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谢司白是说到做到, 同食同寝算不上, 就隔着一道墙罢了,平日定安在院子里看书, 都能听得到他在书房里和人说话的声音。他不是个急躁的人, 少有发脾气的时候,无论什么突发情况均是从容不迫, 仿佛任何事到了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定安跟在谢司白身边快六年,还是头一次离他离得这么近。这原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日子若过下去也算美好, 但其实是连这点奢望都不能有的,不过全是朝不保夕的镜月水花。

    定安起先决意绝食相争。谢司白比她更狠,听闻她要绝食直接让殿里的宫人将一切细碎的零嘴小吃都收了起来。定安身在长秋殿, 却是完全被架空,徒有帝姬的名头罢了。就连绿芜有心相帮, 但在谢司白眼皮子底下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因为没有两天定安就受不了了。她自小锦衣玉食长大, 就算有心, 身子却先承受不起。

    明着对抗不成, 定安转到了私底下。她沉住气静等时机, 暗里打点好一切,终于是趁着白日里谢司白忙得脱不开身, 悄悄换好了托绿芜找来的内侍衣衫。月白襕纹贴里, 金玉宫绦,蹬着双白色麂皮靴。她穿戴好了,唇红齿白, 足见像个小少年,比宫装更俏丽三分。定安原打算偷偷溜出去,不管旁的,使计先寻到林璟。好歹他也算她半个盟友不是?先把她从行宫折腾出去再说。

    她做好了完全的打算。怎么同林璟解释,怎么将谢司白摘出来,怎么回宫,里里外外都考量得周全。哪想她刚带着牙牌到了仪门,谢司白就先一步来了。定安只埋首顾着走路,眼前挡了个人,她就绕着走,她一绕,那人就接着挡,这样一来一回三两次,定安方知不对,一抬头,对上一双素来不起波澜的眼。

    谢司白垂眸望着她,无悲无喜,不生情愫:“我原不知帝姬喜欢这身打扮,穿得可合身?要不要叫尚衣局的人替帝姬赶制两身,横竖这是在行宫,帝姬穿着玩也不碍什么事。”

    算来这已经是第二次。头一次定安穿戴这样出格,是为了溜去看他加封国师之职。

    定安哪里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她无言以对,撇撇嘴,低下头。事败垂成,只得是认输。

    旁人不知,秋韵哪能不知自家公子现下的心思,他屏退了其余人等,自己也跟着离开了。

    定安自己没趣,又不想听谢司白训她,转身就要走。谢司白却从身后抓住她手腕,隔着衣袖,算不得十分僭越。

    定安道:“短短几日,旁的不说,国师强人之难愈发练得顺手。”

    谢司白不理会她张牙舞爪的挑衅。没了外人在,他语气变得不大好,蹙眉问她:“你穿着一身是要去何处?难不成真要找林璟帮你?”

    定安撇过眼:“有何不可。至少他肯听我的意愿,是要帮我的。”

    谢司白拧眉盯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松解开。他放了手,亦是看向别处,冷冷道:“帝姬既然宁愿信他也不肯信我,那么就如帝姬所愿。日后莫说行宫,连长秋殿也别想再出去,帝姬就待在殿中好生‘养病’吧。”

    定安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谢司白不为所动,淡淡道:“帝姬,请吧。”

    定安当即挥袖而去。

    谢司白动作很快,不出一二日,长秋殿上下人手都换过一边,定安往日的心腹全被隔了出去,近身边全是谢司白信得过的人。最后只留了绿芜一个在,不过绿芜被谢司白敲打过,再不敢帮着定安贸然行事。

    这就是谢司白的可怕之处了。他对定安比对自己还了解,她一起坏心,还没想出个辄来,他倒先有应对的法子。

    定安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谢司白的手段。她是彻底没了办法,且又与外头断了联系,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后她自暴自弃,只能是安慰自己,他再会算计又如何,到了预定的时日,总不能再继续困着她。

    没成想……还真能。

    又一月,谢司白向上回禀,帝姬病症轻缓不少,只时值年关将近,御医嘱托天寒不易行路,万一再复感恐伤根底,等来年开春再入宫去也不迟。其间附上御医的折子,

    永平帝听了这话原想着抽空来行宫探望定安,到底快到了年关,朝堂后宫要忙的事不胜枚举,且开春后又有熙宁采薇的婚事要办,着实□□乏术,谢司白一力承担,确保照顾好帝姬云云,永平帝本就信任他,如此更是不多怀疑什么,反而主动替他清减了一些公事,当务之急只要他好生顾全好帝姬,莫要再出岔子。

    这简直羊入虎口。

    定安听到这个消息心凉了大半,她仰躺在罗汉床上,用帕子遮住半张脸:“先生这回是来真的。”

    天气一日日冷起来了,由着青云轩周转,京中物资一早就运来,足备齐全。绿芜让人将地龙烧得再热些,才回头道:“殿下不该早知如此吗?费了这一番周章,公子绝不可能空手而归的,定然是连之后的事也想到了。”

    他既然决心要将她困在这里,就做好了万全之策。今日是天寒不易赶路,明儿打了春不知又能编什么由头出来。就这样日复一日,天长日久的,直困着她到了该出嫁的年岁再回去也不迟。

    功亏一篑,定安死了心,连呼吸都觉着困难。

    绿芜见定安无精打采的,开口劝道:“殿下听公子的话有什么不好呢?这仇谁报不是报的,您安安心心做您的帝姬,这些脏事累事全交由公子,何必非要将自己搅和进去。”

    听了这话,定安将帕子慢慢移下来,露出眼睛。她盯着直花窗棂的纹路,稍稍失了神。半晌,她喃喃着说了一句:“我又何尝不愿意。”

    绿芜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奇道:“殿下?”

    定安微眯了下眼,随即撇开头,凉凉道:“可他的意思,是叫我从今以后远了他,远了青云轩,是要一步一步将我送出去的。我如果再不替着自己争一争,只怕才真的要从此陌路了。”

    绿芜稍一怔,听出她这话里些许的伤感来。绿芜原以为定安死活要做成这一件事,全为着和谢司白赌一口气,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原因在。

    绿芜一时不说话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定安转眸看她,问道:“若是你,你选哪样?”

    绿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不假思索道:“若是我,自然是走公子给定好的这一条路去。安稳日子谁不想过呢?殿下多是被保护的太好了,没经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才不觉着这种日子有多可贵。您总觉着公子不体恤,其实他早已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您。”

    定安一时怔怔。绿芜的话她从前是没想到过的。她自以为委屈,明明将自己的心意拆解到了底捧去那人面前,结果还是被推开了。或许也只有亡命天涯的人才能知道平静的生活有多难得。他们之间从不是谁对谁错,只是她想要的,和他想给的不一样罢了。

    定安心神沉寂下来,静默不语。过了片刻,她看向绿芜,换了话题:“你自来到我身边,我还不曾同你好好聊过。你从前在哪生活?怎么就入了宫,还替着先生做事?”

    绿芜拭着白瓷瓶,将修剪好的红梅放进去,回说:“奴婢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白家的门子,自然是要替公子做事。”

    定安一愣。

    “殿下也知道过去发生了些什么。”绿芜望向定安,顺手替着她整了整衣衫,“当年遭了难,连老爷夫人他们都不得幸免,更别提我们底下人。我那时还小,爹娘前后跟着老爷他们去了,我就被送到了牙婆手上,卖给一户人家做下人。您别看我这样,以前在府里吃穿用度虽然比不得姑娘们,但夫人心慈,给得也都是极好的,还特准我们跟着姑娘一起玩耍作伴。哪想到了那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做事。小门小户都是这样的气性,买我不过用了几吊钱,就生怕吃亏似的,非得把人往死里用才甘心。”

    提起这些陈年旧事,绿芜神色不觉是黯淡下来。白家事发那年她算来也将七八岁,见识过了世家景况,冷不丁被送到那种地方,还经受着非人的待遇折磨,没疯倒算是造化了。

    定安听着心酸,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绿芜笑起来,摇了摇头:“殿下不必可怜奴婢。那种日子也就过了一两年,后来公子找到了我,就派人将我赎了出来。其实奴婢不算惨的,苦是苦了点,好歹留了条命在,夫人和姑娘她们……”

    说到这儿,绿芜生生止住了话茬,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些惊惧与痛苦。可想她们的下场有多惨。

    定安想起谢司白那日曾对她说过的话。连绿芜都尚且是久久不能释怀,他所承受的只会是更多。

    定安心下像是刀片滚过一样,隐隐作痛。她轻叹一声,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问道:“那先生他……”

    “公子如何?”

    定安顿了顿,踌躇一二,方是继续问下去:“你可知道,白府被抄家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绿芜一惊,忙瞥了眼门口,见没人,才堪堪松下一口气。她道:“这事是大忌,从不让提的,我也并不清楚……殿下千万别再同旁人问起。”

    定安当然知道这事轻易问不得。从前她刚进青云轩,秋韵就同她提过,在谢司白面前什么都说得,唯独过去是大忌。无论如何都不能问他曾经的事。

    定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绿芜眼看着定安很是失落,岔开话,又是说回了前面提及的。她慢悠悠道:“要奴婢说,殿下还是收收心。人生也不过这几年,何苦非要折损进去。过去公子牵扯您进去,奴婢反倒觉着您可怜。现在公子有心要您走,大好的机会,何不顺水推舟应下来呢?您是帝姬,何等尊贵,想过什么好日子过不得?又有公子从中替您周旋着,明枪暗箭得全由他防了,最是舒心呢。吃喝玩乐,再不济您就是想养面首,公子也定然会帮着您瞒天过海的。”

    她越说越没边儿,有意要讲些轻松的话逗她发趣。定安听着想笑,却一时半会儿又难过得笑不出。她默默将视线移到一旁,低声道:“如果能丢开,固然是好的。可是我……”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是停下来。

    绿芜纳闷:“殿下?”

    定安垂着长睫,眸中是始终拆解不透的情绪,暗潮汹涌,将她眉梢眼角也染上了郁色。所谓郁郁不得志,大抵如此。

    “可是我舍不得。”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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