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陵这几天调息恢复的那点灵力大半用在挡姬元澈那一击上。
若非那道汹涌的灵力,恐怕他在姬元澈眼中还是个冒牌货,虽然现在也只是从长得颇像的冒牌货成了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
宴陵轻轻呼了一口气。
姬元澈扬眉。
姬元澈对宴陵的关心程度仅限于死没死,没有探知他身体的情况,现在听晏陵呼吸都在颤便意识到他伤得不轻,绝对不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宴陵低声念了个剑诀,只听落针可闻的牢狱中有什么东西嗡鸣颤动,金玉交接声清越。
剑吟声不是从宴陵身上传来的,而是从姬元澈身后,他略微偏头,只见不远处一个副将拿魔气拼命压着腰间的剑,剑身在剑鞘中晃动。
大概是趁着宴昏厥拿走了他的剑。
姬元澈嘴角笑意更甚,只是半点都没有到眼中,“需要本君帮宴雪策阁下将剑取回吗?”
姬元澈尾音尚未收回,副将身上的剑鞘却已轰然炸开,鞘身四分五裂,箍在剑鞘上的玄铁飞散。
那把如水般清亮的剑回到宴陵手上,顿时光芒夺目,飞来玄铁碎片被他拿剑一挡扫落,叮当作响。
临渊剑上的冰缓缓退去。
这是临渊剑的剑封。
姬元澈身侧的玄铁碎片都漂浮在半空,看起来竟还不错。
满口天命难为的少君殿下将碎片在半空中绕成了朵寒光闪闪的花,众人只来得及见他袖子一动,花猝然飞了出去。
下一刻,副将砰地跪到在地,同僚小心翼翼地伸手一揽,却摸到了满手的血。
姬元澈对宴陵笑吟吟地说:“这不方便,我们出去打。”
这魔头简直无耻!
这可能是牢房中听到姬元澈说的话之后大多数人的想法。
宴陵伤情同牢房的人尚不知晓,却也见到了他半身血迹,步履缓慢。
纵宴陵剑术高超灵力惊人,此刻想和姬元澈有一战之力也根本不可能。
那红裙少女对宴陵这个人所有的事情仅停留在一个名字上,此刻不仅因为姬元澈的无耻行径,更因为宴陵与她同出上界仙门却受到如此欺辱。
她梗了再三,不顾身边两个姑娘阻拦,直言道:“宴陵阁下已受重伤,少君若真想与宴陵阁下一较高下,何不等他好大半时再比试?”
姬元澈拿那双过分黑沉的漂亮眼睛扫过少女清秀的脸。
他不仅没有像刚才那般直接动手,反而向后者露出个近乎于平和的笑。
少女呼吸一滞,觉得仿佛被什么毒物盯上了,脊椎骨里凉得好像结了冰。
姬元澈道:“谁说我是为了和这位宴陵阁下,”他咬字微微加重,有种略带嘲弄的好听,“一较高下?”
魔族少君年岁很小时便威震魔族的原因不仅是他血脉纯正天实力极强,也因为他不可捉摸喜怒无常的性情。
“你说呢?宴陵阁下。”
宴陵不动声色地挡住姬元澈看那红裙少女的视线,他语气居然也很平静,没有半点被乘人之危的恼怒,他道:“自然不是为了欣赏在下的剑而来。”
姬元澈笑得更开怀了,“但本君是为了欣赏你而来。”
宴陵笑容不变,显然不觉得这句似赞美,又似亵玩的话是侮辱。
宴陵纠正,“是为了欣赏在下如何强撑战后如何狼狈而来。”
他推开铁门,走了出去。
姬元澈见晏陵提剑出来,本想拍拍对方肩膀,但看见他半身浴血,而且都干在衣服上之后,将手自然而然地放下了。
“雪策果然知我。”他满意道。
牢房地面凹凸不平,血流满地,又有尸体横在地上挡路,宴陵干脆将那把名动天下的临渊长剑拖在地上,仿佛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地牢到地上有八十一节台阶,宴陵走得很慢,但是很稳。
长剑刮过地面,发出低沉的碎裂声。
碎裂的是台阶。
宴陵手中长剑一动,他回头,见临渊被魔气包裹着,浮在半空中。
姬元澈站在他三步之外的下面,道:“太吵了。”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宴陵。
宴陵厌恶旁人碰他的剑,友人也就罢了,若和此人敌对,譬如此时的姬元澈,他大抵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姬元澈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宴陵的脸,不愿意错过一点细节。
宴陵的临渊剑和其他剑不大一样,临渊剑比一般的剑长些,剑身清丽如水,可照人面,进攻时寒光耀目,风华动九州。
姬元澈平时就总喜欢把宴陵的剑□□拿着当镜子照,他已然习惯。
临渊剑看起来秀长,实则分量不轻,他现在拿着本就吃力,又不愿意浪费灵力,在姬元澈眼中挑衅极了的举动,宴陵却司空见惯,而且此时还颇为受用。
他朝姬元澈一点头,道:“多谢。”说完,转身上去。
姬元澈:“……”
宴陵这是伤到了脑子吗?
“奇了。”姬元澈道:“宴陵阁下知道本君刚才为什么会认错吗?”
宴陵虽然知道是因为自己现在灵力太弱的缘故,却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何?”
姬元澈道:“因为宴陵阁下居然也能说出人话,让本君非常意外。”
宴陵淡淡一笑,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有几分玉器的透明,“日后少君会习惯的。”
临渊剑跟在宴陵身后飘。
名剑有灵,但也不过三四岁孩子的神智,剑身在魔气中嗡嗡作响,左摇右晃,注意到宴陵余光看来之后又偏过去,不正对着他,看起来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委屈。
姬元澈顾不上临渊剑的有趣反应,他甚至想宴陵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为了诱敌深入一击必杀。
不然为什么素来不能吃一点亏,口齿伶俐得让人想把他舌头拔了的宴雪策会如此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本君不会习惯,”这倒是一句非常真挚的实话,“你也不会有日后。”
宴陵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将剑拿回。
姬元澈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宴陵居高临下,见这位少君殿下面容虽然和从前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大不相同,肃杀戾气不加掩饰。
天知道宴陵用了多大的意志力去克制自己不去把他微皱的眉心抚平。
“你在看什么?”姬元澈道。
宴陵由衷地说:“我在看少君殿下果真龙章凤姿,”这个形容词还像个人话,下一句就干脆不是了,“万种风情。”
这样赤—裸的调戏让魔族一众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感叹晏陵找死果真有一手。
姬元澈拿司命指着他的脸,道:“宴陵阁下亦是清辉明月,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你说的探,是拿剑,还是拿手?
这是宴陵最大的疑问。
司命无锋,直逼人面时却能感受到一种仿佛千军万马奔驰而来地动山摇乾坤崩塌的压迫感。
宴陵弹了弹还在委屈的临渊剑身,道:“在下有一个请求。”
“遗愿?”
宴陵不理会姬元澈的挑衅,道:“在下想探一探少君的脉门。”
脉门连同全身经脉,若是在此处注入一道极强的灵力,可顷刻废人全身经脉。
姬元澈疑心极重,连诊治时都轻易不让医者接触脉门,何况说出这话的还是被他的属下关了几天,狼狈无比的上界仙门修士宴陵。
姬元澈被这个请求逗笑了,“本君也想探一探宴陵阁下的脉门,看看你的伤势。”
主要想看看脑子有没有问题。
不止是姬元澈觉得可笑,魔族各位也觉得十分荒谬。
说出这话的人大概是疯了,姬元澈要是能答应他就更是疯了。
不过虽然姬元澈性格古怪,却没有魔族担心他会真的把手伸出去,他毕竟只是喜怒无常,又不是傻。
宴陵左手拿剑,自若地把右手伸了出去,还整理了一下袖子,露出手腕以方便姬元澈查看。
偌大的院落静默了很长时间。
姬元澈站着没动。
宴陵究竟想干什么?
宴陵会没有目的地做什么事情吗?
他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吗?
姬元澈低头看他的手腕,长年不见光的皮肤很白,显得那几根血管格外的青,也格外脆弱。
宴陵已经重伤,现在姬元澈只需要抬手就能杀了他,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宴陵练剑多年,手腕极稳,姬元澈这么看着,他就让对方看着,还往前伸了伸。
姬元澈突然道:“宴雪策几时这样天真了?”
宴陵道:“何解?”
姬元澈冷笑一声,道:“你这样毫无防备,此刻本君若是真的动手,你马上就会死,任何人都救不了你,也不会救你。”
宴陵疑惑地说:“那少君说出来做什么?直接杀了在下不是更好?”
说话说多了会错失先机的。
姬元澈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感知那种探,而是握。
姬元澈身上的温度比他还高些,冰凉的皮肤乍碰到热源,条件反射般地索瑟了一下,但是马上就被宴陵控制住了。
姬元澈靠晏陵很近,自然清楚对方的反应,他心中冷笑一声。
魔族的少君几乎是擦着宴陵的耳朵低声道:“宴雪策,不必装出一副信任的样子。”
宴陵恨不得大呼冤枉,他几时装出信任的样子?
他确实在装,只不过装的是和姬元澈形同陌路。
他怕自己突然说咱俩其实已经睡过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刺激到姬元澈再恶化他的情况。
宴陵摇头道:“在下不知少君的意思。”
姬元澈听他微微颤抖的呼吸,不与他进行这个话题,这人嘴硬,不会说实话。
姬元澈道:“宴陵阁下,你还站得稳吗?”
宴陵确实因为伤的缘故站不太稳,知道姬元澈在挑衅却明知故问:“所以?”
“需要本君帮帮你吗?”
宴陵闻言抬眼看他。
姬元澈回了一个分外娇艳的笑,很想在晏陵眼中看见被羞辱的恼怒。
宴陵道:“却之不恭。”
姬元澈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这话的意思,宴陵眼睛一闭,直挺挺地朝他倒去。
姬元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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