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澈已经六个时辰没来了。
宴陵坐在窗户旁边眼巴巴地盯着院子里通向外面的那扇小门。
倒不是宴陵对姬少君多么想念,多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是他此刻不过一个普通人,衣食都是必需品。
他从前闭关十几年,靠欣赏万重山中清风明月就能活着,现在只要将他关在这十几天不给吃喝便可让他死得悄无声息。
宴陵拿起空空如也的茶壶,倒空过来落到杯子里的只有茶叶。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甚至怀疑姬元澈是不是想饿死他。
如果这真是一千年,姬元澈会这么干吗
宴陵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时候的姬元澈断然不会让他死得如此轻易。
姬元澈杀人通常十分利落,能用一息,绝不拖到一刻,但是宴陵对他实在太特别了,一人一魔有界族之别,在上陵学宫时早有龃龉,更何况宴陵之前还捅了他一剑。
以宴陵对于姬元澈的了解,姬元澈要是想杀他,定然要先废了他一身修为,之后挖眼拔指甲砍手指,捏碎了全身的骨头再把肉一片片切下来,舌头最后割,因为姬元澈一定很乐意听他的惨叫。
姬少君不会这么仁慈地把他饿死。
宴陵将茶杯里茶叶倒进嘴里嚼了几下,发现连茶都是沉茶。
难怪姬元澈一口都不喝。
宴陵从天亮等到天黑,可算体会了一把何为望眼欲穿。
窗子开着,梨花甜香不断飘进来。
宴陵看着雪白的梨花脑子里想的全是果肉雪白的梨。
他默默地把茶叶咽了下去,放下茶杯。
门外没魔看守,宴陵沉思片刻,推门而出。
他本想从窗户出去,但在失去灵力之前,他从窗子出去叫飘然,现在他浑身是伤,从窗户出去只能叫找死。
姬元澈在凌霜城,距离人族城池高松城不过百里。
宴陵之前和姬元澈在这呆了五十几年,对于城中布局还有些印象,至少知道城主府邸的厨房在哪。
他慢悠悠地背手踱步出去了。
倒不是他非得摆出一副你能奈何的嚣张样子气姬元澈,而是他伤得太重根本走不快。
宴陵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得两个在院外的魔族守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拦住他。
宴陵步履很重,但凡有点根骨都能从他的脚步声中听出这个男人伤得很重,或许连剑都拿不起来,但即便如此,两个守卫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握紧了腰间的武器。
宴陵停下脚步,朝一个魔族守卫的方向偏头。
那个年轻的魔族守卫登时站得笔直,眼睛紧紧地盯着宴陵,像是怕他突然出手。
宴陵道“这位小哥”
魔族守卫一动不动,置若未闻。
宴陵轻叹一声,一瘸一拐地走了。
从背影看,被称为剑道第一人的男人一身单薄白衣,步履又慢,和人族戏文中说的病弱书生没什么两样,连之前在门口守着的魔族侍女步伐都比他轻快。
宴陵在偌大的城主府中转来转去,一路上碰见的魔族对他目不斜视视而不见的有,好奇打量频频侧目的有,眼神不善恨不得处之后快的也有,就是没有一个魔愿意告诉他厨房在那。
他身边的少年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一路上跟着宴陵上蹿下跳问东问西。
对方到底不是姬元澈,宴陵一路上表现都十分得体,端住了自己凛剑宗绝世高手的风度,成功保住了师门岌岌可危的颜面。
少年迁就宴陵慢得像是七十岁老叟的步伐,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杀了我族城主”
宴陵轻轻点头。
少年非但没有一点愤怒,反而道“其他几位暂且不提,你是怎么杀的衡莲,据说他是百年以来仅次于姬少君的天纵奇才,连大祭司都称赞他若是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必然能赶上姬少君。”
宴陵摇头道“不能。”
“什么不能”
宴陵道“假以时日也不能。”
少年“”
他只是沉默几秒就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仅仅因为你是人族,那些城主是魔族吗我听说人族讲究兼爱”
一个含笑的声音插进来,“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少年立刻闭嘴。
宴陵朝声源望去,果不其然看见姬少君不知何时站在长廊中,廊中每隔十步便有盏长明灯,柔和的灯光几乎照进他漆黑一片的眼睛里。
姬元澈腰间挂着两把剑,双色交错,在灯下十分美丽,他朝宴陵一点头,仿佛老友重逢那样,又和和气气地对少年道“弱肉强食本是天道,技不如人杀就杀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若不是姬元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低眉浅笑的模样倒像个教导幼弟的和善兄长,“不过阿瑾你若是因此死在他手上,本君会给你报仇的。”
阿瑾动作幅度很小地撇了撇嘴,不过没说话,身形一闪,从宴陵身侧消失。
一把剑将宴陵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去哪”姬元澈问。
宴陵微微偏头,防止剑再割到他的头发,实话实说“找饭吃。”
姬元澈轻笑,显然不大相信。
一声“咕噜”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宴陵拿手按了按胃,看姬元澈的神情居然有点歉然。
姬元澈“”
宴陵步履蹒跚地跟着姬元澈,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有点像个饿了很多天的叫花子。
他走得十分艰难,几步一扶墙。
宴陵显然不认为自己这仿佛肾虚似得的模样丢人,他只想找最省力的方式走路,要不是衣服数量有限,爬也可以。
姬元澈拿余光看他,既觉得奇怪又觉得荒谬。
以宴陵的性格,就算打断了他的腿,在面对自己时他也不会流出一点痛色。
但眼前这个确实毫不掩饰,甚至说得上示弱。
宴陵根本不知道姬元澈心中所想,只是忍不住骂这个长廊的设计,走到一半时就是城主府的花园,根本没有墙可以扶着了,栏杆高度又矮,如果宴陵真的愿意爬过去,说不定可以扶着栏杆借力。
姬元澈偏头,神色有些不耐地看着宴陵,丝毫没有想要搭把手的意思。
宴陵唏嘘。
以前姬元澈每次要抱他都被他断然拒绝,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姬元澈或许也觉得宴陵走得太慢了将临渊剑拔出,朝宴陵扔了过去。
宴陵眼见剑向自己飞过来,他根本做不到抬手将剑握住,只好拿胳膊一揽,把剑抱在怀中,然后就因为冲击力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跪下。
姬元澈笑了出来。
宴陵咳嗽了几声,将临渊剑拄在地上,慢慢地朝姬元澈走去。
姬元澈道“本君曾经听闻临渊剑中有神骨。”
宴陵感叹道“有没有神骨在下不清楚,不过若是让为在下铸剑的前辈看见在下用临渊当拐杖,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将在下扔到剑炉中。”
姬元澈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宴陵道“怎么”
姬元澈豁然开朗,道“宴雪策根骨卓绝,若是用来炼器,不知道会铸成一把怎样的好剑。”
宴陵意识到姬元澈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慢吞吞地说“名剑有灵,姬少君身上再佩一把剑,恐怕司命会心生不快。”
话音未落,姬元澈腰间的司命剑就嗡了一声,似乎十分认同宴陵说的。
姬元澈道“这是下下之策,”他拍了拍宴陵的肩膀,“本君会物尽其用的。”
眼前的建筑让宴陵眼睛亮了亮,他语气也轻快了不少,道“多谢少君,但是在下还是想提醒少君,在下的根骨和司命剑相冲突,若是想用在下改剑,恐怕会毁了司命。”
他说得如此平静,甚至有几分忠告的意思。
姬元澈先进去,偏头笑吟吟地问“你笃定了本君不会杀你”
原本漆黑一片的厨房瞬间亮了,烛火闪着幽暗的光。
宴陵摇头,“在下知道少君留在下一命是因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可是这点利用价值对于姬元澈来说可有可无,“但您想杀我与否,只取决于您的心情,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在下日日如履薄冰,对您恭敬之至,生怕引得您半丝不快。”宴陵从柜子里拿出一碟糕点,往姬元澈眼前一晃。
姬元澈推开他拿点心碟子的手。
宴陵也不强求,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姬元澈望着那盘做成桃花形状的暗红色点心,道“有人血。”
“什么”宴陵含糊不清地问。
姬元澈重复道“点心里有人血。”
宴陵嚼了两口咽下去,道“桃花糕,口感一般。”
他端着点心盘子转了两圈,发现整个厨房除了几盘点心就只有生冷的肉,放在缸中,用冰保存着。
是人肉。
因为这堆人肉中有颗漂亮的头,只是和身体分离了,人头睁着眼睛,脸上覆盖了层雪白的霜。
他镇定自若地放下缸的木头盖子,靠着缸吃点心。
姬元澈拿了碟榛子走过来,宴陵看见立刻把剩下的点心扒到一边,留出一半空隙,朝姬元澈举起碟子。
姬元澈忍不住想,宴陵到底哪里如履薄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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