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我才不当心。”定安托着脸, 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盏中的茶叶, “他若连这些都应付不了,那才是奇闻。”

    “就算你不当紧谢公子, 也该当紧自己。”徐湘掐掐她的脸, “你也到了年纪,再拖顶多能拖个一年半载, 有些事还是早些从长计议为好。”

    徐湘并不知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亦不知谢司白早做了打算。事关紧要,定安不好详细告给她这些, 只能违着心,草草应声。她将话头转到别处:“我的事还不打紧,倒是你, 有了女儿又封了昭仪之位,正该是春风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讲到自己的事, 徐湘骤然厌倦起来, 她意兴阑珊放下青瓷杯盏, “当不当这昭仪娘娘, 我着实不在意。”

    定安清楚徐湘的心思,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半晌生硬地挤出一句:“总归是在宫中立住了, 也是好事一桩。”

    徐湘摇了摇头, 几不可闻叹了一声。

    “帝姬可取了小字?”

    “司礼监拟了名字来,陛下选了真如二字。”

    “真如。”定安念了念,“好名字。”

    “是啊, 宫中帝姬皇子的名字,取的一个比一个寓意美好,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徐湘抬眼望着窗棂,怔怔道。

    定安不语。

    “老实讲,我到现在都感觉好不真切,仿佛明明昨日还在因惹我阿娘生气罚做女红,一睁眼却已为人妇,为人母。”徐湘道,“不瞒你说,我对真如,原先并没有多少感情。连含烟有时都会这样讲。直至林家逼宫那日,我慌得很,心里才冒出个念头,若真被他们得了手,要死也是我死在前头,绝不会先动着真如。可也就到此为止了,你问我要再多,不剩什么。”

    徐湘自己理不清,定安却是理解她的矛盾之处。徐湘毕竟和陈妃不同。陈妃当年待永平帝是有情的,后经种种,心如死灰,对人世早没了留恋,定安就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的指望。而徐湘初来时懵懵懂懂,甚至连出人头地的想法也没有,稀里糊涂成了宠妃有了孩子,偏偏在这时,她才遇到了那个会让她有所心动之人。

    根源既不在徐湘亦不在真如,而在那位王颜渊王先生。

    但这话没法讲清楚。

    定安敛眸,徐湘也知失态,笑道:“你才回来我就同你讲这些,怪没趣儿的。”

    “这不打紧。”

    徐湘笑着摇摇头:“还是不说我了,讲讲你,此次南下,可有听到什么趣闻?快讲与我听听……”

    *

    时值戌时,轩阁之中灯火通明。

    秋韵替着谢司白换了盏茶,正待出去,春日启门而入:“公子,御前来了消息,陛下召您觐见。”

    谢司白停住笔端:“现在?”

    “现在。”

    宫宴刚结束不久,今日朝堂之上亦没有大事发生,挑在这个时候见他,十有□□是有关林咸的事。

    谢司白心下有了思量,方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春日出去,秋韵替着谢司白更衣,谢司白问起含章殿,秋韵道:“一切都好。上午昭仪娘娘去见了小殿下,旁的也就陆续送了些体己略表心意,许是皇后娘娘提前嘱咐过,未敢叨扰。”

    谢司白点了点头:“今时不同往日,盯着她的人多了,打她主意的也多了,你且小心行事,莫要让人抓到把柄。”

    秋韵应下。

    谢司白到乾清宫时,正逢内侍端着用过了的鳝羹出来。内侍朝着谢司白见礼,谢司白淡淡问道:“殿中可还有旁人在?”

    “只有陛下,并无旁人。”

    那想来是了。

    永平帝端着一册书在看,谢司白进殿行礼,永平帝方才回过神。他看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的:“昭明来了。”

    谢司白静等着指示。永平帝将书册合上,随手搁置案头,起身道:“此次林家谋逆一案,你立下不少功劳。”

    “臣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赏罚分明,朕还是懂的。”永平帝说着,话锋一转,“只青云轩不入官制,给不了更多,朕知昭明不在意这些,可难保底下人不会介意。”

    永平帝明着表彰,暗着敲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谢司白习以为常。他自表一二句,才令永平帝堪堪放心。

    言罢,永平帝说起正事:“林咸如何了?”

    “林大人暂被羁押在大理寺,等朝审过后,拟了刑期,再移交刑部。”

    永平帝略一颔首,他屈指轻敲了敲案几,沉默片刻后道:“你去安排一下,朕要见他一面。”

    这本是谢司白意料之中的事。

    “这件事做得低调些,就不必让旁人知道了。”永平帝若无其事地又补了一句。

    谢司白即刻命人备车,并让春日先行一步,提前打点好大理寺的往返。他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是一切协调妥当。

    马车从西南角小侧门而出,宵禁时分,四下寂静,不多时,即抵大理寺天牢外。

    下马车时,永平帝虚浮身形一晃,没踩实脚蹬,被在旁的谢司白险险扶住。

    “不打紧。”永平帝道,“许是将才宫宴高兴,多吃了几盏酒。”

    谢司白松开手,退至他身后。

    天牢狱卒在前掌灯引路,拾级而下,牢狱森然,甫一进入,便有湿腐气味袭来。

    林咸被关在尽头处,狱卒开了三道锁,方解大门。

    林咸囚禁于此已有两月,数次提审查审耗竭他心力,已然至麻木,听到有人来,他躺在墙角,却是一动不动。

    谢司白扫了眼身后的狱卒,狱卒近前,俯身探手,尚得气息。他摇了林咸两下,后者只是略略掀了掀眼皮,没有动静。

    “把他叫醒。”永平帝沉声下令。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咸才倏地睁眼。仅仅两月有余,他俨然从威风堂堂的兵部尚书兼建威将军沦落至此。阶下囚的日子并不好过,明眼见着他消瘦一圈,落魄不已。

    永平帝心也不是铁打的,这些年林咸虽与他离心离德,到底还是当年的情谊在。他稍错开眼,不忍直视他如今面貌。

    谢司白命人备了座,便是退下,仅留君臣二人于此。

    林咸早等这一天多时,他不妄想能得皇上宽赦,毕竟这样的罪行,最不为帝王所容。

    但永平帝肯来见他,意味着折磨终于到头。

    “……陛下。”林咸哆哆嗦嗦地躬身一拜。

    “虚礼免了罢。”

    林咸却是长跪不起,永平帝见状也不劝他,只道:“朕今日来,是送你最后一程。你是朕潜邸时就跟在身边的人,虽罪无可恕,但该走还是要让你体面些走。”

    林咸心下明了。他当然知道永平帝不会这么好心,所谓“体面”,不过是同他做最后一笔交易。

    饶是如此,林咸还是顺着他的话:“谢陛下大恩。”

    永平帝嗯了一声,觑着他开门见山:“昔年之案,你手里握着的东西,怕是不少。”

    林咸替永平帝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要握有把柄,不是件难事。他是将死之人,要说也无用,可永平帝生性多疑,还是不肯放心。

    林咸低着头:“要说有,全藏在画舫之中,画舫焚毁那一日,已是悉数殆尽。”

    永平帝面色阴晴不定,显然不信他。

    林咸紧抿着唇不愿再说。永平帝摸摸手上的扳指,徐徐出声:“林祁那孩子也算朕看着长大的。你虽暂将他送往别处,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朕一心要他的命,不是不可为。”

    林咸咬着牙。

    永平帝抬眼:“但只要你肯言明,朕同你担保,永生永世不再追究他去向。林家留后与否,皆在你一念之间。”

    林咸等的就是他这一句保证,他是孑然一身,再无翻身的余地,留着那些东西没什么用,若能最后换林祁一命,已算物尽其用。

    “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自是信得过。”林咸叩首,“罪臣还留有当年的两份文书,藏匿于城郊宅子暗格之处。”

    闻言,永平帝脸色方是好转:“没了?”

    “没了。”

    “当真?”

    “当真。”

    永平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无异状,才彻底放下心。

    “起来吧,最后一面,不必再顾虚礼。”永平帝道。

    林咸这才起身。

    “你扪心自问,朕这些年可曾有亏欠你,亏欠静妃的地方?”事发这样久,永平帝才有机会问出这一句。

    林咸热泪盈眶,无颜面圣:“是罪臣不知好歹。”

    “当年你为我出生入死,几遭身陷囹圄,自救不得,我从不曾忘。”讲起当年的事,永平帝稍缓和下神色,但须臾,便又一脸的冷意,“可是你!欺上罔下,一手遮天,竟不顾朕如此。想想你这些年所做的事,可有一件是能对得起朕,对得起天下众生?”

    林咸不敢言语。

    永平帝指着他鼻子好一通骂,直至将自己心头这些年积压的怨气发泄完才停下。林咸一夕之间变得好生苍老,佝偻着背,头仿似沉得抬不起来,万钧之力压在他背上,不堪负重。

    永平帝心底自有怜悯,但同时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快感在。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就索然寡味。他不想再去看他:“如今再提这些也是晚了,若你不曾骗朕,朕答应你的事自是会作数。”

    林咸再拜。

    这一次永平帝没叫他起身:“朕会让人赐你一杯鸩酒,你体体面面地自行了断,毕竟身首异处的场面不好看,就当是这些年你同我最后的情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