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绍很清楚瑟尔德是什么样的性子,反正跟什么“清新脱俗”之类的没有半点关系。
也许是因为先前刚想起菲兹的身份时受到的冲击太大,现在他见到瑟尔德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不如说他先前居然迟钝成那样才大有问题。
“等等等等,这是做什么,怎么把人这样压在地上。”
瑟尔德说着,随意的挥了挥手,撤掉了布置在边绍周围的法阵。
“可是,王,这可是……”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瑟尔德道,语气轻快,“我不可能会再把他忘记的。”
其他精灵包括边绍都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奇怪,接着其中一名精灵又问道:“那王您是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
瑟尔德:“哎,怎么能叫处置呢,这可是我重要的客人啊。”
其他精灵一惊,满脸不可思议。
“客人?”
“王,他不是犯下了那些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为什么说是客人??”
“别急,听说我,”瑟尔德这么一开口,精灵们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都没有注意到他耳朵上的耳环吗?”
那又的确是没有注意到,光顾着看这人类的脸还有那满脑子的阴谋论了,现在这么仔细一看,他们又震惊了。
“这是……母树的叶子?”
瑟尔德就站在那也没有再解释,精灵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讨论起来。
“那确实是母树的叶子?可是母树的叶子怎么会在他的身上?”
“能够戴在身上,还能保持得这么完好,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一看的话他跟母树叶子的相性也太高了,母树竟然是喜欢这个人类的吗?”
……
在一旁听着的边绍:……实不相瞒,这是我从恶魔的地里挖出来的。
不知道怎么的就自动挂到了他的耳朵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就变成了精灵母树的叶子,而且这么听下来的话,貌似这叶子挂他耳朵上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那边精灵还在窃窃私语,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说到最后居然变成了“这个人类被母树所喜爱的话,那杀害精灵奴隶的事情是不是其实哪里有误会”。
突然就开始自发的给边绍找起了合理的解释,往可能是有谁往他身后扔锅了的方向去了。
毕竟精灵母树喜欢的人类是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情的。
虽然其实真的就是这么回事,但这转变实在是太快,上一刻还要对他喊打喊杀,现在却又觉得他无辜可怜,边绍委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默默的看了不远处的瑟尔德一眼。
这个精灵王身上穿着精灵一族特色的服饰,因为身份地位还戴有一些特殊的装饰,明明都穿得好好的,可就是有种不着调的放荡感。
边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他在玩攻略游戏的时候就觉得这精灵怎么会是这种样子,穿衣服跟不穿衣服一个样。
清高都是别人的,跟他没啥关系。
可即便是这种样子,其余精灵却好似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对待瑟尔德的态度依旧十分恭敬,所有精灵对待自己的王都是忠诚且仰慕。
再说这个让边绍在精灵里风评瞬间逆转的耳环,他敢说瑟尔德其实根本就是看出这个是精灵母树的叶子而已,而那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他应当也是不清楚的,只是这么提出来,接着就仍由其他的精灵可劲脑补,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
以及边绍依旧有个巨大的疑问,那就是瑟尔德会这么做的原因。
其他的精灵会脑补众多,瑟尔德可不会,他认出自己就是那个罪犯的话,怎么会是这种态度?
边绍实在是想不明白。
“来吧,过来这边。”
不等边绍想明白,瑟尔德就拉着他站了起来,带着他往精灵母树的方向走去。
他就感觉……瑟尔德拉着他的力道实在是太轻了,就像是生怕的把他握疼了一样,又像是不敢使劲。
奇怪,太奇怪了。
精灵王的居所就在精灵母树上,这棵树几乎有一座小岛那么大,边绍站在它的枝丫上,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某个森林。
瑟尔德一直拉着他走,没有说话,他也就没有开口,只是跟着瑟尔德走,然后对方把他带到一个同样巨大的树洞里。
虽然是树洞,但却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看一些设施跟摆设应该是瑟尔德起居的地方。
边绍沉默了一下。
精灵的王一上来就把一个理应是陌生人的人类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瑟尔德让他在桌子前坐下,然后给他去泡茶。
想想看,精灵王甚至亲自给他泡茶。
联系到之前攻略游戏里的某些剧情,他忽地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瑟尔德刚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下,边绍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他更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瑟尔德这么问道,就仿佛只是随意开口。
边绍:?
这是什么展开,他完全看不懂。
摸不准自己该是个什么反应,于是他什么也没说。
然后瑟尔德又接着道:“也许这么说不太准确,那些在我脑海中苏醒的记忆,比起给我的预警,这严格来说更像是重生。”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存在着差异,但是没关系,那都无所谓,现在还来得及。”
边绍:??
什么东西?这精灵王在说什么怎么他就一点都听不懂呢?
边绍有些艰难的道:“抱歉,我对你说的这些不是很……”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迷茫太明显了,瑟尔德笑了一下,道:“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我不是,我不是做了那些事情吗,怎么……”
“那是你做的吗?”瑟尔德居然这么问道。
边绍楞了一下,随后说:“……应该不是。”
顿了顿,他又道:“我失忆了。”
先说“不是”然后又说“失忆”,这听起来就像是拙劣的,逃避罪行的借口。
“嚯,失忆了?”
瑟尔德却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那你记得我吗?”
从自己现在的身份来讲,边绍觉得自己应当是表现得不知道才对。
于是他道:“我听见其他精灵称你为王。”
瑟尔德:“是吗,可是我怎么觉得……”
他忽地俯身拉近了自己跟人类青年之间的距离,长长的金发垂下,边绍甚至能够闻见从精灵身上传来的,某种浅淡却又极为好闻的气息。
“我觉得你是记得我的啊,绍绍。”
边绍闻言瞳孔猛的一缩,随后他就知道要糟,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根本就来不及抑制,而一直都盯着他眼睛看的瑟尔德已经笑了起来,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母树的叶子会在你身上,不过看这亲和力,母树的确是很喜欢你没有错,也许她记得你‘前世’曾经为她、为精灵所做的事情,”瑟尔德说着,“这脑海中的记忆也有可能是母树的馈赠。”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精灵母树就称得上是精灵的信仰,是精灵们的神。
他直起身子,看着明显慌了却强装镇定的边绍,挑眉道:“怎么?还想要说别的什么?”
边绍:“……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可爱?”瑟尔德故意用着像是叹息一样的语气,“从你之前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差不多看出来了。”
“我看人还是挺毒的噢,你跟之前跟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你就算是知道我,又是否跟我一样有着全部的记忆……”
“但我猜测的话,大概就是某个瞬间,我所知道的‘边绍’就把之前的给代替掉了?”
边绍:“……”
他努力的想开口,却憋不出字来。
“不要紧不要紧,那就当成是不知道吧,我刚才什么也没说。”瑟尔德笑嘻嘻的,“你就将我看作是突然出现的追求者就好了。”
精灵的手划过边绍的耳朵,让他微颤了一下,然后轻轻抬起缀着绿叶的耳环。
“不过我是有些苦恼了,有这个在,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定情信物。”
边绍:……这个精灵怎么回事。
不过他在最初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慌乱之后,又迅速的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现状。
虽然很不可思议,瑟尔德也没有详细说明,不过从对方的只言片语……边绍猜测,瑟尔德口中的,这所谓的脑海中的记忆,不会是他先前打的那个攻略游戏吧?
也就在那里瑟尔德才会喊他“绍绍”,还用着略显轻佻的语气,从这么个称呼就能听出来很多了。
……包括这显然并不是个正经精灵这一点。
自己也用不着着急着去解释辩解,他既不否认也不肯定,瑟尔德会怎么想是他的自由。
现在最大的好处就是,起码瑟尔德应该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那什么,伙伴?
而且还是个精灵王,连带着一整个种族似乎都转移出了他的对立面。
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瑟尔德为什么会觉醒攻略游戏里的BE记忆。
先前也说了边绍是“全种族制霸”了,每一个种族里的BE都不一样,精灵这边的BE他觉得还好,颇有种“为大义献身”“舍弃我一个成全千万家”的悲壮,其他种族的就不一定了。
举一反三的话,若是其他种族的,像是菲兹那样的也觉醒了BE记忆……
噢这样看的话他都不用再为洗脱罪名而奔波了,取而代之的是,也许会很可怕的后果。
边绍忽地就感觉有些稳不住了。
……
……
恶魔领地,位于最中心的庄园里,恶魔们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就算是少了一个人类也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就像是水滴落入湖面泛起波澜,细微的涟漪荡开之后,湖面便又恢复了维持了成百上千年的平静。
庄园里的下人们正在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下一刻却皆是一个震颤,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的魔压,不约而同的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他们的主人醒了。
菲兹睁开眼,撑着地板坐了起来。
像是这样十分随意的坐在地板上这件事情,距离他上次这么做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没有印象了。
他那双赤红的眸子此时一片暗沉,黑色的头发略显凌乱,可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打理外表。
回想起先前那人类青年轻嗅蔷薇的画面,一时间竟分不清楚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胸口很闷,仿佛要喘不过气来,想着青年的模样似乎是好受了一些,随后紧接而来的又是无止境的空虚。
一个个不同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人类的青年是刚成年的时候便在恶魔的庄园里帮他照料花草的了。
庄园的主人作为恶魔可以说是十分与众不同,虽然被很多人说是装模作样,但他就是注重礼节,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对谁说话都很亲和温柔,明明理应是统领着所有的恶魔,却又好像没有什么野心,唯一的爱好就是摆弄花草。
实际上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可以说是,情感非常的淡漠。
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的世界里不存在“特殊”。
培育花草是因为他觉得植物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是最简单的,还有就是为了消磨时间。
青年在花草方面很有天赋,所以菲兹跟他说话的机会也比较多。
从刚成年一直过了有七八年吧,其实这么一段时间在恶魔看来只是短暂的一瞬,可是青年变化得很明显,并不是指外貌,而是内在。
他敏锐的感觉到青年似乎是对自己产生了感情,是那种恋慕之情。
对他表达过这种感情的也不少,恶魔只是觉得困扰,包括青年的。
没有心的恶魔觉得,若是将这一切都说开了,他们之间或许会变得尴尬,这就很没有必要,所以青年没有开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
青年很聪明,他似乎同样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跟以往一样,只要恶魔早上走到花园里,就能见到青年的笑脸。
‘早上好,先生,今天的花也开得非常美。’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恶魔再博学也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被潜移默化的“腐蚀”。
然后又过了几年,青年突然有一天对恶魔这么说。
‘我该离开了。’
离开?离开的话,除了这里他能够去哪?
恶魔这么想着。
在这边待了这么久,他怎么还能回到人类的生活中去?
为什么忽然就要回去?总得有个理由。
‘我已经不年轻了,先生,’青年垂眸这么说着。
这句话在恶魔的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随后他想到的解释是,因为人类的寿命都非常短暂,而现在已经不年轻了,所以就要找到伴侣留下自己的后代。
……伴侣?后代?
恶魔忽地感觉到了疼痛,然而他低下头,却发现其实是一不留神指尖被玫瑰的尖刺扎了一下。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先生,虽然可能会比较突然,但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现在终于做出了决定,’青年轻声说着,恶魔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被主人压抑着的悲伤。
觉得难过的话,不离开不就好了?
恶魔这么想着,也这么问出口了。
‘不行,’青年摇了摇头,‘请您准允。’
‘这实在是……太痛苦了,像您这样的大恶魔应该不会明白的。’
这话就像是他忍不住才说出口的,说完他便离开满含歉意的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恶魔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没有任何失礼之处的言语有些刺耳。
青年坚持要离开,恶魔也不会强人所难,于是便答应了。
很遗憾。
他这么觉得。
因为青年照料花草的才能十分出色,青年离开之后,他可能就找不到像是这样的园丁了。
……应该是这样的。
‘谢谢您,’青年说着,对着恶魔笑了笑,‘我……’
几次张口,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道:‘不,没事。’
第二天,青年便消失了。
恶魔早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到园子里,因为他知道青年不在。
原因不明的,浑身都不自在。
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由于青年离开造成的不适应,过了一会儿还是想要去看自己的玫瑰。
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对。
这花开得太美,太艳了。
仿佛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来人展现着自己,企图获得对方些许的喜爱。
察觉到了什么,恶魔的脸色一变,猛的蹲下将手按在了土地之上。
微风吹来,一望无际的花田摇曳着,静默着,只是努力的在让自己变得更美丽,哪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可还是想要往后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若是沾上了这玫瑰的光,是否也能得到那一星半点的爱怜。
没有任何地方可去,留下却是无尽的折磨,要走的话就是现在吧,之后就会老去,没有人会希望在心上人的心里留下那样难堪的模样。
不过微不足道的秘法,用渺小可怜的生命。
并非为了祭奠那无望的爱情,之后也将一直长存于此。
——只是企图,在那片贫瘠的土地里种上一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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