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人潮往来, 雨滴滚过透明雨伞滑落, 程衡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浑身沾了雨水的潮气般给人湿冷之感。
伞下这张脸漂亮得频频惹人注目,他无所察觉地站在马路中, 像一个迷路的人, 不知往南或北。
学校连续几家酒店拒绝他入住, 他透过伞看向乌云累累的天空, 垂下的雨丝如细帘,把视线世界得无孔不入,只有伞遮掩下的空间有片刻安宁。
绿灯闪烁, 踏破地上的积水, 他收敛住照射出内心的神色,再度维持游离世界外的冰冷。
离校十里外的星级酒店。
作为贵宾级用户, 程衡办理入住手续畅通无阻。
脱掉风衣, 放口袋的手机来电响铃, 这个林向月为他准备的旧手机,受潮听筒受损, 他接听时, 传进耳朵的声音失真。
“我的小少爷, 您能逃往哪里没有任性的资本,为什么不学着乖一点。”
电磁音重笑声失真得刺耳。
对于崔铃、程家的人能有他的新号码, 他一点都不意外, 无论何时他知道或不知道, 那些暗中监视他的视线总会存在。
“你不能再靠近那个林向月,一旦激怒太太,你不考虑自己,至少考虑下无辜的小姑娘。”
电话里的人不介意他沉默,继续说,“更何况她对你貌似没有想法,还曾和我说会和你走远,如今受不了你的纠缠给你帮助,单纯的虚以委蛇,等将来毕业,你再影响她的生活试试。”
只有最后一句话让程衡改变的冷淡,窗外雨淋淋漓漓,他眼中倒映出城市的雨景,手覆盖在窗上,一根接一根收回掌心。
有一点崔铃说的没错,他目前没有资本。
清源高中部高二班。
班主任刘怀安班会课上通知,程衡同学因个人原因暂时休学。
他存在感不强,加上有前车之鉴,大部分人没什么感触。
女寝里由于顾禾洺,大家讨论了一番。
崔莺莺说“上次他也是休学来着,不是很快就回来了。”
顾禾洺拦住准备去画室的林向月,“你知不知道他干嘛休学”
林向月回了句不知道。
这段时日,顾禾洺有意无意的针对,导致林向月对她态度疏远。
顾禾洺不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配上阴阳怪气的表情,引导旁人误会林向月和程衡的关系。
林向月当看不懂意思地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我的谁他上不上学我能决定”
室友们全在宿舍,她不想当个被看八卦的素材,“你倒说说,我该和他有什么牵扯”
顾禾洺个子娇小,仰头回“他喜欢你,你们私下不是常联系”
“学校里爱传某某某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那么多,男的女的,是不是每一个都和我关系不一般”林向月质问,“常联系偶尔发短信警告他别逃课算吗顾禾洺,你有完没完,让开,别挡我路。”
宿舍里第一次看见林向月发脾气,虽然她语调不高,但人人都听出隐忍的怒意。
顾禾洺退让一边,等林向月走后,崔莺莺开导“可能林向月和程衡确实没关系,就算有,那大概是程衡单方面的行为,你别总怪到林向月头上。”
顾禾洺握住手机,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崔莺莺摇摇头,和自己的好姐妹一同去往教室。
宿舍无人,顾禾洺手机播放录音,清晰的传出林向月的声音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我的谁”
“真可怜”,顾禾洺把编辑好的语音保存,喜欢的少年受着感情的蒙骗,所以,“由我来唤醒他。”
画室里林向月铺一张人头素描肖像画的背景色。
4b的粗芯铅笔刷上底稿,无序且混乱的一团黑,她拿橡皮擦擦明暗过渡,用力到画板晃动。
陈若雪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还说没有,脸都板成莫愁师太了,陈若雪佩服有本事能把林向月气到失控的人。
“盯着我看什么,”橡皮擦被擦成两半,林向月把它丢进铅笔盒,“看我就能画好”
厉害了,这火不分敌我,陈若雪给她转移注意力“你们班篮球赛是不是得了年级第一名”
“别提篮球赛。”她想起脖子上的咬痕,干出这事后休学也不说一声,他把自己当什么,所谓的喜欢她,追求她,她居然傻傻的相信。
消遣她就这么好玩
“那个”陈若雪不自觉离她坐远点,“你消消气,我就不问发生啥事了,等下老师要来改画,咱们先画,先画。”
再大的怒火,时间一长,渐渐便平息。
然而林向月对程衡这个名字条件反射不愿听见。
她偶尔会梦见程衡回来学校,依然的我行我素蛮横不讲理,每回惹自己生气,又看见他似现实里一般软声哀求,当她原谅,梦在这戛然而止。
她打开手机,始终没有收到一条程衡发来解释的短信。
寒假冬天,海城不下雪。
林母赵美乐收拾行李,今年要去外祖母家过年。
那里的冬天零下二到十度。
林向月怕冷,青春期的孩子一年一个身高,两年前的羽绒服今年不能穿了。
赵美乐带她去商场买新衣服。
女装和男装不是同一层楼,女装区很少看见男性。
赵美乐在给林向月挑衣服,导购的嘴甜得能把三分说成十分,何况林向月的外表条件,赵美乐被夸得高兴,转过脸发现女儿皱起眉看向一个方向。
赵美乐顺势看过去,隔壁品牌的女装有个年轻的男生在陪三个女生试衣。
少年的背影挺拔欣长,气质和身材极好,然而对左右女生贴身的暧昧举止不主动也不拒绝。
赵美乐拉一把林向月胳膊,“一看就是高中生,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你可别学”
剩下叨叨的话林向月听不太清晰,在看清楚少年偏头时的侧颜,林向月说不明白为何大脑嗡声震耳,一种从未有过的低落将她席卷。
但她感情淡薄,不舒服的情绪擅长压在心里深处,像蜻蜓点水后的涟漪,很快归于平静。
她公式化地对妈妈的话弯起嘴角,接过羽绒服试穿。
“给你爸爸的还差件毛衣没买,你要不要跟我上楼”赵美乐接过导购开的,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坐休息区的椅子上休息吧,你爸毛衣只喜欢那两种款式,几分钟的工夫,你跟着楼上楼下跑,累得慌。”
林向月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坐到休息区。
旁边有家卖奶茶的铺子。
“我不喝太甜,来杯猕猴桃汁。”女生做了柠檬黄色的美甲手指,点着菜单说。
比她先一步站在旁边点单的林向月,下意识朝她旁边的人看了一眼。
少年自己的私服自然比林向月的眼光高出数倍,剪裁和做工轻易看出这是个富贵的少爷,褪去那阵子受她帮助时蒙尘的暗淡,矜贵傲然。
“好巧,”程衡笑着说,“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神态简单到只是遇见一个普通的熟人。
他不喝这些,林向月记得那时陪程衡逛街他对奶茶铺子的嫌弃。
是因为身边陪着的人不同,所以可以屈就自己的喜好
林向月说“我牙疼,还是不喝了。”
说着合上折叠的单子。
“疼得厉害”
要不是场合不对,林向月怀疑他会掰开自己的嘴确认。
她只是为程衡的客套找个借口,“是的。”
女同伴有危机感地接话“牙齿疼确实不好喝甜的,程衡,她是”
林向月也想知道他怎么回答。
视线焦距中的程衡云淡风轻的语气“同学。”
同学她记得他红眼质问我们仅仅只是同学的话,现在却迫不及待和别人说是同学关系。
“是啊,”林向月笑笑,“就一个班的,认识而已。”
女生更高兴了,“你要真想喝,我推荐你喝一款无糖的奶茶。”
林向月“我不想喝。”
强硬的拒绝显得不礼貌,她知道,但她不想多待一秒。
另外两个女生早虎视眈眈盯着她站的位置,林向月退出他们的多角大戏。
被包围的程衡听着女生们的点单,对她的离开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也许就是这样的人。林向月对自己说,他可以冷漠,可以霸道不讲理,可以肆意,可以无情
是她不了解,轻信少年的承诺。
庆幸,她那一点涟漪,没有卷起无法挽回的漩涡。
总前台买单结账。
收银员说“您这单正好是1314单,我们商城今天做情人节活动,这个数字两万元以下免单。”
赵美乐欢喜得情不自禁,出了商城还和林向月说,要知道能中奖,她干脆拿上看中嫌贵没买的羊毛大衣。
林向月“有奖就很好了,搙羊毛可遇不可求。”
赵美乐“搙资本家的羊毛叫搙吗那是借,以后都得从我们身上还回来。”
林向月“”
她看手中商城的宣传广告,今天是情人节没错,一年到头大大小小有好几个情人节,又不像5月20号的特殊日子,活动上更没写有这个活动。
这就是运气林向月摸不着头脑。
豪车送完三位漂亮的女生回家,崔铃摇下窗,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式香烟。
副驾驶上程衡脸色黑得滴墨般,崔铃碾灭烟,“一点烟味都受不了,我们少爷真是娇贵,下次你自己开车。”
“我十七。”
未成年。
崔铃单手抓了把卷发,“我是你的老师,不是你的司机。”
然而除了口头抱怨,下次程衡要出门,太太还是指定她跟随。
“今天玩得怎么样只带妹子逛商场看电影”还是自家的产业,而且套路土得不像程大少爷的作风。
似回忆起什么,程衡突然笑了下,“还不错。”
“哪里不错,这三个比不上前几天吴家和陈家小姑娘的脚趾头。”崔铃忧愁,“父母不允许你自由恋爱,你不至于破罐子破摔,哪是你泡她们,是她们泡你差不多。”
“今天这三个很好。”他只是这样回。
“哪里好,又虚荣又肤浅”意识到什么她目光瞟向少年。
对方没有不悦的神色,被程家斩断经济和去处,少年不得不入住自己家名义下的酒店。
当他踏入酒店那刻,等同于向程家屈服。
原以为会不甘,像上次那样不惜代价地逃离别墅。
但少年什么都没做,他听从父母的安排,唯独早恋这块,一下子有沾花惹草的毛病。
程太太白兰对此道“比起执念造成另一个程衡出现,他这样反而很好,免得我给他订婚找个人做绑架。”
得到默许,程衡做的更为放肆。
短短两个月,海城豪门圈,各个千金听说程衡花心的本事,崔铃甚至一时想不起林向月是谁。
她此刻这般点评程衡的约会对象们,担心对方会反感。
可程衡没有,他就像听见崔铃评价今天的天气。
又虚荣又肤浅的女人,利用时能毫不手软,丢弃时能简单而方便,程衡笑着问“我很喜欢她们,不可以吗”
完美漂亮的笑容,崔铃伸手想揉揉他的头发,但刚做出这个动作的意图,程衡闭上眼躺靠椅背,“我困了,麻烦开车快点。”
对待女性的温柔仅仅镜花水月的美好错觉。
“今天是情人节。”他蓦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一句。
崔铃发现今天小少爷的情绪是这阵子最好的一次,眉眼间有真正的柔色。
万里冰封的外婆家家乡。
最痛苦莫过于早上从被子里爬起床,因为处于不南不北的尴尬地理位置,所以冬天没有供暖,靠自家的空调续命。
林向月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她眼里的自己是只笨重的企鹅,舅妈非夸她白白圆圆的喜庆。
喜欢带她串门,遇人便介绍是自己的舅侄女,参与邻里三家的麻将战局,一定要拉着林向月压椅子看牌。
舅妈人缘好,别人乐得夸林向月,说和秦奶奶表外孙一样有出息。
林向月一个高中生,也不懂长辈们口中的出息具体指她哪里。
这家复式双层搂屋子的主人秦奶奶,七十多岁,戴着老花镜看牌,精神抖擞。
舅妈说“我去上个洗手间,向月,你帮我摸牌。”
啊她不会啊。
舅妈说完立马走了,林向月硬着头皮摸牌,老手摸牌的手速一个菜鸟哪里跟得上,跳牌弄错,牌码得歪歪扭扭,不时需要人提醒。
郑行舟下楼看见大厅坐着的林向月,戴着护耳的毛线绒帽子,灰蓝霾色羽绒服的同色长毛帽檐围住一张白嫩的小脸,他看惯她泰然自若,倒头一回瞧见她苦恼不擅长的一面。
可爱得令人心颤。
“小舟啊,”秦奶奶招呼表外孙过来。
林向月忙着把牌按大小花纹分类,没多余心思分散。
只听身后有个熟悉声音说“别出这张,打幺鸡。”
“哦哦哦,好的。”她往场子中扔完牌,扭头笑说,“谢谢你啊。”
卷发,五官轮廓深邃,有双蕴含野性的双眸。
“郑学长。”
“好久不见。”
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她得跟上长辈们出牌的速度。
秦奶奶问她和郑行舟怎么认识,都是郑行舟单方面在回答。
林向月忙着手里的活,做不到一心二用。
郑行舟让她出什么,她跟着出,直到后面郑行舟握着她的手把排按顺序插好,她回过神,对方又懂得避嫌地松开保持距离。
握手的温度、对方身上薄荷味的沐浴香存留,他说话贴着耳,声音温情知礼“这样才对,小学妹懂了吗。”
林向月摸了摸吹热的耳朵。
舅妈姗姗来迟,“中午卤菜有问题,拉肚子了都,向月,输了没”
秦奶奶笑说“小舟帮着她呢,上一轮赢了。”
“哎呀,这就您表外孙,长得真好。”舅妈坐下林向月让的位置,对她说,“不用你压椅子了,你自去玩吧。”
玩牌比考试还紧张,林向月去沙发上休息,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和瓜子零嘴,郑行舟坐她旁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
林向月说谢谢地接过,“我以前回外婆家怎么没有见过你。”
郑行舟“我妈去世的早,爸爸有了新家庭,和我妈这边的亲戚不常走动。
加上他只是秦奶奶的表外孙。
有种戳破人家家事的尴尬,林向月一个劲埋头吃橘子。
郑行舟手指戳了下她腮帮,“小仓鼠精。”
“我是不是胖了”外婆和舅妈使劲给她塞吃的,“感觉脸比在学校圆了大圈。”
“不会,”郑行舟认真地看着她,从眉毛到嘴唇,“你的人体骨架很美。”
林向月“”
郑行舟“要不要去放烟花”
“可以吗”林向月挺感兴趣。
郑行舟带林向月上楼到杂活房找出买的各种手持的小烟花,两人一共站到阳台上。
外面满月,雪色和月光互相呼应,手中烟花点燃的火光闪耀五色。
“好漂亮。”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学长。”
“都说了,叫我行舟。”他把新点燃的烟花棒递给她。
林向月“这种也好看,我拍个照片纪念。”
她拿出手机对着烟花拍照,“还有你的。”
“有微信吗”郑行舟问。
“没有,是什么软件”
“和qq差不多,今年新流行的一款软件,我帮你申请一个,朋友圈比qq空间发图方便。”
也可以,反正发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林向月把手机交给郑行舟。
名字和头像是郑行舟决定。
联系列表只郑行舟一个人,没把微信当正式的联系工具,她不曾去在意名字之类的细节。
没过一天宿舍有室友通过手机联系人加了她好友,“你也玩微信了”
接连认识的人陆续加她好友。
朋友圈的两张烟花图,能看出男女性别的白皙双手,雪景中分别拿着的两根烟花棒紧挨着,三角构图和色彩无可挑剔。
林向月看的是美景,而有的人,看到滔天的妒火。
顾禾洺选择在林向月离开海城的寒假,把编辑已久的录音发送进程衡的邮箱。
程衡点开林向月的微信,和郑行舟同风格的称呼和头像,摆放桌上的电脑正播放着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我的谁他上不上学我能决定你倒说说,我该和他有什么牵扯学校里爱传某某某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那么多,男的女的,是不是每一个都和我关系不一般”
掐去了头和中间最关键的两句,录音从拌嘴变成林向月恶毒的冷讽。
他扫落电脑,接着房间能摧毁的所有东西全部遭受暴力拆卸,举止疯狂,但他脸上维持着冷冰冰的平和。
还能笑着对兢兢业业的佣人说“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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