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一回到含章殿, 定安就直入主题, 兴致勃勃地问道:“姑姑,先生送来的东西呢?”

    静竹还不及细细打量她, 就听她这么催促。静竹笑道:“殿下急什么, 横竖那东西也不会长脚跑了。”说着她打发身边的司琴去取过来。那是个一尺见方的描金团花锦匣,定安开心地接过来, 打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串玉征铎。

    定安取出来,把在手上看, 白玉质地通透,敲一敲,透着灵动的声响。

    静竹笑了:“铃铛人家都是买铜的银的, 怎么偏偏小公子送来个玉的给殿下。”

    定安笑道:“这姑姑就不懂了,玉的声音才好听, 且又好看。”说罢她将那串玉钲铎递给司琴, 让她挂在檐下。

    “好看好听便是了, 只可惜太容易碎。”静竹这么说了句。

    司琴手脚麻利, 很快是挂了上去。恰好起了阵风, 那铁马叮叮咚咚响起来,声音很是清越, 但不算大, 不至于太吵闹。

    定安迎风看着,很是满意。

    这当头静竹想起一样事:“对了,青云轩方才又送了东西来, 我差点给忘了。”

    定安回头:“什么东西?”

    静竹让人去取,是满满装了五纸袋的糖栗子,隔得老远都闻得到香气。

    定安不觉失笑:“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谢司白答应她的事总是做得足够周到,不仅早早办妥了,还把京中但凡能买得到的店家都依样买了一份来,保准够她细细尝的。

    定安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零嘴。她见静竹她们挺感兴趣,就让人留下两袋子,其余则打包起来,准备派个小太监给俆才人送过去。

    静竹见她这样,忙是问道:“殿下可是要去找俆才人?”

    她说这话时略有些迟疑,定安看出端倪,问道:“有何不妥?”

    “……只怕殿下得等一等了。”静竹叹了口气。这才将定安这几日不在宫中发生的事告给她,“前几日静妃娘娘说是得了一丛极好看的红珊瑚,就邀了阖宫娘娘一同观赏。才人娘娘自也是去了的,但不知怎么惹了乱子,不小心将那丛红珊瑚打了个稀碎。静妃娘娘罚她这几日天一亮就到景阳宫抄经书,一直抄到傍晚,现下只怕还在那儿待着。”

    定安听罢皱起眉来:“抄了几日了?”

    “有三四日了。”

    静妃那样的手段,想想就知道徐湘这几日定然过得非常不好。

    “皇后呢?”定安问,“她没管这事?”

    静竹摇了摇头,叹了声:“其实也没法管,横竖是静妃占着理,就是陛下来了也没处说去。”

    定安却是冷笑:“相安无事的时候倒是设局要做好人,如今出了事,躲得比谁都快。”

    “……许是见那位才人娘娘没什么用处,也懒得再费心罢。”

    徐湘那性格放在那儿都是好的,为人爽利,也无甚私心杂念,唯独搁在人人都披着张假面的宫里要不得。

    定安不语,静竹小心翼翼揣度着她的想法:“殿下想帮她?”

    “总归再帮一次。”定安略有些头痛,“日后再怎么样就凭她自己本事了。经了这一趟事,她总不至于还以为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在后宫立足吧。”

    静竹踌躇起来,定安看她神色不定,问道:“姑姑怎么了?”

    “谢公子前不久才派人叮嘱过我,要我劝着殿下,不要参与进宫里这些事。”静竹道,“那位才人娘娘虽是可怜,但殿下也要为自个儿考量。”

    定安这些年跟着邵太后吃斋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才渐渐让邵皇后和静妃两处放下戒心来,不必总时时刻刻盯着她。若是现在出头,只怕先前的努力一概是付之东流。

    定安如何能不知这些。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拿定了主意:“姑姑放心,我自有分寸,就是先生那边也怪不着你头上去。”语毕定安看向身边的绿芜,“从大觉寺捎回来的那几串佛珠可带着?”

    绿芜一怔,旋即点头:“带着。”

    “好。”定安心下隐隐有了盘算,“你去分好了,那佛珠是开了光的,皇后娘娘不是总嫌我懒在含章殿不大爱走动?今天就算好好敬一敬‘孝心’罢。”

    *

    过了晌午正热的当头,离傍晚的凉爽还有一段时日,空气热得发闷,离了冰釜还不成个样子。徐湘穿着件海棠红撒花刺绣纹交领小衫,月白缎裙,跪坐在紫檀案几前,一笔一划抄着佛经。她面色惨白,额角上沁着汗珠,后背也浸湿了些,手上动作却一刻不敢怠慢。

    正当头的美人椅上,静妃懒坐在上面,身边两个小宫女替她打着扇,手边还放了尊冰釜,同徐湘的狼狈是截然不同。静妃长日里也没什么事,就专来盯着她,哪怕有一笔写得不称心意就要从头来过。

    徐湘抄到“普照三千大千世界”一句,汗珠顺着她白皙如纸的脸颊跌落下来,在纸张上晕染开。

    静妃还没说什么,倒是侯在她身边的秋菊眼尖,先一步发现了。秋菊阴阳怪气道:“才人娘娘可是对我们娘娘有什么不满?这佛经抄来是要替娘娘祈福的,你滴了汗在上面,可不是对神佛大大的不敬。”

    徐湘是吃过一次亏,不敢用手去擦,只咬咬牙,委屈心酸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诺诺道:“臣妾不敢。”

    秋菊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下越发是自得起来,皮笑肉不笑:“既如此,才人娘娘不若就重新誊一遍。反正陛下这些日子都不曾去过长乐宫,娘娘闲着也是无事。”

    她说得轻巧,徐湘好说歹说抄了这么些天,才堪堪抄完了一部,若是为了这个前功尽弃,指不定要抄到什么时候去。

    徐湘咬咬牙,沉默不语。

    倒是旁边的含烟听她们欺负得越发过分起来,一时护主心切,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当头跪下来,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只盼着自己的诚心能让高位的人有所动容:“静妃娘娘开开恩,我们小主,我们小主是怀着身孕的,她已是抄了整整一日,经不起这么折腾,再有什么明日……明日再接着抄也不迟啊。”

    静妃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看戏。听到含烟说起“怀着身孕”四个字,她才是眼皮子抬了抬,似是而非地笑起,那笑直看得人发渗。

    秋菊察言观色,知道静妃这是不大爽快了,上前一脚将含烟踢倒在地,嘴里骂着:“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娘娘都没开口,岂容你这贱婢在此胡言乱语?”

    这一脚只踹到了含烟心窝上,含烟疼得跪倒在地,再说不出话来。秋菊再要上前,徐湘已是挡在含烟前面。徐湘再怎么样也是个主子,秋菊不好继续造次,只冷笑着,语带了威胁:“才人娘娘该好好管一管自己手下的人才是,若真的冲犯了我们娘娘,她这个连十个头都不够掉的。”

    徐湘心里不觉是哀戚。她是个不惯争抢的,从前在宫外,现在在宫里。她素无大志,家里也不要她帮着挣官爵,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在这深宫一隅与喜欢的人交交好,有宠承宠,无恩便是混吃等死。如何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徐湘跪下来,朝着静妃在的方向行礼。她伏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臣妾御下无方,才令下人们有失体统,如若含烟冲撞了娘娘,惹得娘娘不快,还请娘娘责罚臣妾就是。”

    她这是要替含烟的失仪顶罪。从始至终一直都兴致缺缺的静妃这时才微微眯了眯眼,笑着打量徐湘,饶有兴致:“才人莫不是忘了你还欠我十部手抄经?你替她担了错,可就是错上加错,不再是抄经这么简单就能了得。”

    徐湘眉头都不皱一下,她斩钉截铁的,倒也爽利:“但凭娘娘责罚。”

    静妃笑了,一伸手,素心便是扶着她站起。她一步一步向着徐湘走来,每一步都故意走得很慢,饶是徐湘也不觉咽了口唾沫,当依旧铁了心挡在含烟面前,寸步不离。

    终于是走近了徐湘身边,静妃俯身,指尖划过徐湘如玉的面庞,有微麻的刺痛感,最后是落在了她的下巴上,稍一用力,就将徐湘的脸抬起来。

    其实在永平帝宠幸的这些女子中,独独徐湘长得最不像那个人,连梳妆打扮的品好都差了十万八千里。陈妃慕雅,穿戴一向素净,十六才是像极了她。但是俆才人却喜好金银,华光彩饰,正当大好的年华。

    但在这么多人里,她的性子却是最像陈妃的那一个。

    或者说像是未经种种变故前的陈妃。

    这是静妃最不能容忍的。

    皮囊易得。少女最美好的光景也就那两年,再好看的人看久了也得生厌,只要不专宠,她便容得下永平帝身边有这么些人。但是心性难移。静妃清楚,只要永平帝还惦念着陈妃一日,他就对徐湘永远撒不开手。

    绝对不能再出第二个颖嫔。

    徐湘被她这动作惊得毛骨悚然。静妃却只是慢条斯理端详着她,不咸不淡说了句:“好生俊俏的一张脸。”

    徐湘冷汗直流,仰头望着静妃,眼中不觉写满了惊惧。

    “才人多大了?”

    “……过了生日,虚岁该十九了。”

    静妃轻呵了一声,神色淡漠:“还这样小。”

    徐湘被她盯得通体发寒,一动不敢动。

    静妃是决心要好好给她个教训,未雨绸缪,让她再不敢动旁的心思,才有意这般故弄玄虚,就是迟迟不肯直入正题。

    静妃视线上移,对上徐湘的眼。好一双明澈的眼,一望就望到了底,什么都不藏着掩着,仿佛连私心都不存,阖宫上下绝对挑不出第二个有这样眼神的人。

    静妃笑起来:“你知道,若是本宫想,折磨人的方法多得很,一千种一万种,既不重样,还绝不教闹出人命来,也就不给旁人什么说辞。”

    徐湘闻言倍感绝望。她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只问:“娘娘……到底想怎样?”

    静妃凑近了她,似笑非笑,极具压迫感:“我想……”

    然而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这当头书房外头有仪驾的声音传来。负责通报的小太监嗓音尖细,却是响亮,屋里的人一个个都听得清楚。

    “十六帝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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