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秋韵这样好气性的也不禁是腹诽起来, 家世太好的不行, 家世低一等的不行,光文成的不行, 光武就的也不行, 合着说来说去,天下没一个人能配得上小殿下。

    秋韵不说话了。谢司白慢悠悠骑马而行, 亦是一言不发。

    将近内场,那些世家子陆续散了。定安不方便进去,轻轻勒住马缰, 站在当口等着其后的谢司白。

    谢司白信马前来,相较于旁人的兴致勃勃,他是意兴阑珊。

    没了旁人在, 定安说话随意起来,笑吟吟道:“先生不同他们一起去吗?”

    谢司白不说话, 只是望着她:“你想去看?”

    定安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好了。”谢司白从善如流, “这些要打要杀的事, 不如你想得那样清明。”

    定安哪里是想看什么打猎, 不过是想和谢司白待着。她不明说, 只笑道:“好啊。”

    谢司白看向秋韵,秋韵将身上背着的弓箭扔给他。谢司白接过, 策马先入了内场, 这回换定安跟在他后面。内场很大,树木掩映,定安紧跟慢跟生怕跟丢了。

    谢司白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没走多远就听到树丛悉索的响静。他停下来,瞥见不远处的猎物,是一只矮鹿,正藏身于草木之中。

    定安在他后面,亦是慢下来,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他。谢司白从箭筒之中取出一柄羽翎箭,张弓对准了那活物。

    这时反倒是定安心下惴惴不安起来,就在谢司白将要松手的一刻,定安没忍住道:“且慢。”

    谢司白不为所动,只是将射出去的一刹那稍偏了方向。翎箭应弦而出,擦着边略过,钉在树干上。矮鹿受惊,倏地跃起,慌不择路,急急往着四处逃窜。

    谢司白将长弓放下,向后看了定安一眼:“怎么了?”

    定安不好意思起来,她移开视线,毫无底气道:“想了想,这样杀生的场面我还是不必见到罢,免得晚上做噩梦。”

    让的是她,不让的也是她,定安自己说出去也没理。谢司白对她向来是好脾气,也说什么,只抬手将长弓还给了秋韵。反而是先前被惊动的矮鹿没有跑多远,就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谢司白蹙眉,定安与秋韵亦是两个面面相觑。按理说那一箭连近身都不得,又如何会被伤到。

    谢司白下马过去,近了才看到矮鹿身上另插着一支箭羽。秋狝为了区分清楚,每家所用的样式都不一样,谢司白扫过一眼尾翎便认出那是林家的。那一箭伤得并不深,也不是要害处,多半是谢司白后发的一箭,吓到了这惊弓之鹿。

    定安亦是由秋韵扶着下来。她站在谢司白身旁,见着矮鹿瘫倒在地上,半阖未阖的眼中蓄满了泪,隐隐生了不忍。定安为自己先前的怠慢之心愧疚起来,她刚想伸手去摸摸它,谢司白却是皱眉攥住了她的手腕。

    定安一怔,回头看他。谢司白仔细看着,发觉不对劲。他微眯了下眼:“这箭上像是淬了毒。”

    定安惊讶:“淬了毒?为何要这样做?”

    定安久居深宫,对这样的事到底知之甚少。秋狝是大典,世家子中不少盼着在这其中拔得头筹,用这种阴鸷手段巧走捷径的,并不在少数。

    谢司白来不及多解释,这当头林子里动了动,又有一队人马从中而来。为首的是林璟,他穿着身宝蓝骑马服,手持着犀角长弓,见有人在,才是勒住了马绳。

    定安早已闻声抽回了手,反倒是谢司白心里一时空落落的,像缺了一角似的。他不露声色。

    林璟见着是定安,一挑眉,遂笑道:“十六殿下。”说罢一顿,才又向着谢司白道福。

    定安心里烦他,因着上次的事,索性连面子功夫都不屑去做。她转身上了马驹,一言不发地调头往其他地方走。林璟也不恼,没皮没脸似的,策马跟了上来。定安的小马驹如何能同他训练有素的战马比的,硬生生是被迎头赶上。

    定安没好气道:“林公子没有旁的事要做吗?跟着我作甚。”

    林璟笑得爽朗,说话时却故意压低了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旁的事再重要,如何能比帝姬重要。”

    他油腔滑调,是极无赖的。定安平日能言善辩,对着这样的人却是不管用。她气得说不出来,幸好这时谢司白也不紧不慢跟上前。林璟见外人在,遂收敛了神色,只同身边人说话,让他们将先前的矮鹿收走。

    定安这才恍然大悟。她若有所思:“那头矮鹿是你射杀的。”

    林璟道:“帝姬对这个感兴趣?帝姬想要什么尽管说,我替你猎了来。”

    定安不笨,当即清楚他是用了作弊的手法,愈加厌恶起这人。她策马向前,心里暗恼,好好的二人世界,竟因着林璟这个不速之客得以告终。

    定安烦他烦得紧,除了本身就对他这个人抱有恶感,更因为林家打的主意。要尚帝姬?可以,还得看他能不能有这个命。

    谢司白一言不语,只是静静跟在定安身后。他同定安的距离并不相近,始终保留几分,却是恰好挡住了林璟的去路。林璟三番两次想上前去,均是告败。次数多了,饶是林璟也挂不住笑容,道:“国师大人日理万机,没成想也一并来了。”

    谢司白面无表情,是四两拨千斤:“陛下有旨,青云轩负责随驾。”

    不光是定安觉着林璟碍事,林璟亦觉得谢司白是个碍事的。算上头一次在千秋宴,这已是第二次被他打搅了好事。林璟心中未尝没有过怀疑,不过男女之间,若真有什么不会一点痕迹都不显露。定安看起来与谢司白算是相熟,但也不多亲近。只是他有意无意挡在这一头,着实煞风景。

    谢司白见林璟盯着自己,放慢了些,冷淡问他:“林公子有事?”

    林璟似笑非笑的,压低了声音:“也无甚大事,不过请国师行个方便成人之美也是好的。”

    谢司白却是冷漠地转开眼,大有铁面无私的清明在:“陛下旨意在先,要我好生护得殿下安危,恕不得体谅。”说罢也不给他再叙的机会,径直是跟定安离去的方向一并离开了。

    谢司白这样,偏偏林璟还不好发作什么。首先是谢司白的身份摆在那里,且林咸又是特意叮嘱过的,不得轻易怠慢了这人,毕竟天子近臣,正当如日中天。

    林璟好生没趣,渐渐落在了后面。

    定安见着不想见的人,也没心思在里面溜达。她出了内场回到歇息的地方,没想见还有另外一对比他们更早出来。正是林祁和清嘉。

    定安没忍住笑出了声,幸灾乐祸的,心情好了不少。林祁应当是被清嘉烦得不行了,难得秋狝名正言顺地出来散心,亦是硬生生被搅了局。

    林祁看到定安往这边过来了,很是松了口气。定安与林祁交好,不像林璟那样横眉冷对,态度自然要好多了。

    谢司白自然而然停在了一旁,同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守着分寸,不再近前一步。明明是不相远的距离,却像隔开了两个天地一般。

    林祁与定安站远了看是有说有笑的,他们姿貌登对,见着很是赏心悦目,旁边的清嘉反像是个插不进话的局外人。这又是默契了,毕竟自小一起长大。

    谢司白看了一眼,当即是错开了视线望向远处,眼中风平浪静,不起波澜。

    这样也好。远远守着她,也好。

    四下无人,秋韵这时笑起来,又接上了方前的话茬:“那公子思量林家小公子如何?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品性端正,最重要打小同帝姬一般长大,有着旁人比不得的情分在,除开身份这一样,样样无可挑剔。”

    谢司白冷冷地看他一眼,秋韵不以为惧,仍是笑吟吟道:“公子还是不满意?那您说说,普天之下,岂有十全十美的人能配得上帝姬?”

    “秋韵。”谢司白低低唤他一声,漆黑眸中没有任何笑意在。

    秋韵知道他这是认真了,遂住了嘴,临了只笑着替自己辩一句:“我是为了公子好。”

    谢司白的回应愈加冷漠,他错开眼:“不必。”

    其实四个人之中只属秋韵与谢司白的关系最好,秋韵心知谢司白忍他良久,见好就收,不敢再造次。

    不多时,内场的人渐渐都出来了,有收成极好的,也有空手而归的。外头实时记着数量,瞥了眼,林璟拔得头筹。这样的人,若有心,是不折手段也要获胜。

    永平帝潜邸之时是最喜欢这样活动,每年争着要在先帝面前好一番表现,也是唯一能有表现的时候。如今年纪大了,反是打猎打得不尽兴,身子底是撑不住的。不过他大抵还是高兴的,尤其看得少年才俊各个争奇斗艳,笑着赞了几句“后生可畏”之类的话,足有重整河山待后人的意气风发。

    适时看了一下午的成果,榜上前三,除了手段龌龊的林璟高举榜首,再就是赵承赵衷两个不相上下。永平帝又是喜得连道几个“好”,赏赐一番,复又对着赵承赵衷道:“昭明累得要照顾你们两个妹妹,若他能有意要一争高下,你们两个不肖子岂会在榜上留名,切勿自满。”云云如是一番教诲。永平帝说起谢司白是直言他的表字,与其说近臣,倒大有情同父子的观感。

    近身边早已归位的谢司白微垂下眸,客气道:“承蒙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永平帝哈哈大笑:“你在我面前何须自谦,朕又不是不清楚,你且安心受用吧。”

    如此林林总总归结了头一日的成果,位列第一的林璟也得了永平帝瞩目,照例夸赞一番。林家这一辈的两个人,因着林祁小时常常进宫玩耍,又与赵承赵衷交好,永平帝亦如静妃一般自来厚待他,至于林璟就交情浅淡不少,这还是他头一次能在永平帝心中留有一名,颇得赞许。

    定安听着却是心下冷笑。这样一个人,连光明磊落都算不上,何足能谈及这些雅望之词。

    林璟诺诺应声,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定安,定安蹙眉,移了视线。

    时候不早,永平帝赏完这些京中子弟,方才是望向自己身旁的赵敬玄。赵敬玄身子孱弱,又勉为其难跟着永平帝进围场转了一趟,他是经不起风的人,一下午已是面白如纸,倚在马上,迎风大有绝倒之态。永平帝见他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只怕没几年活头,眸中隐晦之色渐消,多了几分情真意切:“早知你身子有恙,就不该让你跟着来。朕虽常年不见着你,到底有叔侄的情分在,你只当京中如汤泉山无二,有什么话直言就是,不必拘礼如此。”他场面话是说尽了,赵敬玄却不会当真。永平帝要他来,多是抱着试探的目的,他不来,只怕明日如何死得都不知道。

    这一日就此告终。定安与清嘉一一上了马车,入住南苑旁的行宫之中。行宫毕竟是临时的落脚之所,要正经比宫中小了不少,房屋亦是狭窄。青云轩负责护驾内院,就围着在她们之外就近而居。

    等行宫内外打点好,已是到了掌灯时分。青云轩的小僮来传话,只说陛□□恤他要职在身,这几日都不必想着来行礼觐见,免了他周全。谢司白闻言略一颔首。这时秋韵进了院中,谢司白看他:“如何了?”

    秋韵笑道:“其他还好。就是小殿下和十五帝姬起了些龃龉,两位都想住在长秋殿。”

    谢司白听他说着这些小事,眸中隐有笑意:“那现在是谁住下了?”

    “自然是小殿下胜了的。”秋韵说这话时颇有自得之色,“公子又不是不知,她是您亲自调.教出来的,论打嘴仗谁能说得过她,论武就更不行了,我和绿芜好歹还在旁边。我这人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

    光是由着秋韵转述的这三言两语,谢司白就足以想象出定安旗开得胜的骄矜模样。别看定安心性远胜常人,总归年纪小,还有着几分孩子气。那位十五帝姬自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个,只怕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谢司白笑着摇了摇头:“这几日有劳你看着了,不出岔子即是。”

    这话是默认了秋韵的助纣为虐。

    秋韵应了。

    说过这些,谢司白稍敛起笑意,淡淡道:“我还有一样事,你留在这里,交给冬雪去做。”

    秋韵听他语中不复散漫,知道是动了真格,也敛襟肃容:“何事?”

    “林家的那位长子。”谢司白微蹙了下眉,“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且让冬雪好好查一查。”

    秋韵思忖道:“那位大公子见着就不是个好人,不过要说他想做什么小动作,倒未必见得,毕竟是这样的大场合,使乱子也得分轻重不是?”

    谢司白未置可否。

    秋韵接着问道:“那依公子的意思……”

    谢司白垂下眼,眸中幽暗,兀自是深不见底:“我怕他会动定安的心思。”

    秋韵一怔,心下多了些许沉重,无言领了命。

    林家那对父子真要有心做一件事,又是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的。谢司白能防得住他一手,岂能防得住千手。智多近妖,那说的是玩笑话,往往这种时候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自然会有想做做不成的事。

    秋韵走后,谢司白站在廊下。外头是月明星稀,白天还留有余温,晚上倒冷起来,直衬得月凉如水。他不期然想起了定安。定安住的长秋殿就隔着一道墙,若要想他就可以去见到。

    但是他不能。

    谢司白负手长立月色中良久,方才转身回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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