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云去岁初夏还家,到今日, 已经又轮到一秋。
到底还是在自己家舒坦。秦牧云虽想常伴父母跟前, 但秦御史事务繁忙, 平常少有时间在家陪伴, 只有身体不好的周乐清与女儿为伴。
周乐清虽说出身礼数严格的周家,但年轻时就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女儿, 只因她天性洒脱,性子好。如今见女儿回家后,面色也渐渐没有那么苍白,多少也稍微感到宽慰。只是秦牧云的病也一直是周乐清的心头大患, 虽然从秦知寒口中得知了女儿觅得神医的事, 不过这十几年过去, 她们看过不知多少大夫,也总不见起色, 故而这次也不敢抱多大希望。
但今年暮春,有一老者自称墨光, 从京城远道而来,如今经过小半年的诊治,秦牧云气色愈发好起来, 周乐清自然感激不尽。
单说秦牧云,回家以来,父母并不特意拘着她,又因为知道她身体不好,总要劝她多出去走动走动, 这烟花三月,正是扬城最美的时候。福莘也多番劝言,秦牧云情绪才慢慢好起来,在这生养她的故土愈发自在。
连因赵羡词带来的那些离愁别绪都渐渐淡了许多。
这一日,她服完药,照例要寻本书来看。福莘便劝道,“小姐,外面景色正好,您何不出去走走?”
秦牧云漫不经心的随意翻着书架,看看福莘,笑道,“福莘姐姐应当还未见过这扬城风光,既如此,我便做个东道主,与你一起去看看。”说着话,随手把书放回书架,却不小心打掉一本书,连带着书籍旁边的信都掉了下来。
福莘弯腰捡起来,怪道,“小姐,这里有您一封信。”
“我的信?”秦牧云倒没在意,随手接过道,“许又是邀我出去赏玩的请柬。”但一到手,就看到信封上那无比熟悉的字样——
秦牧云亲启。
秦牧云当即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取出信来读了一遍,恨不能一目十行看完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一旁福莘看着她突然紧张起来,最后那哭笑不得让人猜不透的表情,心里也跟着发急,忍了半晌,见秦牧云小心翼翼把信收好,又仔仔细细放进一侧的盒子里,才敢问道,“小姐,这是什么?”
秦牧云手一抖,面上却极淡然,“一个故人。”说罢,一会儿又问,“这几日,渡口可有自京城方向来的船?”估摸着,如果赵羡词过年前离京,如今也差不多就要到了。
福莘就道,“应该不少呢,现在城中风光正好,许多京中来的贵人都来赏玩呢。”
秦牧云噢了一声,忽然道,“你不是想出去看看风景吗?我们走吧。”
“哎?”福莘惊讶于她话题的转变,却还是很高兴,“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不多时,秦牧云便带着她到了渡口。
福莘看着来来往往繁忙的船只,看了大半天,也没见秦牧云动,只好陪着。
说是看风景,结果接下来十来天,秦牧云每天带着福莘往渡口来,福莘眼看着旁边春光明媚,景色宜人,却半步也离不开,只得暗叹一声,她暗想,那信……总不会是赵羡词给的吧?
秦小姐这望穿秋水的模样,跟一个苦等情郎归来的怀|春姑娘有什么两样?
秦牧云每天出府,就是秦御史和周乐清再不经心也发现不对了,何况这两人又是最心疼女儿的。于是当晚找来福莘,话却问的直白,“福莘,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人要来?”
福莘摇摇头,“回夫人,我实在不知。”
秦御史就道,“那真是怪了,我也没收到周家的来信,难不成不是周家的人要来?”
这两年,虽然女儿远在京中,但秦家和周家也是有书信往来的,自是知道秦牧云和周雪津亲厚的事。他们本就有意撮合二人,自然也乐见其成。
这阵子,因见秦牧云每日去渡口苦等,任谁也看出在等心上人了。
秦氏夫妇便以为,是那周府的小公子要来扬城。但又素来知道小公子最是娇贵,就算要来,也肯定早早通知了他们。偏偏周府偶有来信,只提到周老太太如何关心思念秦牧云,并未说周雪津的事。
夫妇二人因此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唯恐女儿被什么人骗了。
谁知道又过了半月,竟又收到一封信,这次秦御史特地留个心眼看了下,果然是和上次寄给秦牧云的信是同样的笔迹。
秦牧云拿到信后,看见赵羡词说,因故拖延半年,要到夏天才能来,就很生气,“骗子!”骂完又轻叹一声,知道赵羡词作公主伴读,就算出了些什么变故也是身不由己。只是幸好赵羡词没有成为宫妃,这让秦牧云枯槁的心又活了起来。
她回家以来,心情舒畅。又觉着现在事情桩桩件件都与过往不同,那赵羡词显然也与前世不一样了,秦牧云便有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仗着父母喜爱,第二日,她索性换了男装,当真带着福莘去扬城赏风景去了。
秦小姐年纪虽小,但气度迷人,颀长有致的曲线掩藏在男装之下,愈发显得她风度翩翩。偏又有一张俊美的脸,往街上一站,就让扬城女子迷了眼,纷纷打听这是谁家公子。
秦御史此时正与同僚在德庆楼议事,远远听见外面的骚动,也就看了一眼。
于是一眼看到自家女儿带着福莘,举止风雅的在街上散步,引得一众人围观。同僚此时也看到此景,不由赞道,“咱们扬城何时来了一位这样雅致的人物,真是英雄出少年。”
说罢再看一眼秦御史,同僚奇怪道,“竟与大人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秦御史虽然有些无奈女儿又是此番模样,但难得见她如此有兴致,也只好暗叹一声,由她去了。此时听见同僚说这话,不禁心中有些骄傲,故意问道,“哦?不知以王大人之见,我与那少年相比,谁更胜一筹?”
王大人看看秦知寒,又看看外面的秦牧云,道,“若论硬朗,自然是大人您更有气概。但若论文雅风流——恕属下直言,只怕那少年更胜些。您看,那些姑娘们都看入迷了呢。”
秦御史再也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特骄傲地说,“不瞒王大人,你盛赞的这位少年,正是小女。哎,我这个女儿,自小被宠坏了,我也拿她没办法。”
话是这么说,王大人可一点也没看出御史大人“没办法”的意思,那语气中满满的骄傲都快要溢出来了!虽然惊讶于那是个少女,但扬城风俗不比京中,对姑娘管束没有那么严,又见御史大人自己乐见其成,旁人哪还有多话的道理?于是王大人叹道,“早先听说令爱自京中还家,是个当世少见的才女,谁曾想今日竟见了!真不愧是我们扬城女儿,英姿飒爽风采迷人啊。”
“王大人客气,客气!”秦御史说着客气话,嘴角都要翘上天去了。
他们不过在此闲聊,谁能想到,早在八九岁时就因琼花柳香引起过扬城女儿争相模仿的秦牧云,再次掀起了女子穿男装的风潮。
只不过扬城虽然风气开放些,但大部分家庭也没开放到能让女子女扮男装就上街的地步,因此姑娘们都只是亲手缝制了男装,各自在家中穿着玩罢了。
秦牧云自己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女装出去,多有束缚,男装出去,几乎每走一步都是注视的目光,让她极不自在,索性也懒得出去了。
只幸好这半年来,墨光为了治她病根,特地教了她一套养身的拳法,秦牧云年纪不大,习武虽然稍显晚了些,但也不算无可救药,也尽心学着。既然不想出门,便每日琢磨拳法去了。
墨光见她极聪慧,不仅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三,虽然拳法熟练不够,但要点都能领会,便欣赏极了,很想要收她为徒,打算教她一套完整的门派功夫。
本来秦牧云对此并不感兴趣,她体弱惯了,常常走不了多少路就气喘吁吁,哪里曾想过习武这种事!谁知道如今经墨前辈医治,身子一日比一日好。
因体会到走路不喘心急不咳的好处,秦牧云就更加渴望健康的体魄,听说墨光要教的功夫能帮她治病根,还能强身健体,哪里还有推辞的道理!
于是当场拜了师父,还在秦家父母的见证下,给墨光叩了三个响头,就算简单的拜师仪式了。
秦知寒夫妇因为墨光救了他们独女的病,早就感激不尽了,如今又见老神医要收秦牧云为徒,自是更加感激。
这半年来,墨光主治秦牧云的病,效果虽好,但用在周乐清身上就不大有那么见效。
一是因为周乐清积病已久,宿疾难愈,二则周乐清早年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秦牧云,能捡回一条命都是上天庇佑,自然也重伤了本元。
秦家人知道后,难免有些失望。只是这十几年,也早就习惯了。幸好女儿的病还有治好的希望,夫妻俩已经很知足了。
周乐清还道,“如今看云儿这情况,说不定以后还能生儿育女呢。”
但按照秦御史的想法,他妻子因生了女儿,几乎折去大半条命,他夫妻二人又向来恩爱,秦知寒为此后怕了许多年。而今秦牧云虽然身子看着好些,但生孩子总是太冒险,他倒不大愿意让女儿生养。不过这些话可不敢跟周乐清讲,不然堂堂的御史大人怕又要跪板子。
与此同时,因知道御史之女在家,这扬城官眷几乎都递来拜帖。一是想见见秦牧云,二是想为她说媒。且不说秦家姑娘貌美有才华,又是御史的女儿,就只说秦牧云随随便便就能引领扬城风流这一点说,多少人都恨不能踏破秦家门槛。
往年,每逢有人来见,秦御史和周乐清总是能推就推,一是因为他们已给女儿定好归宿,二来周乐清身子不好,不能多操心这些事。但这次,秦牧云半死不活地从周家回来后,就连周乐清自己都有些想重新考量这么亲事了。
原指望女儿嫁给周家,能够在亲人的庇佑下,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活,左右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又沾亲带故门当户对。可谁料,如今不过是去了两年,让两个孩子处一处,还没嫁过去呢,好好的一个闺女就剩了半条命送回来,周乐清心里难免有些不满。
“母亲年事已高,我过去念着兄长为人正直,雪津也是个知道疼人的,”周乐清说,“但现在看来,我那嫂嫂却未必好相与。”
秦御史道,“既然如此,现在来府上说亲的人有许多,倒不如我们都看看。左右离不开扬城,还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的宝贝女儿,还是自己护着最安心。”
周乐清想了想,“问问云儿的意见吧。当初送她去周府时还小,不知道什么事,现在也大了,婚姻嫁娶这等大事,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
“也好,”秦御史犹豫了下,又说,“我猜,女儿怕是有心上人了。”这才把前阵子秦牧去渡口和那两封信的事都说给周乐清,“这等事,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开口,你们母女亲近,就问问她。若真有心上人,只要那人品行端正,知道疼人,不管出身如何,我们都可以考虑。”
周乐清嗔他,“门当户对还是要的。”
“这话可说不得,”秦御史非常有经验地说,“就凭云儿那性子,万一她看上一个穷小子,你这话一说,她指定不肯告诉你了。你的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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