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没注意到花船已开到淳河桥部分。花船刚到, 早已在淳河桥上准备妥当的烟火就一齐绽放, 映着漫天星光, 好像在天上泼墨挥毫, 洒出一片片绚烂的奇异景象。
秦牧云吃惊地举目望去,只见烟花四散, 五彩斑斓,以星星点点的夜空为画布,影影绰绰之间,那渐明渐暗的光影颇像一幅晕染了色彩的水墨写意图。
原来, 在河心观赏, 竟与在岸边赏烟火是如此不同!
天上被烟火映得如白昼乍现, 河中无声的倒影与之交相辉映,以至于在船头的她们二人, 竟好似置身烟火之中一般,不知今夕何夕, 如坠星河,如在云端。
赵羡词也被这夜空下的美景惊呆了!
她是无心而为,不料竟意外成就如此美景。
却见秦牧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星空半晌, 忽然将她松开,双手合十开始闭目许愿。
半天,才睁开眼睛。
赵羡词忍不住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秦牧云望着星空, 声音放的很轻,“能与赵羡词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赵羡词心头一悸,慌忙扭过脸去,“傻子,那是烟火,不是流星。”
秦牧云却看向她,一字一顿道,“我又不是向它们许愿,”她微微笑起来,“我只想,让为我花费这般心思的那个人,能知道我的心愿。”
赵羡词不禁倒抽一口气,愈发觉得脸上烧起来。她竟不知道,秦牧云何时变得如此会撩拨她的心!
可又禁不住暗想,自己当真能与秦牧云,平平安安,白头偕老吗?
虽然是个很平常的愿望,但,凡事越是平凡,才越是难得。
没有任何预告的淳河烟火,再次陆陆续续吸引了许多人。眼见着烟火渐散,人群愈多,赵羡词便敛去眉眼,拉着秦牧云进到船舱里面去了。
她还要把衣服换回来。
好在这一路,因是夜晚,两岸无人,又在船头沿河而动,全程没有人发现换回女子装扮的赵小姐,不枉赵羡词一番精心谋划,既要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又要好好给秦牧云庆贺生辰。
到此刻,今晚的生辰礼已大致落下帷幕。
赵羡词换回男装,束起长发,重新出现在秦牧云面前。
秦牧云将她按在窗边,对着镜子道,“这次,我为你画眉。”
虽然秦小姐不大精通乔装打扮,但好在有赵羡词原先扮做赵康的例子在线,她给化成那模样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赵羡词知道她的心事,也就由她去。只是暗想,看来以后,还是要自己学好这门手艺,不好再多麻烦守青。
这么想着,便不由借着镜子望秦牧云一样,看秦小姐眉眼专注,却肤如美玉,端的清冷可人——谁又能想到,私下里,秦小姐竟如此热烈张扬呢?
不过,不管什么样的秦牧云,都令赵羡词觉得动人非常。
她想,但愿……但愿云儿的那个愿望能够成真吧!但愿,但愿秦牧云以后真的不会喜欢上什么男子,但愿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被揭穿!
如果能以赵康的身份,和如此知心知意的秦牧云白头偕老,赵羡词愿意永远束起发冠,裹起胸前,只盼着这假凤虚凰的美梦能长长久久做下去,盼着日后真正懂得男女之情的秦牧云能不悔今日之约!
今夜的梦实在太美,以至于赵羡词充满深深的不安。
甚至开始心怀恐惧。
恐惧有一天,秦牧云突然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年少幻境一场。
恐惧到那时,原以为能陪伴一生的这个人,到底还是会离自己而去。
赵羡词忍不住想,这辈子,真的能有人陪自己白头偕老吗?再也不会孤立无援,父母亲朋皆去,唯有自己如浮萍,飘零无所依?
她内心深处如此渴望,以至于并不敢轻易做这样的美梦。
好梦易做,好事多磨。
赵羡词垂眸,敛去眸中藏不住的祈盼,任由秦牧云为她梳妆打扮。
却不知此刻,秦知寒正在淳安街的醉贤楼,坐在靠窗最好的位置上,遥望着夺目的淳河盛景,仔细听着属下关于赵康的详细调查。
“大人,赵康的详实资料如此,但并未查到当年赵大人与赵康母亲相识的音讯,此事怕有蹊跷。”
秦知寒目光深邃,听罢半晌,忽然问,“今夜淳河这热闹,是赵康那小子为云儿庆生所为?”
“回大人,正是。”属下便将这件事细细禀报,包括赵羡词何时去的春和船坞,怎样与人详谈,又怎样布置了这场惊艳的花船之旅,甚至包括赵羡词精心订制发簪之事,事无巨细,一一陈述。
“难为他用心。”秦知寒合上手边卷宗,“你下去吧。”
那人领命而去,继续追查赵康的点点滴滴。
秦知寒举杯自饮,想着当日遇见长公主刘润月的事。虽然刘润月扮做男装,但秦知寒自是认识她的。又向来知道长公主行事作风,素来是心高气傲,轻易难青眼旁人,怎的就对这个赵康如此器重?甚至还亲自出手帮助。
难道……
他眸光微缩,想着刘润月和赵自省的往事,不由得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赵康的资料,他看过了。严丝合缝,一切都对的上号,唯有是赵自省的私生子这点,漏洞百出。
如果这个身份坐实,那么显然,这份严丝合缝的生平经历就显得过于刻意,刻意到若非宫中皇族手笔,难以做出如此详实细致的卷宗。
可赵康一介平民,何德何能,让长公主如此大费周章?
秦知寒再次看向这繁华比扬城更盛的南省,想到一些关于长公主和赵自省的传闻,这个令人震惊的想法便显见得有模有样了。
以长公主的性子,怎么就心甘情愿远嫁边陲?说是南海郡王,但到底是蛮夷之地。
除非,有什么掣肘了她,比如——一个孩子。
留一个孩子的命,换来长公主的远离京城?
显而易见,什么样的孩子才能让长公主如此费心?
秦知寒又自饮一杯,眉头皱得更深——可如果是长公主私下产子,这件事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有。就算宫中遮掩的再好,要查,也一定会查出蛛丝马迹。
秦知寒笑笑,先大胆假设,再小心求证嘛!继续查就是了。
不过是时间问题。
好在眼下,那赵康不过是和他女儿定亲,倘若日后他身份真有不便,就悔了这么亲事便是。只是此刻,看着自家宝贝女儿非卿不嫁的决然,秦大人认为,不可与之硬碰硬。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逼急了她,只怕两败俱伤。
那就先观察看看,最好赵康不要出什么幺蛾子,不然,就是让这个人从世上消失,也不能连累了他女儿。
赵羡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秦大人的生死薄上挂了号,此刻正在仔细为秦牧云束发。这白玉剑簪与秦牧云很配,愈发衬出秦牧云的清贵脱俗,赵羡词看着很喜欢。
她二人离得极近,对着同一面铜镜,映出两人的面庞。
秦牧云看着赵羡词俨然换成另一个人的妆容,不由叹息,“羡词原是个美貌温柔的人。”可此刻,却打扮的像个粗壮莽汉,横眉黑脸,端的没有半点女儿样。
赵羡词却笑道,“原来人的相貌竟能如此轻易改变,只需要改变一下眉眼和唇形,再涂上暗粉,把脸上光暗分出,就能变成另一个人!真是太神奇了!”
“你倒是乐在其中。”
“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的事儿,着实有趣的紧。”赵羡词说,“可见人的眼睛,有时候是靠不住的。”
秦牧云嗔她一眼,又问,“这都是你跟守青学的?”
“正是,”赵羡词说,“你不知道,守青还有一个哥哥,善口技,能学不同人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像不同的人一样!特别厉害!”
秦牧云忍不住扶额,“赵小姐,但凡您除了做生意外多出去走走,就能知道每个茶馆里都有这样的说书先生,不仅能学人声,连动物、植物乃至拍桌拔剑等乱七八糟的声音,都能学的惟妙惟肖!”
“竟有这样的奇人!”赵羡词惊道,“我都没有看过。”
秦牧云想了想,“你们南省好像确实很少见,不过扬城却有很多。大概因为扬城玩乐之风盛行,不比南省,要厚重许多。”说罢,执了赵羡词的手,“以后去了扬城,我带你去看。既然要定亲,无论如何你都要去拜见一下我母亲的。”
赵羡词就有点紧张,“万一伯母看出来,可怎么办?”
“我爹都看不出来,你觉得,我娘都看出来?”说罢,秦牧云就扫了一眼她胸前,“不过,以我之见,还是早点去的好。毕竟你今年十六,这般大的男子多半都有了喉结,天热时你不好遮掩。”
“正是这理,我原来都没想到这些。”赵羡词说,“谁曾想两三年过去,还会有这些变化。我也很愁这点,日后就算束胸,这喉结可怎么办!”
秦牧云就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实在不行,便定制专门高领衣裳,挡住咽喉。只是入夏后,再穿那样的衣服,就要委屈你了。”
赵羡词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过还有一点要注意,”秦牧云说,“你年岁渐长,样貌也要有所变化。不然总扮成这个样子,别人也会生疑。而且,你不必刻意把脸涂黑,等福隆楼生意步入正轨,你便是白白净净,也依然有说服力。不然整日往脸上涂这些暗粉,太伤皮肤了。”
这也是赵羡词没想到的,不过她怕自己脸不黑会显得太过女气。
秦牧云无奈,“你就是黑着脸,南省不也照说你娘娘腔?这也没什么,与其做个黑脸娘娘腔,不如做个小白脸,好歹顺眼些。”
赵羡词听到这话,知她是打趣自己,便没好气的戳她脸颊,“什么话!”
秦牧云就戳了回去,两人于是笑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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