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羡词起了个大早,匆匆和母亲用过饭就想去找秦牧云。没想到赵夫人却叫住了她,“羡词,你今日在家等一等,你哥哥说要回来,离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也该提前为你准备下。”
赵羡词一顿,心情就有点微妙。这些日子忙着去郑氏处,又为了莫谷宣的事,她忙的不可开交,竟把选秀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赵夫人提起,倒让赵羡词有些恍惚。
犹豫片刻,赵羡词挂上得体的笑容,对母亲施礼,随后问道,“女儿知道了。只是……”
“我儿有什么话,直接跟为娘说就是,”赵夫人拉过她的手,“若连我都不说,这天底下可就真没有你能说的地儿了。”
赵羡词垂眸,暗想,以后——以后应当能与秦牧云说,上辈子是好姐妹,这辈子她会对秦牧云更好。不过眼下自然不能如此言语,于是道,“母亲,说到选秀的事,我倒也打听过,听说参选的女子都有个好出身,往年能够入选的也都是有家世背景的。咱们家虽说也有些渊源,但与那些正儿八经的秀女相比,到底还是差了许多。”
赵夫人听罢,沉沉一叹,“哎,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咱们家里也没什么法子,你也知道,家里的日子一日比一日紧,你哥哥生意也一直不见起色——”又说,“虽说他现在挂了职,但不过是帮人打下手,能有什么前途!原指望他好好读书,过几年考个功名,但现在看来也没指望了。若不是祖上阴德,年儿只怕连现在的一官半职也保不住。咱们家确实一年不如一年,娘也没办法,所以才让你来选秀,你比那混账哥哥强多了,你有主意有眼力,若有幸选上,娘就指望你帮衬了!”
赵羡词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豫片刻才说,“母亲,我们家虽然没有背景,但是祖父家——”她说的是赵夫人的本家季家。
但这话一出,赵夫人就变了脸色,“你祖父巴不得与我们分清界限,若让他知道了,你定然落选。”说着又叹口气,安抚道,“咱们自己争口气,以后你入了宫,娘的日子也好过些。”
虽然曾隐约从婆子口中听说过一些她母亲与祖父的矛盾,但终究隔着辈分,内里因由也搞不清楚。赵羡词不过是想看能不能让祖父管一管赵麒年,指望母亲是指望不了。可现在看来,赵夫人愿意为她这个女儿做的太少了,就连去求一下季大人都不肯——赵羡词心里越发闷得慌。
说不心疼这个没主见的娘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母亲为了救赵麒年把她推进火坑——虽然在赵夫人看来,嫁给周雪津确实是个好去处,但终究赵羡词日子过得苦。
她后来在周府的日子过得如何,赵夫人后来岂能不知?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赵夫人每次来看她,都显见的避而不谈,偏偏赵羡词本就不是个爱诉苦的人,平日有苦都要自己咽,既然母亲不愿意听她说,她自然也不会强求。
于是后来寥寥几次相见,无不是母女对坐,强颜欢笑,渐渐地也就离了心,以至于最后周府倾覆时,赵麒年为了免受瓜葛,带着赵夫人避走他乡,都没去找过赵羡词。
想到这些,赵羡词如何能不寒心!可面对眼前言笑尚在的母亲,赵羡词依然恨不起来。
她母亲耳根子软,又向来小女人,出嫁前对父亲言听计从,嫁人后成了丈夫的应声虫,后来有了赵麒年,赵麒年的话便说一是一。她知道母亲是这样的,当初周府被抄家时,也料到了以赵麒年的为人,一定不会管自己,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虽然意料之中,却还是为着母亲能狠下心来而心寒。
她在这世上,就只有一个母亲,可在她母亲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赵麒年最珍贵。
赵羡词鼻子酸酸的,赶忙低下头,压着情绪道,“母亲放心,女儿尽力就是。”她不愿意再听赵夫人说家里有多苦,说的越苦,赵夫人给赵羡词的压力就越大。可赵羡词上辈子就想明白了,母亲的苦和她赵羡词没关系,既然把所有的爱和珍贵都给了赵麒年,就不应当让可以被舍弃的女儿背负她的苦痛。
之所以殷殷切切能毫无负担地不断给赵羡词压力——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不心疼。
这重活一世,本以为万般皆可不在乎,没想到面对母亲,还是会被刺痛。尤其提前知道了母亲的心,那痛就更深入心扉。
她压着情绪,眼眶还是控制不住的热起来。为免赵夫人起疑,赵羡词起身道,“母亲,既然是为了选秀的事,我还是去准备下。”
赵夫人也没拦她。
赵羡词一转身,眼泪就掉下来,砸在地上又飞快的消失了。没有人看出她的异常,只是这一刻,赵羡词无比想见秦牧云。
待回了闺房,就看见晚晴在教雷守青刺绣。
雷守青又扎了手,晚晴长叹一声,无奈道,“守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这几天都见你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雷守青结结巴巴,继续笨拙的绣着。
赵羡词缓缓情绪,面色如常地进了屋,温柔道,“守青是有什么事吗?昨天跟我出去时就心事重重的样子,等了你一晚上,也没说。是不方便说吗?”
“小姐!”晚晴看见她,埋怨道,“守青像个大闷瓜,我就说她有事,还非说没有。你看——”晚晴抓起桌上好几个绣样,“她要学刺绣,却不用心,老神在在的把我打好的绣样绣坏了好几个。”
赵羡词嗔了晚晴一眼,走到雷守青面前,把绣样都收了起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绣工好,守青功夫好,何苦为难她学这些。”
“是我自己要学的!”雷守青慌忙说,“晚晴是好心才帮我。”
赵羡词看看她二人,“你们处的好,我就放心了。至于学什么,”她笑笑,“既然晚晴教你刺绣,你不如也教晚晴一些拳脚功夫,多少有用。”
晚晴眼睛都亮了,“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也想学武功,以后看谁还敢欺负我!”
“你就算学了,也只是三脚猫功夫,”赵羡词不留情的说,“守青可是打小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着呢,你一时兴起,别到时候叫苦。”
晚晴瘪瘪嘴,“小姐!”她委屈道,“感觉小姐心里不是秦小姐,就是这个大闷瓜,一点也不记得我的好了。”
“……”赵羡词听了她这话,忍俊不禁,“胡说什么呢!”就轻轻戳晚晴额头,“我看你是鬼主意越来越多了!”
晚晴吐舌,又拉住雷守青,“守青,小姐人可好了,你要有什么事难做,一定告诉小姐。就算小姐不能替你解决,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啊。”
“我……”雷守青咬咬唇,犹豫半天才下定决心,“小姐,那天周家公子过来时,我就坐在门口学刺绣……”她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不小心听到了夫人和周夫人的话。但不是我要听的!我比常人耳力好,虽然她们和我隔了一段距离,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我听得一清二楚……”
赵羡词刚坐下喝茶,听见这话手上一顿,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轻轻放下茶盏,笑道,“听到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多虑。”
“听到……听到……”雷守青没开口,脸却有点红。她们这样未出阁的少女,提到婚姻嫁娶一事,总是未语先羞,雷守青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着正常的声音,“周夫人说,要不是你要去选秀,她想让你嫁给周公子。”
“啪嗒”一声,正在把玩茶盏的赵羡词,失手将杯盖重重落在茶盏上,发出突兀的声音。她怔住片刻,压着情绪问,“母亲怎么说?”
“听起来好像有点高兴的意思。”雷守青于是把那天听到的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虽然字句有些出入,但赵羡词几乎能想象出她母亲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顿时浑身都冰凉起来。
“真不愧是亲姐妹。”赵羡词幽幽说,“周夫人可真了解母亲。”如果说周夫人前面那些话还只是让赵夫人有些动摇的话,那么后来谈到分家和家产时,几乎可以说已经让赵夫人打定了主意。
可就算周夫人也料不到,她母亲虽然人没主意,心却贪着呢。现在肯定是想着,能选上就选,选不上再不济还能攀上周夫人这高枝呢。到时候就算周夫人怪罪,母亲也可以把罪责全推到她赵羡词身上,毕竟赵羡词主意大,而赵夫人向来没主见。
怪不得当初落选后,赵夫人从没有回南省的意思!怪不得后来,周雪津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怪不得后来有那么多事,怪不得!
赵羡词一口怨气堵在心口,头都有些发晕。
“小姐!”晚晴见赵羡词身子一晃,吓得惊慌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她。
赵羡词慢慢缓过神来,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来,原来母亲早就把她的去处安排好了,却从来没有跟她说一声,甚至没问过一次她是不是愿意!最后还以死相逼,以生养之恩相挟,逼得赵羡词走投无路嫁给一个自己恶心的男人。
而她赵羡词,上辈子最大的念想,竟然是守着母亲季馥兰过一生!却没料到,她的母亲想要的人,从来就不是她!
多么的自作多情啊!多么荒唐……又令人绝望。
原来一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晚晴慌得要叫大夫,赵羡词抓住她的手阻止了。
“小姐……”晚晴都要哭了,“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雷守青也吓得面色苍黄,站在另一侧扶住赵羡词,掐她人中。
赵羡词缓缓睁开眼睛,“我可真是孝顺。”她似笑非笑,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到,只是重复着,“我孝顺啊,我是个孝女。”
晚晴听不出她在说什么,只看见赵羡词胸腔剧烈起伏,眼泪止不住一样刷刷往外涌。从没见过赵羡词哭,晚晴慌张又心疼,连带着自己说话也有了哭腔。
可一旁的雷守青,却清清楚楚听见了赵羡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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