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总跟着赵羡词出去办事,雷守青通常都是男装打扮。不过不像赵羡词原本肤白娇嫩, 雷守青经年累月在外磨砺, 皮肤暗黄, 虽然五官也算端庄, 但本就性子硬朗,一旦把长发束起, 换上男装,几乎与男子无异。
而且为了方便起见,雷守青也没刻意透露过自己的性别,旁人也不会对一个跟班有过多深究, 就连莫晓星跟她打了这么久的架, 都没意识到这人是个姑娘。
此刻秦牧云瞧着她, 却觉得这雷守青身上有股寻常女儿少见的疏朗,是那种常年行走江湖才会有的干练。虽然每当面对赵羡词时, 秦牧云总情难自已吃雷守青的醋,但现在单独相处, 她反而有些放心赵羡词身边有这样一个姑娘守着。
只是,放心是一回事,心里不舒坦则是另一回事。
但秦小姐对旁人向来是惜字如金的, 听雷守青简单说完事情经过,就满怀担心地去了临河院子,福莘百般劝阻却怎么拦都拦不住,简直要愁死了。
天色即将入夜,上次她家小姐就是因为和那赵公子共处一室, 导致后来四个护卫连同福莘都极不自在,不知道该如何对那赵公子,难不成当成姑爷吗?
福莘实在不能理解,秦小姐以往虽然性子散淡些,可该守的礼总是规规矩矩的守着,怎么见了这赵康公子,就变得这么——这么有失身份!
秦牧云却顾不上这些,她有意无意就是要把自己和赵羡词扯在一起,能牵扯多深就多深。至于福莘担心的这些,秦牧云就算再糊涂,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福莘掏心掏肺谏言,可有句话半点不敢说,秦牧云却清楚,那个词叫做“不知廉耻”。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与一个陌生男子,私定终身,甚至私相授受还有了肌肤之亲,这不是不知廉耻是什么?
这大概是秦牧云这段时间以来,承受的最大恶意。可她却并不在乎,因为在秦牧云心底,有一件更加不知廉耻、更加放荡的隐秘——她喜欢赵羡词,是世人不能接受的那种喜欢。她想要和赵羡词有肌肤之亲,不在乎旁人怎么想。
只是秦牧云现在还不敢做。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现在她虽没有做,别人却已经这样认为了。
她自长这么大,便是待周雪津都远不及如今对待“赵公子”这般深厚不自持。
是啊,不自持。
夜色中,秦牧云敲响赵羡词的房门时,就不由自嘲了下。
她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又一次深夜主动来到赵羡词面前——在外人看来,这里没有赵羡词,而是一位叫做“赵康”的公子。
她初来南省没多久,就与这赵康公子同床共枕,外面早已经传得有模有样了。
她和赵羡词自然最清白不过,但听到这些传言,秦牧云心里竟有种奇异的快感。
尤其在得知赵康是南省丈母娘心中的理想女婿后,这份不自持甚至不知廉耻带来的耻辱感迅速被霸占了赵羡词的隐秘快乐取代了。
想来,归根到底还是秦小姐心性过于孤傲,骨子里就不是那么乖顺的人。
赵羡词在房间里捧着那份供词发呆,她是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能挖出这样的冤案来。
自幼时起,她尚且懵懂,就知道父亲死于一场意外,从那以后,家里的生活一落千丈,赵家可谓一朝变天。她的母亲赵夫人只知道痛哭流涕,她的哥哥也渐渐不归家门,没有赵自省的赵家,就等同于没了顶梁柱,顷刻间坍塌了一半。
也是从那时候起,赵夫人对赵羡词异常严苛,日夜盼望的都是让赵羡词嫁入高门大户。赵羡词渐渐学会了只笑不哭,学会了怎么察言观色,怎么讨的母亲欢喜,怎么隐藏自己的害怕和委屈,毕竟所有那些情绪在赵夫人看来都是软弱无用的表现,无助于将她嫁入士族官绅之家。
那些苦她都过来了,到最后,赵羡词成了令母亲满意的当家主母的模样,也如母亲的愿嫁给周雪津成为世家的少夫人。
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她,原来这一切本可以不这样的!她的父亲竟然是被人害死的?倘若——倘若赵自省还活着,是不是赵家会是另一番模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倘若,她父亲不仅死了,还是蒙冤而死,死的不明不白,尸骨无存!明明有着天大的冤情,却又被潦草的一笔带过,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意外一样。
说不清的怨恨和复杂情绪梗在心头,赵羡词无法排遣。
这时又传来敲门声。赵羡词不答也不应,她只想好好哭一场。
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怀担忧,“羡词?”
赵羡词一怔,那是秦牧云的声音。
秦牧云只敲了一下,没有继续再敲,也没让她开门,只是说,“你别怕,我在这里陪你,你……你还有我。”
秦牧云知道她的症结,上辈子就知道。赵羡词这个人,独立惯了,懂事惯了,所以也孤独惯了。但也只是习惯了而已,赵羡词渴望什么害怕什么,秦牧云都心知肚明。她就站在门口,隔着一道门,满腹的话不知该如何说起。
赵羡词往门口看了下,就知道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秦牧云的话,好似给她冰凉的心注入了热量,却又因着那温暖,让赵羡词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忍不住走到门前,想叫一声秦牧云,却哽得说不出话。
秦牧云看见门里走来一个影子,心里就紧张起来,“羡词……”里面的人没回应,秦牧云忍不住伸出手去,按在门上又低低地叫了声,“羡词……”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不住地叫着这个名字,好像能抚平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赵羡词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听得到秦牧云声音里藏不住的担忧和心疼。可她没办法打开门,抬不起手,拉不开门,就像被什么石头堵住的喉头一样,梗得她满心怨怒无处发泄。
晚晴和雷守青在一旁瞧着,不知怎的也落下泪来。如果说,以往对秦牧云有什么误解的话,这些日子以来,晚晴却比赵羡词看的清楚,秦小姐是太在意她家小姐了。
晚晴擦了擦眼泪,又看看雷守青。雷守青低着头,心中起伏不定,唯有眼泪落在紧握的双拳上,才能让人稍微看见她的心情。
原来心里住了一个人,能让人变得更加坚强,也更加脆弱。喜会更喜,痛也会更痛。
“让秦小姐看着吧,我们先出去。”雷守青把晚晴拉出去,陪坐半晌,又站起来,“有秦小姐在,公子会没事的。晚晴,我出去透透气。”
她逃似的跑了出去。晚晴惊讶地看着雷守青狼狈的模样,莫名就心里一惊。
莫小十早先都睡着了,这会儿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过来,“晚晴姐姐,怎么了?”
晚晴赶忙擦了眼泪,拉着他去了厨房,“你先吃点东西吧,下午耍累了就去睡,晚饭叫你都叫不醒。”
莫小十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给公子做了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保密,”莫小十咬了一口馒头,“等做好你就知道了。”
晚晴也没心情跟他闹,这几天莫小十从早到晚一直神神秘秘折腾他的木头,因知道那原来就是他的手艺,晚晴也由着他去,只见他累的不轻,却没见耍出什么名堂来。
莫小十见她没有追问,叫道,“晚晴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晚晴动动唇,又笑道,“没事,你吃完要是累了,就继续睡吧。”
莫小十是个聪明人,见晚晴不说,他也不再问,只是忽然说,“前阵子公子出去,不是被人暗地里动手打吗?我就给公子做了个贴身的小玩意,以后遇到危险,或许有用。”
晚晴一下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东西?”
“唔,”莫小十眼珠一转,“你要是答应帮我打下手,还不告诉公子,我就跟你讲。”
晚晴原本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只不过整日劳碌让她显得异常成熟,但到底孩子心性,听莫小十这么说,哪有不答应的?于是等莫小十吃完饭,就一起去了莫小十的房间,看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东西。
而秦牧云,一直站在赵羡词门口,没说话也没走。只是听着里面隐隐传来赵羡词的哭声,心里也跟着难受得紧。
赵羡词自己哭了一场,抬头一看,那个人影依然在门口守着,心里忽然就一下暖过一下,擦擦眼泪,到底是去开了门。
就见到脸上挂着泪珠的秦牧云。
秦牧云还没说话,赵羡词自己倒笑了,“瞧瞧你,哭成小花猫了。”就把人拉到房间里来。
秦牧云刚要关门,赵羡词伸手拦了下,又收回了手,“算了,你来都来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突然说这话,但秦牧云还是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是心态还是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我自然在意,”赵羡词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满目怜惜,“和你有关,我怎么能不在意。”于是拿出帕子给秦牧云擦眼泪,“你倒是哭什么呢?”
“我哭我自己,”秦牧云说,“我还能哭什么。哭我来了这么久,也没人给我开门。外面这么冷——”
赵羡词就捉了她的手,“怪不得手这么冷,是我不好,这天还没入春,你的身体怕也受不住。”一边说一边哈气,见没大用,就捉了秦牧云的手往自己怀里放。
秦牧云大吃一惊,“你——”
作者有话要说:赵羡词:暖手不?
秦牧云:……(暖还是不暖呢?好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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