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定安对皇后的印象不差, 且她又是熙宁母后。她问这话时心里突突的很没底, 既想知道真相,又似乎并不想。

    谢司白没有回答, 盯着她发上, 忽然伸手过去。定安微怔,谢司白却只是取下她发间不小心挂上的叶子。

    定安“啊”了声, 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头。谢司白看着那片叶子,不知道想见什么,微蹙一下眉, 转身进了花亭。定安跟在他身后。谢司白重新将案佚翻出来看, 秋韵给定安上了茶,定安捧着青釉冰纹盏, 屏气凝神,生怕打扰了先生。

    终于谢司白在其中一页停下, 他扫视一遍,没有抬头,只问:“当日替颖嫔诊脉的是哪位太医?”

    秋韵记性好:“应当是太医院的刘院判。”

    谢司白将案佚扣下, 这才抬眼:“他与林家有什么关系?”

    他问得突然, 秋韵稍一愣,才道:“是医学里升补上来的,并非为人举荐, 没听说与林家有什么来往。”这又是秋韵一宗厉害的地方,对朝中大小官吏了若指掌,根本不经想, 就侃侃对答。

    定安看着很是佩服。先生身边的人也都好厉害。

    谢司白却仍是拧着眉头。秋韵迟疑:“可有什么问题?”

    谢司白摇了下头:“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有的证据着实指向坤宁宫的那位,但是以谢司白对她的了解,邵皇后不是个做事鲁莽的人,没道理留下这样显而易见的证据。

    谢司白看向定安:“你和这位颖嫔娘娘来往可多?”

    定安摇头:“我只与她在坤宁宫遇到过几次。”

    “坤宁宫?”

    定安点了点头,心下不安起来。

    谢司白让定安将她仅有几次见颖嫔的事详细告给他。定安尽量往细处讲,谢司白始终一言不发,只静静听着。讲到最后一次见面,他才打断她:“坤宁宫的花开得很好?”

    “比园子里头的还好,花香馥郁,我隔着老远都闻得到。”定安对那日记忆犹新,“……会不会是那香有问题?”

    颖嫔的档案中着实有过花疹的记载,出事前两三月,皇后也频繁召见过颖嫔。无论最后是不是她下了黑手,总归不清白。

    定安小心翼翼:“先生?”

    谢司白回过神来:“怎么了?”

    “颖嫔娘娘她……和我说的事有关吗?”

    谢司白看她一眼,垂下眼眸:“你好像很害怕这件事与皇后有所牵连。”

    定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她讷讷道:“……我只是觉得皇后娘娘是好人。”

    “好人?”谢司白轻笑一声,未置可否。

    “……先生不觉得?”

    谢司白似想和她说什么,但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

    罢了,这些事不该由他来说。

    “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你那位姑姑该担心了。”谢司白敛了神色,这样说道。

    和先生待在一起的时间稍纵即逝,总是过得格外快。她点点头,正发愁该怎么回去,谢司白先替她拿了主意:“我让春日从后门送你。”

    “可是……”

    “放心,我既然答应送你,就不会让其他人看到。”

    一旁的春日领命,方看向定安:“殿下。”

    定安跟着春日准备离开,她回头看时,谢司白仍拿着案佚,先生做起事来总是这样,认真到旁若无人。

    “先生。”定安唤他一声。

    谢司白循声看来,眸中清明,未见任何情绪。

    “若是先生查到了究竟,还劳烦告诉我一声。”

    谢司白看着她,没有问为何,只道:“好。”

    *

    天昏沉沉阴着,乌云压在一端,无由来的让人胸闷气短。

    定安自国礼院出来,一上午都不大有精神。轿撵路过芳园,远远看着泡桐开了花,满树满树的紫白。定安一怔,想起前不久桂花树下的事。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一路无言,近了含章殿,有个小宫女在照壁外探头探脑,轿撵冷不防从长街的拐角拐进来,她吓了一跳,慌忙跑开,甚至还不等人叫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定安很是奇怪,司琴道:“不定是从哪个嬷嬷手底下跑出来的,怕被人看到责罚罢。”

    定安点头,也以为如此。

    定安早早做完了功课,临了会儿帖子,稍晚些熙宁来含章殿找定安闲话。含章殿没有主位娘娘,比旁的地方松散不少,熙宁往日有事没事总爱来寻她,这几天来得少了些,多是因为先前的事。

    熙宁神色怏怏的,和往日里那个总是声色夺目的少女大相径庭。定安知她心事,问道:“姐姐还在为着母后伤神?”

    熙宁这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原先她还绷着不肯说,定安这样一问,她略略迟疑一下,道:“你可听说前几天宫里来了人?”

    定安当然知道。

    “他们是父皇派来的,为了颖嫔娘娘的事。”熙宁紧锁着眉头,心烦意乱的模样。定安自与她亲近还没见她这样过,熙宁得天独厚,处事又得体,无论什么繁琐的难关,在她手里都化解得游刃有余。时间一久倒叫人忘了,她不过是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

    定安安慰她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有这样一说吗?”

    谁知熙宁不但没有被宽慰,反而垂下长睫,淡漠道:“若是身不正呢?”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极低,定安一怔,恍惚间以为自己的听错了。熙宁也自知失言,笑了下,驱走眉间的阴郁:“我不过是开玩笑,妹妹别往心里去。我是……我是烦多了的,才说话没个分寸了。”

    定安定定的,心里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划过。有些事不能细想,有些话也不能当真,她年纪小却也是知道这个理的。

    定安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心情烦闷。”

    熙宁强打起精神:“我是心情不好才来找你玩,没得让你也跟着我一块心情不好了。”

    书房里放着架新置的紫檀彩绘棋盘,是前不久太后赏给定安的,熙宁让人拿了黑白子来,同定安一前一后围坐着玩起来。两人一时无话,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灯罩灯芯子哔剥声响。

    熬得稍晚些熙宁才回去,走前她落了一串璎珞没带。定安早已是困得睁不开眼,想着明日见了面再给她。梳洗时定安才听静竹说起:“十三殿下是同皇后娘娘吵了一架才过来的。”

    定安愣了愣:“怪不得。”

    第二日是赵衷他们例行的诗会。定安想着浴佛节发生了那样的事,熙宁近来意兴阑珊,应当去不了,而定安念着颖嫔一事,更是不做打算。没想到第二日反是熙宁派了人来寻她,软磨硬泡的,终于累得定安陪她一趟。

    诗会还在之前的玉兰堂,这里在太祖时据说是宴请群臣的地方,后来芳园新建起,一度荒废,只有宫中盛宴才会启用,索性被赵衷他们据为己用。

    前不久的事或多或少都有耳闻,来者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熙宁不痛快。熙宁反而笑意盈盈,一扫前几日的低落,言谈举止恢复如常。

    清嘉自上次出丑之后就再没露过面,定安坐回原先的位置,夹在那林小世子和熙宁中间。林小世子很是担忧熙宁的状况,时不时会朝着她张望一眼,熙宁则仿似全无知觉,诗词过了几轮,她一眼也没看他。

    定安年纪小,除了觉得林小世子有点奇怪,还拆解不透其中的隐情。

    几轮之后诗会散去,熙宁没像以往那样同定安一道走,她左顾右盼的,似是心不在焉,只道:“我还有些事想与阿兄说,妹妹不如先回去罢。”

    定安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出了玉兰堂,路上走到一半,定安突然道:“对了,皇姐的璎珞可是带来了?”

    司琴也是想起这一茬。这是昨天夜里十三帝姬落在含章殿的,走前静竹才叮嘱过,一忙起来倒忘了还有这事。

    定安让人折道返回。玉兰堂里外早没了人,只剩些宫人在洒扫尘除。定安让司琴陪着自己进去里面,转过一道,进了后园子,花期刚过,园子里的花七零八落的,不比芳园凑趣。走近了她隐约听到人声,像是熙宁在说话。定安正要喊她,却是被旁边的司琴急急拽住。

    定安不解,司琴朝着熙宁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定安再看去,才发现除了她皇姐,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着玉青衣衫,腰间配玉,可不正是方才席上的林小世子。

    定安眨了眨眼,眸中澄净,没反应过来。

    他们声音不算大,具体说了什么定安没听清,只见熙宁言笑晏晏,眉梢眼角流光溢彩,比往日还要好看上几分。林小世子这时倒不敢看她了,眼睛撇着一旁,脸颊微染着红晕,似笑非笑的。熙宁同他说了句话,将一样东西递给他……

    私相授受。

    这四个字冷不防窜了出来,定安这才后知后觉,她面红耳赤,再也看不下去了,低着头悄悄扯了扯司琴的袖子,两个人悄悄离去。刚出来,好巧不巧遇着熙宁身边碧春,碧春惶恐着迎上来:“小殿下怎么来了?”

    碧春随主,自来从容镇静,少见她像这样神色慌张。

    不等司琴开口,定安先道:“我来送还姐姐昨天落下的璎珞,进去转了趟,可惜园子太大了,半天没寻到,你可知道十三姐姐去了哪儿?”

    碧春闻说她们没见到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定安,看她神色稀松平常,才暗自松了口气。

    碧春笑道:“殿下也知我们帝姬闲不住,又不让人跟着,总归是去哪里赏花顽耍了吧。殿下不若将那东西给奴婢,奴婢转交给帝姬就是。”

    定安正是求之不得,她让司琴将璎珞留给碧春,同她寒暄了几句,才往回走。

    皇姐,林小世子。

    出了玉兰堂,定安遥遥回顾一眼,心绪复杂不定。她怎么也没想到话本子里的事有一天也会成了真,从前现在模糊成一片,她懵懵懂懂的,头一次开了窍。

    定安心不在焉地往含章殿去,近了又见到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小宫女,她仍是一听到声音就跑开了,这一次定安看清了,她身上穿着丧服。

    “是毓庆宫的人。”定安道,“是来找我的吗?”

    司琴也不明所以:“许是不小心路过的罢,若真有什么事,怎么见了人反倒跑了,不该这个理儿。”

    定安想了想也是,何况她自己也满腹心事,没再追究下去。

    *

    另一边青云轩沿着一件件脉络探寻下去,事情终于隐见眉目。皇后事发前连着三月召见颖嫔,明面上是体恤她,比旁人多几分亲近,居心为何不得而知,但颖嫔之死总不会是她有意为之,若如不然不可能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事发之日替颖嫔诊脉的刘院判自那日过后一病不起,再也没去太医院当差就是最好的佐证。

    谢司白将手上的事暂放一边,准备去亲自见一见那位院判大人。这当头秋韵却带回了外面的消息来。

    谢司白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要见我?”

    秋韵点头:“是这么说的。”

    谢赞半是为了避嫌,半是为了抬举他上位,先前中山王一事全权交由谢司白查办。谢司白素来与中山王没有瓜葛,凡事秉公处置。现下中山王被押回京中,定了日子三司会审,这当口却提议要见他而不是谢赞,不得不引人深思。

    谢司白看向秋韵:“先生可知道?”

    秋韵摇了摇头:“师父今天一早就被陛下请去了,现下还未归。大理寺的口信是下午才传到的,我一得了就来找公子。”

    “说了为何要见我?”

    “不曾说。”

    谢司白垂下眼眸:“什么时候?”

    “三司会审横竖还有半个多月,大理寺那边说,只要公子有闲,这两日都可以。”

    谢司白不说话了,他负手站在雕花长窗前,长身玉立,同样的艾青衣衫,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正是将暗未暗的时分,庑廊下的光线昏暗,落尽窗子里,只照见室中一半。谢司白注视着窗外,不知看的是什么地方。秋韵看着,不免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说“昭明这样的人,是几百年也难出一个的”。到底是褒是贬,语意不明,师父还说“智多近妖”。秋韵这么些年跟在谢司白身边,无论好事坏事,从未见过他动容半分。眼下也是这样,他面上素无波动,让人探究不出他意欲何为。

    “我知道了。”良久谢司白回过神来,淡淡说了一句,“先生回来你告诉我一趟。”

    秋韵领了命,方才出去。

    秋韵走后,谢司白找出了在颍州时的卷宗。中山王太安十三年所生,自有在宫中长大,十年前案发时他才二十岁,同当年有关的卷宗谢司白都备着一份,中山王并不得宠,便是后来新皇上位,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闲散王爷,就算转了几转,也与那件事毫无干系。

    他现在要见他,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谢司白抚平了褶皱的纸张,盯着卷宗第一页,良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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