道:“今日实在是感谢太子表哥。”
“感谢您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一命。救命之恩,永不敢忘。”萧樱草诚挚地说道。
“你知道救命之恩的后一句是什么吗?”太子忽然说道,“可不是你这句。”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什么?”萧樱草的大脑当机了一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没什么。”太子看着她,脸上竟然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萧樱草被他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容光所慑,竟然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看了他半晌。
待她反应过来,只觉脸上微热,也不敢去看镜子,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种情态。
太子看到萧樱草已被梳好的发髻上空无一物,朴素得很,便知她的头发应该还没有料理好。
偶然扫过她面前的梳妆台,发现上面有个东西闪着红色的光芒,在看清是什么后,他唇角的笑意不由得又深了一分。
他将那只步摇从梳妆台上拿起来,捏在手中,摩挲着上面的宝石金丝,看着底下萧樱草的发髻,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手持着那只步摇,慢慢靠近萧樱草的头发。
萧樱草在镜中看到他靠过来的身影,下意识地肩膀动了一下。
“别动。”太子按住了她的肩膀。
初夏的衣衫渐薄,萧樱草能清晰地感觉到太子手的力道,还有他手上传过来的热度。
那热度一点点地蒸腾,传导到她身上,让她的全身都不敢动了。
萧樱草感觉到头发上传来轻微的动静,她向面前的镜中望去,发现太子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将步摇缓缓地插/入她的发髻。
红色的宝石光泽重新闪耀在萧樱草的发髻上,两只金鸾立于她的发顶,翠羽点缀在她的发间。
而太子正手持着步摇,眼神集中在她的发丝间,眉宇间看起来一丝不苟,十分认真。
他的动作极为轻柔,让她几乎感觉不到,做完这一切后,太子收回了手,与她一起看向了镜中。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接相会,即使隔着镜子,她望着太子深邃的眼眸,都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一样。
她慌乱地转过了视线,却不经意看到了自己脸颊上的轻微潮红。让她一时更加不知所措。
“很好看。”太子在她的身后轻声道,语气连平时待人的最后一丝冷沉都散去了。
“是的……很好看。”萧樱草开口,话语却有点结巴,“谢谢您送我的步摇,十分适合我今日参加赏花宴。”
然后她又触碰到了镜中太子的视线,发现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凝视着她的脸,而不是她头上的步摇。
似乎……太子说的好看,并不是指这只步摇。
萧樱草赶紧打住了思绪,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太子看见她这副乖觉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柔和了他淡漠的眉目。
“喜欢就好,以后,我还有很多礼物送给你。”他淡声开口。
只要你,乖乖的。
萧樱草揣摩着他语中的意思,心想为何他那里会有女子的步摇,甚至还说以后还有其他礼物给她。
莫非,他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礼物。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中,她就感觉到了一丝悚然,不知道太子这样做的用意。
她的目光在镜中不经意地一扫,竟然发现,太子此时也穿着紫色的衣袍。
怕镜中不够清晰,她微微偏头向右后方他的衣角看去,惊讶地发现,他们衣服的料子竟也是如出一辙。
再细看,她惊觉他们衣服的款式甚至袖脚刺绣的花纹都是一模一样。
萧樱草的头皮顿时感到一阵发麻。
之前她什么都没有细想,就接过了太子给她的衣服,却没有思考,为何他会有女子的衣物,而且还和自己的身形如此贴切。
后来新宁提起这件事,被她以巧合应付了过去,但现在看到自己和太子衣服上相同的花纹,她无法再找出别的借口。
她隐隐约约感觉这其中隐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眼下头脑中却是一片乱麻,思绪纷纷扰扰地涌来,根本理不清。
她想开口问,但是又觉得有些尴尬,临到关头,望见太子在镜中凝视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紧张地收回了快出口的话。
太子察觉到身前人的异样,他只是淡淡一笑:“表妹今日受了惊,还是早点回府休息吧,我送你回去。”
萧樱草就像真受了惊一样地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乘来时的马车就好。”
太子再次浅淡地笑了,就像屋檐上的初雪反映的月光一样,高华,皎洁,清贵。
“表妹此时想必体乏,皇祖母嘱托在上,不亲自送你,我难以放心。”
萧樱草被他说得脸一热,又连忙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所作所为全是因为太后的原因,自己不要想多。
但她却又发现,太子只有对其他人才会自称“本宫”,而对她,在一句话时就是自称的“我”。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她突然感觉身子一空,天旋地转,视野再度平稳之时,萧樱草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太子怀里。
“表哥……你……你”萧樱草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这么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她感受到他的两只手一只放在她的背后,一只放在她的膝弯下,就这么将她打横抱着,便要往外走。
似是在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他微低下眸来,道:“我说了,表妹体乏。”
便也不多解释一句,就这么大步走了起来。
萧樱草在心里暗骂他霸道,强行编造出她体乏这个由头出来,但他今日到底是救了她,以致她在明面上也不好指责他什么。
只能顺从地依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衣襟上传来的好闻的墨兰香。
太子的腿长,步子也迈得大,很快就走出了萧樱草所在的客院,在院子里的澄碧看到了自家郡主被太子抱着出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想惊呼又连忙捂住了口。
直到太子走远了,她才敢小跑着跟过去,跟在老远的后面。
看到太子走到了外面的路上,萧樱草下意思地紧张了起来,紧紧拽着太子的衣襟,后来干脆装死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的表面上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如果忽略掉他唇边若有若无的弧度,与平常并无两样。
太子的手很稳,萧樱草在他的手臂上,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颠簸,只是他的胳膊,有点硬/邦/邦地硌得疼。
她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却感觉自己不仅收获了太子的目光,也收获到了路人的目光,让她马上又不敢动了。
路上的行人许多都是来参加赏花宴的贵客,他们大多都认得太子,此时见他抱着一个女子,都面露异色。
传说中不近女色,冷淡矜贵的太子殿下怎么今日改了性儿了,顿时,许多人内心都蠢蠢欲动起来,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在旁人的视野里,孤傲卓绝,高冷淡漠的太子殿下着一身紫衣,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一个娇小的女子柔弱地依偎在他怀里,望之惹人生怜。身上同样着一身紫裙,长长的裙摆从她的小腿边垂下,与太子的衣摆融合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太子抱着的女子此时正羞怯地闭着眼,只留下睫毛轻颤。却还是可以看出其妍丽无双的美貌。
太子抱着她走着路,却时而会低下头来,看一眼她的脸蛋,投出温柔的眼神。
可惜萧樱草现在紧闭着双眼,并没有看到太子眼中滚动的情绪。
不过,这一切却被路人尽收眼底。
有心细的路人发现了他们衣服相似的款式与花纹,更是彼此对视一眼,惊诧不已。
直到有人认出了太子怀中的女子是清河郡主,立马震惊地将这事告诉了其他人。
顿时,众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他们,不少女子更是艳羡地看着萧樱草。
新宁郡主恰好没走多远,此时看到太子抱着萧樱草从自己身边经过,也是被惊得停住了脚步,呆了一瞬,望着他们慢慢走远。
徐沁琴刚刚领完罚,背后腰间疼痛不已,撑着旁边侍女的手才能勉力站起来,结果一起来就看到太子抱着萧樱草的这一幕,差点腿一软,摔下去。
偏偏两个人都有着绝艳的容貌,此时穿着同色的衣袍,微风拂过,衣袍裙裾一起飞扬,又缓缓地落下,归于一处。
真是一副美好的画面,让每个看到的人的心中都印着这一幕,久久忘不了。
当然也包括徐沁琴,她闭上眼,还是会浮现刚才看到的画面,刺眼得很,却怎么也不能将其从记忆中清除,只感觉喉头涌上一抹血腥味。
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听到了身边侍女的惊呼:“小姐,你嘴角怎么有血。”
徐沁琴用手轻轻抹了一下嘴角,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有血丝。
她说:“没事,应该是打板子的后遗症,修养几天就好了。”
她的语气平静,却敛下眼睛,在其他人看不到的眼底深处,闪过了一丝狠意。
萧樱草看不到旁人的反应,但却还是感觉很多人的视线从自己的脸上扫过,让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自己沐浴过后就没有上过妆,也不知素颜的样子怎么样。
太子若是知道她在自己的臂弯上想这些内容,定要敲敲她的小脑瓜。
幸好太子的步伐极快,秀恩爱的目的达到了,他便也不愿意让太多人看着萧樱草不放,很快就来到了信阳长公主府的门口。
不得不说,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极懂主子心思的,比如他的随侍太监赵际,见太子抱着清河郡主从屋里出来后,只是心中微微惊诧,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
他约莫猜出了太子殿下的意图,便提前到了府门口,替殿下准备好了马车。
太子抱着萧樱草上了他的马车,马车里面十分宽大,坐两个人都绰绰有余,甚至还可以让人躺下来。
太子将萧樱草放在软垫上,让她躺着,打算自己在她的外面坐下来。
萧樱草却连忙撑着身子,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方才被他抱着走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自己没病没灾的,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她低声对太子道:“谢过太子表哥,我坐着就好。”
太子见她坚持,也便随了她。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起来,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萧樱草觉得这种气氛让她更为不适应,于是小声开口道:“太子表哥,今日我们出府的路上,有没有很多人看到啊。”
她本来是想找点话说,可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暗道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谈这个。
太子神色如常地向她看过来,萧樱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应当没有很多人看见,也许他挑了一条人少的小路。
也是,堂堂太子比她更不希望自己的名声受损。
谁知,太子语气平静地开口道:“很多人。”
见萧樱草一瞬间怔住了,他好心地补充道:“基本府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而且,”太子点墨一般的黑眸看向了她,慢慢地说道:“今天过后,整个京城的人也会知道。”
萧樱草心里在那一刹那闪过了很多暴躁的想法,她看了看太子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忍了忍自己发痒的手。
罢了罢了,他也是好心。她在心里不断地这么劝说着自己。但是连她自己都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是不太在乎自己的名声和所谓的清誉,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很想和太子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惹得麻烦上身。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悦,太子忽然沉默了下来,让萧樱草的良心有些微微的不安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听太子又说道:“今天的事,表妹不用多想,权当是表兄妹之间的情谊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你们讲个笑话:清清白白徐沁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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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今天暗戳戳地和表妹穿情侣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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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古代唐以后的徒刑一般最多三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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