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96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怪不得他不轻易说这话, 一说了, 根本令人无从招架。

    定安在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出。谢司白放缓了声音, 下颌抵在她的发间:“赌上命的事, 我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你若想清楚了要见我, 就让秋韵找我来,可好?”

    定安点点头,赖在他怀中好一会儿, 才稍稍松开手。

    *

    景阳宫中,烛火跃动。

    静妃不让人点灯,就着烛光的影儿, 她呆望着墙壁,听到风吹窗沿的声音方才回神, 轻轻问了句:“几时了?”

    “将亥时……”素心语气尤为小心翼翼, “……娘娘不如早点歇下吧。”

    静妃拾起手边的白底青花瓶砸了出去, 宫女们跪成一片, 任凭砸到身上, 竟是躲也不敢躲。

    “一个个没用的东西,养着你们做什么用?给我滚, 都滚!”静妃厉声责骂, 宫女们纷纷退出去,只剩素心一个,留在最后将门掩上, 让静妃好好清静清静。

    曾几何时景阳宫是显贵的地界,人人都钻尖了脑袋想进去谋一份差事,只要是景阳宫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仗着人势趾高气昂,自觉高人一等。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已然天翻地覆,直叫三十南河东三十年河西。

    永平帝此次回宫,阖宫上下都见了个遍,却迟迟不曾踏入景阳宫半步,即便静妃搬出宸婕妤小产的名头,也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不仅如此,永平帝还暗地里下了禁足令,凡是景阳宫的人,无事不得私自外出,宫外的来信更是由着青云轩把关,放不进丝毫风声。静妃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像是要出事,可她同宫外断了联系,根本无从获知发生了什么,就如同被人蒙着眼堵着耳,禹禹独行在黑暗里。

    “陛下今晚上去了哪一处?”静妃托着头,闷声问道。

    素心替静妃打着扇子,轻声回道:“听说去了王才人那儿。”

    “王才人?”静妃抬起头来,“哪个王才人?”

    素心不敢多言,静妃却是火气又窜上来。她是自欺欺人,哪能不知道那王才人是谁。昔日静妃在宫中势如中天,除了小小一个颖嫔冒出过头来,几乎不曾遇着势均力敌的对手,宫中眼明的低位妃嫔,全都巴巴地依附于她身边,卖弄乖巧,做小伏低,为了哄她开心无所不用其极,王才人也正是其中之一。

    “作弄的小贱.人,得了势,倒忘了谁才是她巴结的主子!”静妃又砸了一对镶金玉镯,“本宫稍一松懈,就一个个冒出头来,平日怎么不见得这样不安分!可见都是做出来哄我的。”

    素心紧抿着唇低头不语。静妃在气头上,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没理也要占理。景阳宫因着十六帝姬闭门好些日子,这些妃嫔哪个敢上赶着触霉头,虽然照着眼前的架势开了门也不一定会有人来,但不该是这么个说法。而这王才人就更冤了,她入宫多年,不得帝宠,凑在静妃身边勉强算条活路,早没有多少争宠的心思。今晚永平帝起兴去她那儿,久旱逢甘露,是难得的好事,可怜人一个罢了,哪里有静妃说得那样不堪。

    讲来讲去,怨这个怨那个,归根到底还是不安作祟。静妃被暗着禁足;九皇子赵承被召去背书,背的不过关,永平帝罚他在国礼院禁闭两月,不得外出;连最受宠爱的清嘉也不例外,今天上午因为不满她父皇对静妃的冷落撒了几句娇,就被永平帝当着宫人的面狠狠训斥一番,她一回景阳宫就躲进了偏殿,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静妃骂完了王才人又骂到了德妃头上,骂完德妃又指桑骂槐起邵皇后,眼见着再骂要骂到永平帝头上,素心赶忙出言制止。

    “娘娘慎言。”素心说着,压低了声音,“今日的景阳宫才不胜往日,外头那些人,保不准哪个吃里扒外要给自己谋条出路,您这话出口,隔墙有耳被人利用了去,才是真真‘过不去了’。”

    静妃被这么一说终于冷静下来。她扶着额,厉色褪去,显露出疲态。有时候想想,她争了这么多年,要强了这么多年,临了,究竟为的是什么。

    “素心。”静妃语气低落下来,“我头疼得紧。”

    “是不是头风又犯了?”素心停了扇子,替静妃揉起穴位,“奴婢寻御医来看看。”

    “那倒不用。”静妃有气无力的,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还没那么重,死不了人的。”

    素心不说话了。

    “本宫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好的也尝过,坏的也尝过,当年为了他能顺顺利利登基,我手上也是沾了不少人的性命。”静妃重又望向那烛火,神色是无限的凄艾,“你说这些,陛下是不是已经全都忘了?”

    静妃这样一个人,是打落牙齿都要往肚里吞,无论内里如何,在外人面前气势绝不肯落下乘,也只有在陪伴她多年的素心面前,她才会有这样一面。

    素心听着不禁鼻酸:“都会过去的,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不,素心,你不懂。”静妃看那烛光看得眼睛泛涩,“他心有多狠,我比你清楚。当年那样爱的一个人,不也是说弃就弃了?放她在宫里自生自灭,连个帮衬的人都不肯留。他可也是宫中在长大的,难道会不知其间的凶险?我才是错了,我一直以为陈妃是陈妃,陛下永远不会这样待我,可是谁料着,真就到了这一天。”

    “娘娘……”

    “都是报应吧。”静妃眼中像是笼了一层雾,“她陈妃还是回来报仇了。”

    “您别净想这些有的没的。”素心安慰她,“指不定陛下过两日就来了,况且还有大将军在外照料,想必坏也坏不到那儿去。”

    静妃摇摇头,满心满意地深感疲惫。她清楚永平帝的手段,真要论起来,可能远比她所想还要糟糕。他当年既舍得了陈妃,今日还有什么是割不断丢不掉的,怕只怕不仅是她,整个林家,甚至承儿,清嘉,也难逃一劫。

    “我累了。”静妃道,“等我歇下你就去悠歌那儿看看,若她身子好些了,明天带她去看看皇上。陛下不想见我,也许还是肯见她的。”

    素心应下,她从满地的碎瓷片中清开条道,扶着静妃去歇息。

    “清嘉呢?”

    素心不想雪上加霜,故瞒去实情不报,只道:“刚才让人伺候殿下用了膳,许是歇下了吧。毕竟年纪小,也气不了多久。”

    静妃嗯了一声,心灰意冷的,不再多言。

    与萧条冷落的景阳宫不同,坤宁宫内则一派的喜气,邵皇后更是春风得意,跟静妃的境况俨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永平帝此次南返回宫,待邵皇后恩遇有加,是几年不曾有过的好脸色,光是一个月就在坤宁宫驻留七八次,与从前比,恰如枯木逢春,重温旧梦。不过邵皇后高兴归高兴,脑子还是在的,她当然不会以为永平帝宠信与她无缘无故,想来想去只有一条——怕是永平帝即将要重用邵家了。

    邵皇后被静妃压在上面多年,林家邵家虽同为外戚,待遇却是千差万别。林家事事好出头,林咸受尽帝恩,自来高过朝中众大臣一头,而邵家则低调得多,邵仪更是韬光养晦,在永平帝上位没多久就机警地退出权力中心,不问世事多年,朝廷中人提起二者,语气都大不相同。林咸恃宠而骄,不成体统,邵仪则高风亮节,雅人深致,殊不知他当年曾有的作为。

    邵皇后自坐上这个后位就没有一天活得舒心过。论感情,她比不过陈妃,论权势,她比不上静妃。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觉醒来,就从这高顶坠落。但诚如父兄和姑母所说的,要等,要耐心地等,终于还是让她等来了这一天。

    皇上待静妃的冷淡与待邵皇后的亲近宫里人自是全部看在眼中。不仅如此,连邵皇后膝下的十三帝姬与八皇子也深得圣心。永平帝甚至召了十三帝姬与驸马进宫,会同八皇子赵衷一起赴了家宴,一家子其乐融融,外人看着也不禁心生艳羡。

    这是从前不曾有,其后也未必有的好日子。

    因而听闻永平帝去了王才人那儿,邵皇后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她坐在梳妆镜前,由着白露卸去头钗,镜中人到底不负年少,细细看去又添了几道皱纹。

    邵皇后摸着自己的脸,大为感慨:“论相貌,我自来比不得静妃,与陈妃更是差得远,论宠爱,三人之中我也是排在后头的,谁能想到,最漂亮的那个最先去了,最快意的那个也将要没了,独留我忍辱负重这些年,竟是笑到了最后。”

    白露用犀角梳替邵皇后梳着长发,眉眼间也不免带了笑意:“所以说,娘娘到底还是最有福的一个。”

    邵皇后笑了笑,眸中有片刻的恍惚:“有没有福在其次,若真的该我邵家夺大势,这后半生,我便是安安稳稳的能多松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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