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羡词今年才十三岁,马上就要进京参加选秀。
上辈子这个时候,即使赵羡词面上矜持着无动于衷,但心里还是抱了些许企盼。
毕竟那时候她以为,一旦选秀成功,就算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至少不用受家里这份气,也能让母亲好过些。
——父亲过世后,她的兄长赵麒年手上握着家里的命脉,却最擅长斗鸡走马吃喝嫖赌。赵家吃皇家饭,作为奉旨经商的皇商,只要不作死,至少衣食无忧。
可偏偏赵麒年专长就是作死,经商诸事一概不懂,家里生意十有九亏,最后险些赔的倾家荡产。
为此,还让赵羡词和京中亲贵联姻,嫁给了一个只知玩乐心里还藏着白月光的世家公子哥儿。说是联姻,实际上就是巴结着权贵人家,谁想权贵之家贵则贵矣,却也极易倾覆,不过几年的光景,就犯了抄家的大罪,偌大的家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她一个本就不受待见的商贾之女,纵然沾亲带故,到这时谁还顾得上她!连母亲和赵麒年都杳无音信。
她终究落了个冻饿而死的悲惨下场。
那时赵羡词便好生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听信母亲之言,更不该放纵兄长胡来。
她赵羡词虽说不是诗词文墨大家,但好赖也算读过一些书,况且于经商一道,本就比兄长擅长。只不过这世俗风气容不得女子抛头露面,只说相夫教子才是妇人之道。
然而后来她流放在外,见贫贱之家反而没有这些规矩,妇人为挣家用,抛头露面的不在少数,反倒她这个所谓的大家闺秀只能学着刺绣女工相夫教子了,这是什么道理!
在漫天大雪里冻饿而死的那一刻,赵羡词绝望地想,倘若有来世,绝不再像这辈子一般做个任人摆布的提线玩偶,她有手有脚,何苦像今生一般背着孝义之名,最后既没了心目中的母亲,也没救了赵家,连自己也不得善终!
——不曾想,她的来世竟成真了!恍惚间,真不知那凄苦一世究竟是梦还是真。
贴身丫头晚晴正在给她梳妆,还念叨着,“小姐生的这么好看,到时候一定会被选上!”
家里的嬷嬷、来访的各家女眷都这样说,半是奉承半是场面话,当真的却没几个。
唯独她的母亲一如前世那般对此抱有万分期待,夜里睡前不住说,“羡儿模样好,又知书达理,咱们家又是蒙祖上荫德,皇家眷顾的,一定能选上,一定能选上!到时候啊,我看他们这些混账谁还敢欺侮我们孤儿寡母,还有你那不争气的哥哥——”
又是这些话。赵羡词心想,上辈子怎么没从母亲这些话里听出她的心来。口口声声夸着女儿,其实满心都是为儿子打算。
赵羡词算算现在的日子,赵家目前虽然还不至于落败,但已经走下坡路了。这些年赵麒年接手赵家的生意,自此家中进项日益收紧,几乎是一落千丈。原先那些常来往的高门大户,也不大愿意与赵家交往了。若非念着她母亲季馥兰是光禄大夫季青林的幼女,况且还与京中权贵周侍郎家沾亲带故,只怕境况要比现在还差。
而母亲口中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却不以为意,丝毫不在意母女二人日子越过越紧张,平时只会说自己在外挣钱辛苦,一点也不顾赵家生计。
赵羡词就不禁叹气。
谁能想到偌大的赵府如今已经外强中干空有架子,实际上早已节衣缩食了。赵麒年自然不差钱,他握着钱财大权尽情挥霍,父亲留下的基业尚且够他挥霍几年,因而赵麒年没吃过苦头,手里有些银钱就花将出去,像个傻子一样被人骗得晕头转向。
如今赵羡词要被送进京中选秀,也算是南省一件大事,赵家也因此陆续多了些人拜访——事先巴结下总是好的,届时若能当选,这些人自然能得些好处。南省的这些大户,多少还是顾忌着赵家的皇商身份。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赵羡词最终还是落选了。
眼下赵夫人心心念念着选秀的事,赵羡词看在眼里,心中滋味难言。她知道母亲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能是觉得没有盼头又没脸面,所以才不愿意回南省,便带着赵羡词暂时寄住在周家,免得被现今登门的这些人白眼奚落。
而赵羡词的一生也从此被改变,自此便与秦牧云、周雪津纠缠不清。
按说赵羡词现在最不愿意和周家有什么瓜葛了,但思前想后,赵羡词觉得,这一次,还是要进京。
她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赵家的生意一定要从赵麒年手中夺过来。
只是若没有母亲首肯,得不到母亲的支持,这件事只怕要难于登天。可要想让母亲改变心意站在她这边,进京可能是唯一的路了。
选秀倒在其次,左右也选不上。赵羡词是要让母亲看看周府当家的妇人,尤其周大公子的夫人是怎么把周府一应钱财之事管理妥当的。不给母亲开开眼,母亲绝难同意这种事。
尤其重要的是,她要去周府见一个人。一定要见!
上辈子,赵羡词嫁给了周侍郎的小公子周雪津,还没等当上周家主母掌管家财,周侍郎就随着太子的倒台连累了满门。
而且在周府那些年,她过得并不快乐。
一开始周家老太太就不大喜欢她,嫌赵羡词为人沉闷心思重,没有少年人的精神气。赵羡词那时也不大在意,她不过是借住在周家,与周府人没多少瓜葛,所求无非是守着母亲好好过活。
只是没想到这个渺小的愿望也没能满足。没过几年,赵麒年赌债缠身,家产挥霍一空,还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一时赵家大难临头。赵麒年便和母亲商量,想通过赵羡词来跟周侍郎攀关系,到时候一切危机都解除了。
——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周家之所以同意这门婚事,实际上是为了想尽办法拉拢她母亲本家季氏一族!
那时候周家便已显出颓象,朝中明眼人都不愿结交,周家便病急乱投医,曲折地找到季大夫一族。可惜赵家人一概不知,以为抱住了救命稻草,却从此踏上不归路。
就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赵夫人,哪里知道哪些?只是以为周雪津虽然为人有几分顽劣习气,但到底是个世家子弟,教养好,行事也不会出大差错,而且以当时的赵家境况能嫁给周雪津做夫人,已是高攀了,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以赵夫人平生所见,以为能给赵羡词找个这样的好人家,就是给女儿找到的最好归宿了,还能因此解除赵家危机救出儿子,三全其美,何乐不为?
却没人问过赵羡词的意见。最后母子俩一合计,连哄带骗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逼着赵羡词拜了堂。
赵羡词还记得赵麒年当时的嘴脸,一脸抓到救命稻草的谄媚相,恨不能立刻将她扔到周家以期钱货两讫。
周雪津娶了她,心里却没有她。赵羡词知道周雪津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她至死都没有忘记那个名字——秦牧云。
不是因为周雪津,而是因为秦牧云。
明知道秦牧云和周雪津两情相悦,赵羡词却还是别无选择地横刀夺了她的爱人!之后便不知道该以何面目面对秦牧云。
赵羡词握不住自己的命运,也无从解释。
满腔心事终究湮没在赵羡词的沉默里——明明,秦牧云才是她在周府那么多年唯一的慰藉。
周府虽大,真正懂她的却只有一个秦牧云。可最终秦牧云却因她含恨而终,赵羡词甚至没来得及见到秦牧云最后一面,不知道就那样离去的秦牧云有没有恨她怪她。往后的漫长时光里,赵羡词无数次在梦中面对秦牧云怨怒的质问,却无法回答。
这成了她一生的心结,至死未能解。
但好在,如今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赵羡词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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