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17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接到传见的消息时, 邵皇后刚服下用以养神的汤药, 她接过青花缠枝的白壁瓷盅漱了口,听到这话, 用帕子擦擦嘴角:“现在召我过去?说了是何事?”

    来报话的内侍面露踌躇之色, 邵皇后瞥了白露一眼,白露将自己的荷包卸下来, 塞给那御前过来传话的司礼监公公。

    内侍半推半句收下了,方小声提点邵皇后:“奴婢不知旁的,只看见长乐宫的乐昭仪也在, 许是同她相干。”

    听到乐昭仪三个字,邵皇后不觉攥紧了手。待内侍退下,她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冲着手下一干大宫女发脾气:“那贱人是怎么跑出来的?!还去了御前,我不是让你们在长乐宫留人看着她?”

    其中一身量不高的内侍回禀:“娘娘息怒, 长乐宫确实留了人, 照理说是跑不出来的……”

    “闭嘴!”邵皇后恨得不能, 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人跑了出来就是你们失职,还有脸为自己开脱!来人, 给本宫掌他的嘴!”

    那内侍被拖去了偏殿, 邵皇后又是大发一通脾气。她以为没了静妃,整个后宫悉数掌握在自己手中,万想不到还有个青云轩从中作梗。邵皇后实在想不通徐湘是怎么逃出来的, 只能归因于手下办事不利。等到御前内侍第二遍来催促,邵皇后整顿好心神,换了件衣裳,方才前往乾清宫。

    后宫中向来是消息传得最快。徐湘御前告状的事一出,这些日子被邵皇后惩治过的嫔妃也不甘心吃暗亏,俱都蜂拥而至求见圣上,各个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哭诉不已,好不容易打发退下。

    永平帝越发是怒火中烧。同样的事,他忍得静妃却忍不得邵皇后。就像邵皇后说的,她在皇上心中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她这个人。她既为后宫之主,当作表率,就不能为己谋私。

    永平帝在内殿等着,邵皇后绕过美人山水大插屏,但见他居于上首,下面一侧坐着德妃,一侧坐着徐湘。

    徐湘德妃起身,并一众宫人向中宫行礼,永平帝大病初愈,颇没耐性,挥退了无关人等,仅留下徐湘和邵皇后。

    德妃出殿前看了邵皇后一眼,暗中朝她摇了摇头。

    这是要她不必在皇上面前逞强的意思。

    邵皇后轻轻咳了两声,模样尤为虚弱,显然还在病中。永平帝见状总算是想起来些她往日的好处,他清了清嗓子,先问她:“身子好些没?”

    邵皇后福了一福:“已是无碍,不劳陛下费心。”

    永平帝嗯了一声,轻蹙起眉头,直入正题:“真如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把她接到了坤宁宫去?”

    邵皇后冷冷看了眼徐湘:“这倒要问乐昭仪自己了。”

    徐湘早在等她的这段时间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给了永平帝。她清楚定安这件事是永平帝心头的禁忌,根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邵皇后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出发点全是为了龙体安康着想,便是不能被挑出错处。

    徐湘低垂着眼眸,啜泣道:“臣妾当真不知陛下为何无端端病倒,娘娘纵是用真如要挟,臣妾也说不出为何。”

    短短几句话,竟然上升到要挟的层面。徐湘在邵皇后心里,自来是脑子不大灵光的一类人,不曾想如今也会给人暗地里使绊子了。

    邵皇后恼怒:“你……”

    “罢了。”永平帝不想听她们扯皮,“不止是徐昭仪的事,还有王美人夏贵人张才人,她们难不成也商量好了一起发作,惹到你这个皇后不痛快了?”

    邵皇后早在来路想好了说辞:“臣妾是为陛下考虑。后宫久不经整治,狐媚之风日盛。陛下此番病重,也多累此故。臣妾既为一宫之主,自不能袖手旁观。”

    永平帝沉下脸:“为朕考虑?若真为朕考虑,皇后就不会在朕病重之时还有心思考量这些。”

    “陛下!”

    永平帝眼中有厌倦闪过,不愿看她:“你为中宫也不是头一日,处事还这般不知轻重。怎么,难不成还要朕手把手教你该如何当好一个皇后?”

    这话正中邵皇后软肋。她忍了一辈子,自来就一跃坐在高位,夫君的疼爱没有体尝过,似静妃陈妃那般的肆意任性没有体尝过,她勤勤恳恳日复一日,所求无非是不出过错。没想到临了,换来的竟是这样一番话。

    邵皇后定定望着他,眼前的人是那样陌生,就好像这些年她第一次见到。

    永平帝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接着道:“你为中宫,自不可任意妄为,无端让底下人念你不公。今日之事,你若肯认错,还有转圜的余地……”

    “臣妾没错,错的是陛下。”邵皇后咬着牙,眸中的泪光泛着冷意,多年的隐忍终于决堤,她索性豁了出去,“是陛下当初就不该把臣妾送到这个位置上。臣妾也曾是陈妃静妃一般的女儿家,所愿所想也不过是想有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夫婿。可这么些年,只有遇到事情陛下才会想到臣妾。臣妾为您,为大魏,为江山社稷,不说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却始终不肯念及臣妾付出,一点小事便抓着不放。陛下所为的,无非是您自己不肯放下当年,亦不肯放下她,所以才迁怒臣妾,以为是臣妾不义!”

    邵皇后不明白,她已经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了,为何永平帝病中喊的仍然是陈妃的名字。为何她已经是最后的赢家了,却还是不感到快乐。

    明明只剩下她一人了。

    “你……你……”永平帝本就是为了陈妃才大病一场,现在邵皇后又提起这茬,无异于往伤口上撒盐。他只觉气血上涌,面色涨红,手微微颤抖着抬起,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徐湘忙是上前扶住永平帝:“陛下!”

    “毒妇!”永平帝狠狠一脚踹到邵皇后身上,“你还有脸提她?你还有脸提当年?”

    “为何不敢提?”邵皇后仰头直视着他,眸中仅余一丝痛快,“当年臣妾是照了陛下的意思做的,手上的血也是为陛下沾上的,是您要了她全族的命,这些您都忘了吗?您当真以为害她的只是我和静妃吗?”

    “大胆!大胆……”永平帝喘不上气来,一口噎在当头。徐湘扶着他坐下,忙唤了宫人进来,让传太医署院判入内。

    白露进殿看到邵皇后摔在地上,鬓发全乱,吓得花容失色,忙扶她去了偏殿。

    一场闹剧就此草草收场。无论是徐湘还是邵皇后,都没想到会是个这样的结局。

    服过药,永平帝心绪渐平,对这件事有了决断。毕竟前朝还有邵家这根弦绷着,她又是大魏未来储君的生母,永平帝不好处置太过,只以御前无状为由罚她禁足半年,外人不得探视,包括赵衷和熙宁。且对此番受波及严重的嫔妃予以奖赏安抚。其中徐湘尤盛,不仅晋了她嫔位,还勒令坤宁宫的人将真如送回去,护她之心昭然若揭。

    徐湘是出尽了风头,不过她本就是众矢之的,多一些少一些也没什么所谓,反倒让想动她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永平帝本已好得七七八八,被邵皇后这么一气又是回去大半。邵家人在宫外听明情况,亦是有所收敛,不敢近前求情。

    而这一切的风风雨雨,已然与含章殿无关。谢司白内外打点好后,禀明永平帝,请旨带十六帝姬出宫。永平帝这一病也算是个好理由,对外宣称帝姬为皇上前去普济寺斋戒祈福,也没人敢怀疑什么。

    永平帝听他奏明,有气无力地问道:“定了什么时候?”

    “最早后日,即可动身。”

    永平帝略一颔首,允了他的话,又道:“走之前,朕要见她一面。”

    谢司白应下。

    等他走后,永平帝盯着帷帐上的织金绣纹,微眯了下眼睛,眸中有阴郁之色一闪即逝。

    在他看来后宫早趋于平静,是定安好端端入了魔障,才俨然如同撕开道口子,费尽心思尘封多年的过往全都跑了出来,甚至连身边的人也变了模样,邵皇后那样一个惯懂得识大体的人,也像是着了魔,竟出言顶撞。虽然不愿这么想,但也许这就是种种的开端。

    许是陈妃在报复他吧。

    当夜,在谢司白的安排下,定安见到了徐湘。对这些日子外头发生的事她略有所耳闻,本来是要等到她走后再找机会发难,一击切中要害,不想徐湘这么一掺和,搅乱了她们的计划,倒让邵皇后先受不住了。

    “此一举,你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她现在是没空理会你,等回过神怕是凶多吉少。”定安抚着怀里懒洋洋的黑猫,说道。

    徐湘叹了一声:“她们带走了真如,我也是没办法。”

    定安叮嘱:“我把能留下的都留给你。那东西你埋了,迟早是她的祸患,若是情形不对,一定要先发制人。”

    徐湘点头:“我省得。”

    定安也没什么好叮嘱了,她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端要看徐湘自己造化。

    徐湘很是不舍:“离了宫,你且要照顾好自己。”

    “我是无碍。”定安道,“倒是你,留在这里晋了嫔位,日后面对的事端就更多了。”

    两人絮絮说着体己话,直亥时三刻,徐湘才不得不回去。定安一路将她送到角门,待上夜的侍卫过去,徐湘穿戴上斗篷,由着青云轩的人引路在前,离开含章殿。也不知走了多久,徐湘回头张望一眼。离得远了,深宫寂寂,重重殿宇仅剩灰色的轮廓。她深知这是最后一面,任凭着思绪浮动,俱消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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