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
书房中,秦知寒见好友程念生一脸为难, 却还是硬着头皮说, “温言兄, 牧云大婚在即, 我这番话实在难以启齿,但奈何小儿顽固, 对牧云一见倾心,此刻还跪在祠堂里,非要我来给他提了这门亲事。”
温言是秦知寒的小字,在这扬城, 有资格称呼秦大人字号的人, 也就程念生一个人了。就像程念生字咎之, 也只有秦知寒称他小字,旁人都得尊称一声程大儒。
当年程念生还在翰林院未辞官时, 便与秦知寒交好,后因为老母守丧执意辞官回乡, 本以为再难与秦知寒相见,谁料没过几年,秦大人竟然携妻眷来到扬城定居, 这才有了两人半生的交情。
秦知寒却是看着程家老四程铎长大的,程铎尊称秦大人一声秦阿伯,秦知寒则随着程念生,叫程铎四儿。程家老四仪表堂堂,书读得好, 如今不过十七岁,却早已夺得乡试头名,功名在身,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尤其程铎为人正派,秦知寒还是很看好的。
实话说,当初要不是秦夫人提议,说周家有个小公子,性子最知道疼人,想要亲上加亲,把秦牧云早早送去了周府,秦知寒早就有意和程家结亲了。
但秦牧云入了周府,与程家结亲一事便再无后音。
此时听到好友说这番话,秦知寒叹道,“咎之兄,实不相瞒,我们打算让云儿成亲的时候,就特地带了四儿的画像来——”
可那么多青年才俊的画像,秦牧云是一眼都没看。
秦大人言尽于此,程念生哪有不懂的!可家中儿子还跪在祠堂,程念生少不得要多问两句,“你真打算把牧云嫁给一个不通文墨的商人?”
秦知寒也很为难 ,他就一个病弱的美貌妻子,和一个性子执拗的女儿,这母女俩是秦大人的命根子,他素来权势心不重,不然也不至于抛下秦家远赴扬城。说实话,若论出身等条件,他实在是不大看得上赵康,可要是强行阻拦,不知道秦牧云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个女儿,看着柔弱,骨子里却比他都倔强,秦知寒也就想着顺着她的意思来好了,左右秦家也不缺权势,只有妻子高兴,女儿开心,婚娶一事就由她们去。
如今好友这么一问,秦大人就无奈的捏了捏鼻梁,“那赵康还是识字的,四书五经都读过了,只是不大精通。”
“温言兄,都说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你对牧云太过放纵了。”程念生说的很严肃,他虽然喜爱秦牧云的才华,心底却依然觉得,一个女子还是要相夫教子的好。秦家独女身子不好,生养恐怕都成问题,这也是许多年来,程念生没有向秦家提亲的根由。
但现在不同,秦牧云习武后,身子越发好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秦家,这些事早就传遍了扬城。程念生特地找大夫问过,说秦牧云得了高人指点,身子养好后,生养不成问题,程念生考虑到这些才愿意抛下老脸为儿子来求亲,不然,他是断断不会要结亲的。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程念生作为一个老儒生,最看重这点。
这一点,同样也是这么多年程念生深深为秦知寒感到遗憾的地方。然而秦知寒自己不大在意,程念生也就不好多说,只是偶尔忍不住说起,还是不禁扼腕。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说秦大人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早已不是当年愣头青的年纪,这么多年女儿不在膝下,秦知寒不是没有羡慕过好友的儿孙绕膝。可他对周乐清的疼爱又是万分真心,即便偶尔动了纳妾的念头,看着周乐清的身子就又作罢了。
眼下又听程念生如此言语,秦知寒想到女儿的过于放肆,也不由叹道,“确实是宠过头了,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又向来久病缠身,哪里舍得苛责!”
程念生道,“我实话同你说,去年牧云出门逛街,老四看见后就心心念念,他这些年在学堂念书,准备后年的大考——同你当年差不多,没有什么玩乐的心思,倒是专心苦读。因而这两年也没怎么来拜望你,要不然这门婚事也轮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好在如今牧云婚事还没定,尚有挽回的余地。你也是看着老四长大的,他为人如何你也清楚。我今日给你保证,倘若老四娶了牧云,这辈子就绝不会让他再纳妾,通房丫头都不给他。”
程念生也很了解秦知寒,知道秦大人是个非常洁身自好的人,只是过于宠溺妻女。
一直以来,秦知寒也因耽溺女色在儒林中被诟病,但有他这样的夫妻做榜样,只怕秦牧云眼里也容不下旁人,程念生这番承诺,可谓诚意十足了。
岂料秦知寒沉吟片刻,问道,“若是,云儿无法生养呢?”
既是好友,他二人对彼此的了解自然是旁人难比的。秦知寒这一问,就问到了才程念生的软肋上,以至于程大儒顿住片刻,疑惑道,“不是说,牧云的身子养好了?”
秦知寒就笑了笑。
承诺归承诺,等他百年之后,秦牧云若非嫁给一个真心疼惜的人,只怕日子不好过。高门大户的日子,其中冷暖谁能比秦知寒更清楚呢?子嗣问题向来是大多数官绅世家的死穴,秦牧云要是不能生出一儿半女,后半生该怎么过呢?
就这么一个呵护着长大的宝贝女儿,秦知寒怎么舍得!
他有万般看不上赵康,但唯一看中的一点,就是赵康对秦牧云的真心爱护,旁人难及。尤其赵康清楚,秦牧云的身子不适合生养,却依然义无反顾。那个年轻人,似乎没有考虑过子嗣的问题,一心都是他女儿的身体健康,这让秦知寒如何不唏嘘!
若非如此,秦大人绝不可能亲自当说客,为这门亲事和夫人说项。
“她是胎里带来的病,以后生养只怕困难,咎之,这事我得跟你说清楚。”秦知寒道,“我不在乎程铎是否入赘,如果你能接受这个,还能保证四儿不纳妾不鬼混,这门亲事我就想想办法。”
程念生就不说话了,半晌,才道,“温言兄,你容我考虑考虑。”
话说到这里,两人就略过秦牧云的婚事,依旧闲聊时局和扬城的年轻人。等将程念生送走后,秦知寒略作思量,决定抽空去看看赵康。
秦大人觉得,这赵康来扬城大半个月了,自从上次府中拜望过秦夫人后,便再没见过。如今出了程家这档子事,扬城就这么大,想那赵康应该也有所为耳闻了,他便想去看看赵康的态度。
此刻赵羡词却异常焦灼。自从打听到程家的事,便陷入这种不安里。
“听说,程家四公子还差点拜师秦大人,因秦大人治学有道,当初牵头主编了《扬城方志》誉满天下,文采斐然。程大儒也是参与编纂的人员之一,两人来到扬城后,一直被扬城学子尊为双师,都盼着能拜入他们门下。但秦大人从治书御史改任监察御史后,就明确声明不再收学子名帖,所以程铎才去了学堂。”晚晴说,“但是程家的五个儿子,现在只有程铎正值当年,还没有分家,留在程大儒身边,很受程大儒偏爱,因而秦小姐不在家的这些年,程铎便常常随程大儒拜会秦御史,传闻说原来还要认秦大人为义父,但怕秦夫人因此多想,此事才没成。”
还不止这些。程铎年方十七,已经夺得乡试头名,如今已经是解元,有举人头衔,却常年不在家,正在书院学习,等着来年赴京参加省试。
因年纪轻轻就有了举人之名,早就有媒人踏破了程家家门,可程铎一心只有科考,从来不应。谁曾想,去年难得书院放假,就在街上偶遇秦牧云,一见倾心。等他打听出秦牧云的身份时,秦牧云又已经随莫晓星赶往了南省,程铎亲自登门拜访秦知寒,却没见到想见的人。
现在这个时候,程铎本该准备收拾行李上京城了,可因为秦牧云的缘故,程家这位四公子无心读书,一心只想抱得美人归。
程大儒因知道秦牧云身子不好,担心不能生养,这才耽误了一段时间。正禁不住儿子央求,准备向秦家求亲时,秦知寒又亲自远赴南省接人去了。
谁料一行人再回来,就有了秦牧云和一个商人的婚事。
程大儒本想就此作罢,只叹秦牧云和他儿子没有缘分,可那程铎哪里愿意!竟然以会试要挟,说若不能娶得秦牧云,便不上京参加后年春季的大考。
险些把程大儒气死!但程铎下定了决心,死活不出门,程大儒被逼的没法子,不得已去找了秦知寒。
这些事不难打听,毕竟秦家和程家在扬城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赵羡词了解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都凉了一半。其他且不说,一则程大儒与秦御史几十年的交情,二则这个程铎也算是少年英才,又与秦知寒熟稔,不向秦牧云求亲还好,偏偏又对秦牧云如此青眼!
再想到秦知寒在南省就不断要求自己考个功名,赵羡词就愈发坐立不安了。她现在不仅是白丁,还是商人,商人这个行当,虽然不比前朝地位低下,却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家世出身就不说了,就是样貌才学,不管从哪个方面去比,她一定是比不上那程铎的。
这么一想,赵羡词就更灰心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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