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黑玫瑰与夜莺】·31

    雨天, 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人潮往来, 雨滴滚过透明雨伞滑落, 程衡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浑身沾了雨水的潮气般给人湿冷之感。

    伞下这张脸漂亮得频频惹人注目,他无所察觉地站在马路中, 像一个迷路的人, 不知往南或北。

    学校连续几家酒店拒绝他入住, 他透过伞看向乌云累累的天空, 垂下的雨丝如细帘,把视线世界得无孔不入,只有伞遮掩下的空间有片刻安宁。

    绿灯闪烁, 踏破地上的积水, 他收敛住照射出内心的神色,再度维持游离世界外的冰冷。

    离校十里外的星级酒店。

    作为贵宾级用户, 程衡办理入住手续畅通无阻。

    脱掉风衣, 放口袋的手机来电响铃, 这个林向月为他准备的旧手机,受潮听筒受损, 他接听时, 传进耳朵的声音失真。

    “我的小少爷, 您能逃往哪里没有任性的资本,为什么不学着乖一点。”

    电磁音重笑声失真得刺耳。

    对于崔铃、程家的人能有他的新号码, 他一点都不意外, 无论何时他知道或不知道, 那些暗中监视他的视线总会存在。

    “你不能再靠近那个林向月,一旦激怒太太,你不考虑自己,至少考虑下无辜的小姑娘。”

    电话里的人不介意他沉默,继续说,“更何况她对你貌似没有想法,还曾和我说会和你走远,如今受不了你的纠缠给你帮助,单纯的虚以委蛇,等将来毕业,你再影响她的生活试试。”

    只有最后一句话让程衡改变的冷淡,窗外雨淋淋漓漓,他眼中倒映出城市的雨景,手覆盖在窗上,一根接一根收回掌心。

    有一点崔铃说的没错,他目前没有资本。

    清源高中部高二班。

    班主任刘怀安班会课上通知,程衡同学因个人原因暂时休学。

    他存在感不强,加上有前车之鉴,大部分人没什么感触。

    女寝里由于顾禾洺,大家讨论了一番。

    崔莺莺说“上次他也是休学来着,不是很快就回来了。”

    顾禾洺拦住准备去画室的林向月,“你知不知道他干嘛休学”

    林向月回了句不知道。

    这段时日,顾禾洺有意无意的针对,导致林向月对她态度疏远。

    顾禾洺不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配上阴阳怪气的表情,引导旁人误会林向月和程衡的关系。

    林向月当看不懂意思地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我的谁他上不上学我能决定”

    室友们全在宿舍,她不想当个被看八卦的素材,“你倒说说,我该和他有什么牵扯”

    顾禾洺个子娇小,仰头回“他喜欢你,你们私下不是常联系”

    “学校里爱传某某某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那么多,男的女的,是不是每一个都和我关系不一般”林向月质问,“常联系偶尔发短信警告他别逃课算吗顾禾洺,你有完没完,让开,别挡我路。”

    宿舍里第一次看见林向月发脾气,虽然她语调不高,但人人都听出隐忍的怒意。

    顾禾洺退让一边,等林向月走后,崔莺莺开导“可能林向月和程衡确实没关系,就算有,那大概是程衡单方面的行为,你别总怪到林向月头上。”

    顾禾洺握住手机,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崔莺莺摇摇头,和自己的好姐妹一同去往教室。

    宿舍无人,顾禾洺手机播放录音,清晰的传出林向月的声音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我的谁”

    “真可怜”,顾禾洺把编辑好的语音保存,喜欢的少年受着感情的蒙骗,所以,“由我来唤醒他。”

    画室里林向月铺一张人头素描肖像画的背景色。

    4b的粗芯铅笔刷上底稿,无序且混乱的一团黑,她拿橡皮擦擦明暗过渡,用力到画板晃动。

    陈若雪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还说没有,脸都板成莫愁师太了,陈若雪佩服有本事能把林向月气到失控的人。

    “盯着我看什么,”橡皮擦被擦成两半,林向月把它丢进铅笔盒,“看我就能画好”

    厉害了,这火不分敌我,陈若雪给她转移注意力“你们班篮球赛是不是得了年级第一名”

    “别提篮球赛。”她想起脖子上的咬痕,干出这事后休学也不说一声,他把自己当什么,所谓的喜欢她,追求她,她居然傻傻的相信。

    消遣她就这么好玩

    “那个”陈若雪不自觉离她坐远点,“你消消气,我就不问发生啥事了,等下老师要来改画,咱们先画,先画。”

    再大的怒火,时间一长,渐渐便平息。

    然而林向月对程衡这个名字条件反射不愿听见。

    她偶尔会梦见程衡回来学校,依然的我行我素蛮横不讲理,每回惹自己生气,又看见他似现实里一般软声哀求,当她原谅,梦在这戛然而止。

    她打开手机,始终没有收到一条程衡发来解释的短信。

    寒假冬天,海城不下雪。

    林母赵美乐收拾行李,今年要去外祖母家过年。

    那里的冬天零下二到十度。

    林向月怕冷,青春期的孩子一年一个身高,两年前的羽绒服今年不能穿了。

    赵美乐带她去商场买新衣服。

    女装和男装不是同一层楼,女装区很少看见男性。

    赵美乐在给林向月挑衣服,导购的嘴甜得能把三分说成十分,何况林向月的外表条件,赵美乐被夸得高兴,转过脸发现女儿皱起眉看向一个方向。

    赵美乐顺势看过去,隔壁品牌的女装有个年轻的男生在陪三个女生试衣。

    少年的背影挺拔欣长,气质和身材极好,然而对左右女生贴身的暧昧举止不主动也不拒绝。

    赵美乐拉一把林向月胳膊,“一看就是高中生,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你可别学”

    剩下叨叨的话林向月听不太清晰,在看清楚少年偏头时的侧颜,林向月说不明白为何大脑嗡声震耳,一种从未有过的低落将她席卷。

    但她感情淡薄,不舒服的情绪擅长压在心里深处,像蜻蜓点水后的涟漪,很快归于平静。

    她公式化地对妈妈的话弯起嘴角,接过羽绒服试穿。

    “给你爸爸的还差件毛衣没买,你要不要跟我上楼”赵美乐接过导购开的,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坐休息区的椅子上休息吧,你爸毛衣只喜欢那两种款式,几分钟的工夫,你跟着楼上楼下跑,累得慌。”

    林向月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坐到休息区。

    旁边有家卖奶茶的铺子。

    “我不喝太甜,来杯猕猴桃汁。”女生做了柠檬黄色的美甲手指,点着菜单说。

    比她先一步站在旁边点单的林向月,下意识朝她旁边的人看了一眼。

    少年自己的私服自然比林向月的眼光高出数倍,剪裁和做工轻易看出这是个富贵的少爷,褪去那阵子受她帮助时蒙尘的暗淡,矜贵傲然。

    “好巧,”程衡笑着说,“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神态简单到只是遇见一个普通的熟人。

    他不喝这些,林向月记得那时陪程衡逛街他对奶茶铺子的嫌弃。

    是因为身边陪着的人不同,所以可以屈就自己的喜好

    林向月说“我牙疼,还是不喝了。”

    说着合上折叠的单子。

    “疼得厉害”

    要不是场合不对,林向月怀疑他会掰开自己的嘴确认。

    她只是为程衡的客套找个借口,“是的。”

    女同伴有危机感地接话“牙齿疼确实不好喝甜的,程衡,她是”

    林向月也想知道他怎么回答。

    视线焦距中的程衡云淡风轻的语气“同学。”

    同学她记得他红眼质问我们仅仅只是同学的话,现在却迫不及待和别人说是同学关系。

    “是啊,”林向月笑笑,“就一个班的,认识而已。”

    女生更高兴了,“你要真想喝,我推荐你喝一款无糖的奶茶。”

    林向月“我不想喝。”

    强硬的拒绝显得不礼貌,她知道,但她不想多待一秒。

    另外两个女生早虎视眈眈盯着她站的位置,林向月退出他们的多角大戏。

    被包围的程衡听着女生们的点单,对她的离开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也许就是这样的人。林向月对自己说,他可以冷漠,可以霸道不讲理,可以肆意,可以无情

    是她不了解,轻信少年的承诺。

    庆幸,她那一点涟漪,没有卷起无法挽回的漩涡。

    总前台买单结账。

    收银员说“您这单正好是1314单,我们商城今天做情人节活动,这个数字两万元以下免单。”

    赵美乐欢喜得情不自禁,出了商城还和林向月说,要知道能中奖,她干脆拿上看中嫌贵没买的羊毛大衣。

    林向月“有奖就很好了,搙羊毛可遇不可求。”

    赵美乐“搙资本家的羊毛叫搙吗那是借,以后都得从我们身上还回来。”

    林向月“”

    她看手中商城的宣传广告,今天是情人节没错,一年到头大大小小有好几个情人节,又不像5月20号的特殊日子,活动上更没写有这个活动。

    这就是运气林向月摸不着头脑。

    豪车送完三位漂亮的女生回家,崔铃摇下窗,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式香烟。

    副驾驶上程衡脸色黑得滴墨般,崔铃碾灭烟,“一点烟味都受不了,我们少爷真是娇贵,下次你自己开车。”

    “我十七。”

    未成年。

    崔铃单手抓了把卷发,“我是你的老师,不是你的司机。”

    然而除了口头抱怨,下次程衡要出门,太太还是指定她跟随。

    “今天玩得怎么样只带妹子逛商场看电影”还是自家的产业,而且套路土得不像程大少爷的作风。

    似回忆起什么,程衡突然笑了下,“还不错。”

    “哪里不错,这三个比不上前几天吴家和陈家小姑娘的脚趾头。”崔铃忧愁,“父母不允许你自由恋爱,你不至于破罐子破摔,哪是你泡她们,是她们泡你差不多。”

    “今天这三个很好。”他只是这样回。

    “哪里好,又虚荣又肤浅”意识到什么她目光瞟向少年。

    对方没有不悦的神色,被程家斩断经济和去处,少年不得不入住自己家名义下的酒店。

    当他踏入酒店那刻,等同于向程家屈服。

    原以为会不甘,像上次那样不惜代价地逃离别墅。

    但少年什么都没做,他听从父母的安排,唯独早恋这块,一下子有沾花惹草的毛病。

    程太太白兰对此道“比起执念造成另一个程衡出现,他这样反而很好,免得我给他订婚找个人做绑架。”

    得到默许,程衡做的更为放肆。

    短短两个月,海城豪门圈,各个千金听说程衡花心的本事,崔铃甚至一时想不起林向月是谁。

    她此刻这般点评程衡的约会对象们,担心对方会反感。

    可程衡没有,他就像听见崔铃评价今天的天气。

    又虚荣又肤浅的女人,利用时能毫不手软,丢弃时能简单而方便,程衡笑着问“我很喜欢她们,不可以吗”

    完美漂亮的笑容,崔铃伸手想揉揉他的头发,但刚做出这个动作的意图,程衡闭上眼躺靠椅背,“我困了,麻烦开车快点。”

    对待女性的温柔仅仅镜花水月的美好错觉。

    “今天是情人节。”他蓦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一句。

    崔铃发现今天小少爷的情绪是这阵子最好的一次,眉眼间有真正的柔色。

    万里冰封的外婆家家乡。

    最痛苦莫过于早上从被子里爬起床,因为处于不南不北的尴尬地理位置,所以冬天没有供暖,靠自家的空调续命。

    林向月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她眼里的自己是只笨重的企鹅,舅妈非夸她白白圆圆的喜庆。

    喜欢带她串门,遇人便介绍是自己的舅侄女,参与邻里三家的麻将战局,一定要拉着林向月压椅子看牌。

    舅妈人缘好,别人乐得夸林向月,说和秦奶奶表外孙一样有出息。

    林向月一个高中生,也不懂长辈们口中的出息具体指她哪里。

    这家复式双层搂屋子的主人秦奶奶,七十多岁,戴着老花镜看牌,精神抖擞。

    舅妈说“我去上个洗手间,向月,你帮我摸牌。”

    啊她不会啊。

    舅妈说完立马走了,林向月硬着头皮摸牌,老手摸牌的手速一个菜鸟哪里跟得上,跳牌弄错,牌码得歪歪扭扭,不时需要人提醒。

    郑行舟下楼看见大厅坐着的林向月,戴着护耳的毛线绒帽子,灰蓝霾色羽绒服的同色长毛帽檐围住一张白嫩的小脸,他看惯她泰然自若,倒头一回瞧见她苦恼不擅长的一面。

    可爱得令人心颤。

    “小舟啊,”秦奶奶招呼表外孙过来。

    林向月忙着把牌按大小花纹分类,没多余心思分散。

    只听身后有个熟悉声音说“别出这张,打幺鸡。”

    “哦哦哦,好的。”她往场子中扔完牌,扭头笑说,“谢谢你啊。”

    卷发,五官轮廓深邃,有双蕴含野性的双眸。

    “郑学长。”

    “好久不见。”

    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她得跟上长辈们出牌的速度。

    秦奶奶问她和郑行舟怎么认识,都是郑行舟单方面在回答。

    林向月忙着手里的活,做不到一心二用。

    郑行舟让她出什么,她跟着出,直到后面郑行舟握着她的手把排按顺序插好,她回过神,对方又懂得避嫌地松开保持距离。

    握手的温度、对方身上薄荷味的沐浴香存留,他说话贴着耳,声音温情知礼“这样才对,小学妹懂了吗。”

    林向月摸了摸吹热的耳朵。

    舅妈姗姗来迟,“中午卤菜有问题,拉肚子了都,向月,输了没”

    秦奶奶笑说“小舟帮着她呢,上一轮赢了。”

    “哎呀,这就您表外孙,长得真好。”舅妈坐下林向月让的位置,对她说,“不用你压椅子了,你自去玩吧。”

    玩牌比考试还紧张,林向月去沙发上休息,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和瓜子零嘴,郑行舟坐她旁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

    林向月说谢谢地接过,“我以前回外婆家怎么没有见过你。”

    郑行舟“我妈去世的早,爸爸有了新家庭,和我妈这边的亲戚不常走动。

    加上他只是秦奶奶的表外孙。

    有种戳破人家家事的尴尬,林向月一个劲埋头吃橘子。

    郑行舟手指戳了下她腮帮,“小仓鼠精。”

    “我是不是胖了”外婆和舅妈使劲给她塞吃的,“感觉脸比在学校圆了大圈。”

    “不会,”郑行舟认真地看着她,从眉毛到嘴唇,“你的人体骨架很美。”

    林向月“”

    郑行舟“要不要去放烟花”

    “可以吗”林向月挺感兴趣。

    郑行舟带林向月上楼到杂活房找出买的各种手持的小烟花,两人一共站到阳台上。

    外面满月,雪色和月光互相呼应,手中烟花点燃的火光闪耀五色。

    “好漂亮。”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学长。”

    “都说了,叫我行舟。”他把新点燃的烟花棒递给她。

    林向月“这种也好看,我拍个照片纪念。”

    她拿出手机对着烟花拍照,“还有你的。”

    “有微信吗”郑行舟问。

    “没有,是什么软件”

    “和qq差不多,今年新流行的一款软件,我帮你申请一个,朋友圈比qq空间发图方便。”

    也可以,反正发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林向月把手机交给郑行舟。

    名字和头像是郑行舟决定。

    联系列表只郑行舟一个人,没把微信当正式的联系工具,她不曾去在意名字之类的细节。

    没过一天宿舍有室友通过手机联系人加了她好友,“你也玩微信了”

    接连认识的人陆续加她好友。

    朋友圈的两张烟花图,能看出男女性别的白皙双手,雪景中分别拿着的两根烟花棒紧挨着,三角构图和色彩无可挑剔。

    林向月看的是美景,而有的人,看到滔天的妒火。

    顾禾洺选择在林向月离开海城的寒假,把编辑已久的录音发送进程衡的邮箱。

    程衡点开林向月的微信,和郑行舟同风格的称呼和头像,摆放桌上的电脑正播放着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我的谁他上不上学我能决定你倒说说,我该和他有什么牵扯学校里爱传某某某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那么多,男的女的,是不是每一个都和我关系不一般”

    掐去了头和中间最关键的两句,录音从拌嘴变成林向月恶毒的冷讽。

    他扫落电脑,接着房间能摧毁的所有东西全部遭受暴力拆卸,举止疯狂,但他脸上维持着冷冰冰的平和。

    还能笑着对兢兢业业的佣人说“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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