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120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过去谢赞尚且还教导他的时候, 曾经说过:“昭明, 你才智有余,心性不足, 到底年轻气盛, 以为只要肯,天下无不成的事。但你须谨记, 人到底是人,算得再多筹谋得再周全也还是人,人算不如天算, 百密一疏,往往才是常态。”

    势成事成,谋划得再周密, 借不来东风就是借不来。

    无心的话最是一语成谶。谢司白暂被困在通县。两天后冬雪和春日从京中脱身而出,前来会合, 他们方才理清前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时间倒转回将离宫的几日前。邵皇后禁足的命令初下达, 定安在与徐湘碰面之际, 另有一人悉心躲开宫中青云轩的眼线, 乘一架不起眼的柴车漏夜前来, 偷偷见了永平帝一面。

    时间再倒转回一月前。邵仪曾托门下清客徐茂去查青云轩,虽然徐茂没有查出异样, 但邵仪向来是个疑心深重之人, 对此并不十分信服。他明面上仍假托徐茂细查,背地里却另又派遣自己的心腹,沿着当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去找。不想这一遭, 当真被他查到一些东西。

    谢司白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能预料到的方方面面从不出差池。小郡王金蝉脱壳之计,未免永平帝派人查看,他一早备下两具死尸用以替代。这两具死尸乃是牢中死囚,行刑后被扔到乱坟岗。春日特意命人挑选与被替代者身量相似,且非本地户籍人士,这样可以避免被囚犯家人寻上门认尸安葬。却不想囚犯里有一人是家中独子,得知犯案判处极刑,家里老母带着媳妇一道上京来,刚巧是行刑后两三日抵京。老母为独子哭瞎了眼,媳妇却不瞎,认了几具都不是自家男人,被狱卒搪塞不过,眼见盘缠告罄,只好折身返回故里。

    这本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乱坟岗管理混乱,丢尸一类的事情时有发生,实不足为奇。但邵仪是个心细之人,无意中闻得此事后,又发现丢尸的时间刚好在郡王临府被烧前不久,便有了想法。若谢司白真是当年旧人,定要保下小郡王,郡王府事后清点并不少人,就说明他事先预备了替死的尸首。尸首若不然是活人,若不然就是从乱坟岗找去的。且后者必须是新近行刑之人,否则腐烂程度过高,一眼就容易被认出来。

    盗尸,林咸谋反,当夜趁乱火烧郡王府。这三件事前后呼应,时间不能隔太久,任何一环出了错,这金蝉脱壳之计就运转不得。其中林咸谋反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估量的不确定因素,只有邵仪知道茂公有所作为,才一早得到消息。而谢司白要估算好时机,定然也必须知道此事,那就说明——

    茂公与谢司白有关。

    这也就能解释他这样一个神通广大之人,为何迟迟查不出青云轩底细。

    事情在细想之下剥茧抽丝逐渐有了眉目。邵仪和林咸不一样,林咸在军中长大,带着些匪气,处事直截了当,不爱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主意。邵仪则是文臣,见惯了各种迂回手段,遇事总比常人爱往里面想一层。且他老谋神算,生性诡谲多变,面上无论如何作态,都不可能真正放心信赖旁人,他早有疑心徐茂为何要这般尽心尽职帮他,如此算是有了定论。

    这一层层反推回去,能推出来谢司白就算不是白家人也至少与当年的事有所牵连。但这一切都是空想,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况且以谢司白之缜密,也断然不可能给他留下证据。邵仪不好声张,平日仍旧与徐茂虚与委蛇周旋着,暗地里不死心,派了人去找,但能找到的多是皮毛,不及内里。

    这一拖足拖了整整一个月,直到邵皇后被禁足,闹得满朝风雨。邵仪看过邵皇后传回的家书,十六帝姬不知何故要往普济寺祈福,邵皇后隐约听闻她神智不大正常,想来是永平帝不想声扬家丑才出此下策,永平帝突然大病也同此事相关。

    陈白两家始终是永平帝心中不可被触碰的逆鳞,就连此番不顾邵仪面子执意惩处邵皇后,也盖因如此。邵仪灵光一现计上心头。他拿不拿得到实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平帝肯不肯信。这和林家不一样。林家再犯浑,都绝不会扯到当年的案子,所以一定要证据确凿才能扳倒。可先皇废太子与陈白两家的事就不一样了。皇上来位不正,提及当年始终心虚。永平帝也算是邵仪辅佐上位,这位帝王疑心病有多重,没人比他更懂。

    于是邵仪利用找来的那些边角料半真半假伪造了文书,连夜进宫面圣。永平帝一听谢司白与白家有关,就像是被人踩住死穴一般,勃然大怒。果真与邵仪所料,他甚至不曾去细细验明真伪,便立即下了决断。

    谢司白,必须死。

    永平帝是早对定安起了杀心,但他不愿看她死在自己面前,遂打算等她去普济寺后再暗中派人处理。可巧离宫前又有了邵仪进宫一事,他索性决定一道办了。同先皇时废太子相关的人事物均拿不到台面上来讲,谢司白又是个处事严谨之人,若错过这次机会,想要日后挑他错处查办,根本是难如登天。

    经此种种,才有了颍州一事。

    这些具体细节谢司白并不详知,但他听闻是邵仪私下里见了永平帝,也大致猜想出他用的手段。能让永平帝这样失去理智意气用事的,只有当年事。无论邵仪是真的手握实证,还仅仅是栽赃陷害,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王颜渊本来跟着小郡王赵敬玄去了定州,闻说谢司白负伤,忙又千里迢迢赶来。有关颍州的惨状,他听了不少,以为谢司白这次命不久矣,便也不抱怨路上颠簸,快马加鞭到了通县。通县三进的大院子,藏匿在街市深巷,是青云轩暂时的驻地。王颜渊一进院门就急切地寻人,结果看到的却是谢司白手绑着用以包扎伤口的细布,正在书房里同冬雪谈话。

    擅自闯入的王颜渊:“……”

    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一点都不一样。

    “王先生!”身后春日急急忙忙追上来,“走错了,不是这边。”

    谢司白很快反应过来,很有礼貌地拱手作揖:“王先生。”

    王颜渊的表情有几分扭曲,半晌才对着谢司白生硬地憋出一句:“你没死啊。”

    在场的春日冬雪秋韵俱是无语。

    “老先生怎么一见面就问人死不死的,晦气。”赶巧九砚从堂前回来,看到许久不见的王颜渊,随口调侃道。语罢他抛起手里的李子,接住咬了一口,“嘶,真酸。”

    王颜渊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皱眉回头,想看看是哪家的浑小子这么不知礼数,结果见到的却是拿剑威胁过他的谢九砚。

    ……那没事了。

    王颜渊清了清嗓子,假惺惺道:“我见公子面色无碍,定然不是什么大事,不知为何专程派人从定州‘千里迢迢’将我请来?”

    言下之意:屁大点事至不至于。这伤得还没上次被刺的那一剑严重。

    谢九砚最讨厌这些文人文绉绉阴阳怪气说话的样子,他一挑眉正要回怼过去,谢司白先扫他一眼。九砚还是怕他师兄的,只得悻悻收声,啃着李子进屋去了。

    “先生要看的人不是我。”谢司白道。

    “路上光顾着讲其他,我还没来得及说完。”春日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才给王颜渊指明前路,“请先生看的是我们家的那位小殿下。”

    王颜渊寻思来寻思去只可能是宫里的那位十六帝姬,他讶异地看向谢司白,拱手还了将才的礼:“公子好本事啊,宫里的人都能被你弄出来了?”

    谢司白:“……”

    王颜渊掩唇咳了咳,说回正事:“那位小殿下怎么了?”

    这事又说来话长。当日情势虽是紧急,但在谢司白的掩护下,定安毫发未伤。她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受刺激太大,才昏了过去。可自那日昏倒后,她再没醒过来。请了大夫看,倒是没有性命之虞,但要治也找不到对症。这才不得已将王颜渊从定州请了来。

    王颜渊下意识地要抬手捋胡子,但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有留。

    他尴尬地收回手,道:“小殿下这病,有意思。”

    幸好九砚不在,否则又要计较他的用词。

    谢司白起身亲自引着王颜渊到定安住的院子,绿芜和司琴都守在旁边,见人来行过礼,方让开身。重重帷帐中,定安静静躺在里面,她阖着眼,面无血色,若不是长睫微微颤动,很难看得出是个活人。

    不在宫中,自然不用那么多虚礼。王颜渊伸手探了探定安额头,便是执起她的手来诊脉。

    王颜渊闭目冥思片刻,松开手。绿芜重新给定安掖好被角。

    春日急性子,抢着问:“如何?”

    “《素问》里讲‘惊则心无所依,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小殿下突受惊吓,心脉不畅,实是心悸之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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