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发少女是在克劳斯·V·莱因赫兹和顿·阿鲁尔艾尔·艾鲁加·夫尔古鲁修的妖魔战棋的对战途中突然闯进来的。
她好像是强行闯入到这片顿·阿鲁尔艾尔专门开辟出来进行妖魔战棋游戏的空间中的。
克劳斯一开始没有察觉这里多了个人,他一直在专心下棋,直到顿·阿鲁尔艾尔停下了手中的棋子,失声质问,“来者何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克劳斯·V·莱因赫兹冲着顿·阿鲁尔艾尔视线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面容普通的黑发少女站在这片沙漠中,用好奇的眼神张望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棋盘。
克劳斯看着那个看起来和莱昂纳多年纪差不多的稚嫩少女,顿时愣住了。
为什么普通的人类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比乌尓琴科棋圣出现在这里还要怪异无数倍。如果说乌尓琴科棋圣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才出现在这里的,那她呢?她来这里干什么?
克劳斯完全想象不出来。
那孩子穿着睡衣和拖鞋,神态温顺纯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仿佛是从卧室去厕所的半路上误入此地一般。
这样一个孩子……?!
但那少女一张口,克劳斯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我想进来,我就进来咯。这个世界之中还有哪里我不能去的地方吗?”黑发少女那种温顺纯良的神态一下子就变了,仿佛有另一个人格一般,她看起来非常地目中无人,甚至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顿·阿鲁尔艾尔充满地看着那个不知如何突破他异空间进入这里的少女。
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就是想进来看你们下盘棋,就当我不存在吧。”
然后冲他和顿·阿鲁尔艾尔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下棋。
顿·阿鲁尔艾尔转过头来看他,“克劳斯君,我们继续吧。”
这个老先生真的就这样打算无视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人类少女,继续下棋。
但克劳斯实在是太在意了,他忍不住在下棋过程中频频回头去看那个少女。
她神色平静自若地呆在这个黑夜沙漠的异空间中,抬头仰望星空,目光中有欣赏,但更多的是淡然,仿佛整片星空都是她的所有物,她觉得好看,但还不至于珍稀。
少女低头看向注视着她的克劳斯,环抱着双臂,冲他抬了抬下巴,“继续。”
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
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克劳斯·V·莱因赫兹再无闲暇分心给那个奇异又普通的黑发少女。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是肩负使命前来这里的。
睡衣拖鞋的少女在一旁托着腮帮看他们下棋,仿佛这是某种乐子一般。
但又不见得她很开心的样子,只是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地注视着他和顿·阿鲁尔艾尔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地厮杀。
那个少女大概是不懂妖魔战棋的。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哪步棋暗藏杀机,哪步棋必须步步为营。她没有一丝情绪反馈,就像是在欣赏他们把玩妖魔战棋的精美棋子一般,哪个棋子长得精致漂亮,就往哪个棋子上面多投一会儿视线。
“F8兵鬼变形第14阶段。”
事情开始逐渐变得棘手了。
克劳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上顿·阿鲁尔艾尔的兵鬼变形阵,想要找出破解方法。
克劳斯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感到身体越来越闷热了。
应该过去七、八个小时了吧。克劳斯这么想,眼神再次分给那个黑发少女。
只见她还是那个单手托腮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一般。
克劳斯·V·莱因赫兹吞咽了一下唾沫,感觉喉咙干得越来越难受了,饥饿感也逐渐涌了上来。
这就是顿·阿鲁尔艾尔的妖魔战棋空间,一个人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但是呆在其中还是会消耗体能的神奇空间。
但那个少女就像感觉不到饥饿和干渴一般,没有一丝疲态,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就像个不会动的石膏像一般。
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女抬起眼看了他一下。
她是活物。
克劳斯顿时有些狼狈地把视线转回到棋盘上。
虽然她大概不是个普通的少女,但被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类小女孩一般的孩子比下去,克劳斯感到很挫败。
“尸骑我收下了。”
大概是因为他的走神,他棋局失利了。
克劳斯·V·莱因赫兹顿时神情凝重。
“冲君移到邪气55。”老先生乘胜追击。
这下难办了。
克劳斯死死地盯着顿·阿鲁尔艾尔刚完成的那步棋,两手扶在棋盘上。
他心想,这下只能采用拖延战术了。这次也没希望赢老先生吗。
克劳斯感到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要拖延,想赢老先生,就他这水平,还得再磨练磨练棋艺呢。这辈子有机会再说。
“19的背教徒与7的逆贼排成混沌阵型。”
……
现在,过去多久了?
身处于一片副棋盘的笼罩中,克劳斯视线开始出现一点晕眩感。
撑住,撑住。
汗流直下。
克劳斯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自己跟破音了似的,发出一声破风琴般的呼吸声。
随着他发出这样狼狈的声音,那黑发少女忽然把视线投到他身上。
她看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似的。
但她还是闭上了嘴,继续观棋不语。
老先生始终没有投给她一丝视线,仿佛她真的不存在似的。
“宣战,驹位相完成。”
“放弃战城,狂战士。”
糟了!
“好久没看到它出场了。”
老先生语气是透露不出的自豪。
可不是么,这样的东西都能合成出来……
不愧是老先生啊。克劳斯顿时有些苦笑起来。
“以我的推测至少也要36小时维持这个攻势。”他这么说,“你可别败下阵了啊,克劳斯君。”
……原来时间至少还要36小时吗?他以为已经过去了一年呢。听老先生的意思,36小时只不过是属于激烈攻势的部分,还有漫长的攻防战呢。到底还要坚持多长时间呢?
“明白。”汗水更加严重地从克劳斯·V·莱因赫兹身上滴落下来,“我会全力以赴!”
呼……呼……
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了。
就这样结束吗?
不。
克劳斯忽而眼神一亮!还没完!他还能继续下去!!他还有招儿!
他狠狠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想要借此拍醒自己的大脑思维。
他还能继续!!
他一边这么想着,身体却一边给他拖后腿,汗流个不停,他就像是在泥泞的汗雨中进行对局的。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黑发少女摸着自己的下巴,像是才从这场精彩绝伦的妖魔战棋中回过神来。
克劳斯·V·莱因赫兹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每一根脑神经都在他的过度使用下叫嚣着疼痛,他的视线开始出现黑斑。
不妙啊,有要昏过去的征兆。
但是还不行,他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克劳斯竭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的背脊,但几乎还是要扑倒在棋桌上。
那个少女却不知为何,视线紧紧盯在这般狼狈不堪的他的身上,那样地专注,不错开一丝眼神。
为何……要这样看他?
克劳斯透过周身星云般的黑白副棋盘,看向那边一直矗立不动、宛若万年石像一般的黑发少女。
这黑发黑眼的石像此时就像活过来了一般,眼神灵动起来,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黑黝黝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
好狼狈……
别看了……
克劳斯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又受到了摧残。
他一向是绅士做派,在一位女士面前露出这样不堪入目的一面,简直就是对他多年教养的一个狠狠打击!
“就不会后悔吗?”棋盘对面的顿·阿鲁尔艾尔问道。
他知道老先生在问什么。
在问他拿命去换‘天使之鳞’的情报后不后悔。
在问他豁出命去维护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后不后悔。
克劳斯·V·莱因赫兹用哑不成声的嗓音回答,“一点也不会。”哪怕声音再沙哑,他的语气也是坚定不移的。
“为何?”
“因为我只能这么做。”
他是莱布拉的领袖,是所有人的榜样,是某种不能动摇的精神化身。
他不能倒下,绝不能!
“一切都经过深思熟虑。”
对啊,他早就想好了。
什么都规划好了。
一定能成功的。
一定……
他忽然眼前一黑。
回过神来,棋盘上多了几滴血迹。
“……”
流鼻血了。
感受到自己鼻腔的热流感,克劳斯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但是!!还没有结束!!
他还能……!
克劳斯·V·莱因赫兹像是要燃烧生命与灵魂一般,孤注一掷地看向对面的顿·阿鲁尔艾尔!
别小瞧他!他能撑够99小时!他说到做到!
他颤抖着举起手,想要去够他的棋子。
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矗立在一旁的黑发少女不止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棋盘旁边。
克劳斯·V·莱因赫兹思维迟钝地抬头看向她。
“够了。”她的声音充满了冰冷。
然后猛地把棋盘上的所有妖魔战棋棋子发泄一般狂暴地统统扫到地上!!
他的棋局!!
克劳斯张开干哑的喉咙,居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棋局被!!!
“他已经开始透支自己的身体了,不能继续下去了。”
恍惚间,克劳斯听到那个少女这么说。
……谁?
“你干什么?!”被破坏了好不容易构筑成现在这副局面的棋局的顿·阿鲁尔艾尔怒而出声!!
……不好!顿·阿鲁尔艾尔生气了……
她……要被老先生攻击了……
快动起来……
用流血斗术保护这个无辜的少女……
克劳斯·V·莱因赫兹僵硬地转动脖子,不确定自己这样流逝了大量水分的身体是否还能释放出流血斗术。
流失了那么多汗液,血液现在一定黏稠得快要无法流动了吧。
克劳斯·V·莱因赫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论如何,先试一试吧……
他的血一定还能流动的……
他不能放任她不管……
“接下来的棋局我来替他下。”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用一种温和又爱怜的手法轻柔地用自己的睡衣袖子擦掉了他鼻息处的鼻血。
“你……?”克劳斯艰难地转头去看那个少女。
她神情中眉眼是阴郁的,听到他的声音,看向他时,表情却又轻易舒缓下来,像是在有意作出放松的神色安慰他一般。
“这是我的棋局,你不要插手。”克劳斯费劲地冲她摇摇头。他的脖子已经维持着几十个小时没有动过了,现在一动,一股钻心的痛就从颈部神经传到脑中枢。
听到他的拒绝,那位黑发少女神情瞬间就变了,变得冷漠、又带着某种隐秘的怒气,一边偏爱他一般用爱怜的眼神看他,一边又暗暗压抑着自己对他的某种不满。
“我想玩就玩了,不要对我指手划脚。”
那少女的神色与他一开始见到的温顺纯良天差地别,是那样的高傲,仿佛对整个世界充满了不屑一顾。
他看着那个黑发少女用一种霸道的姿势两手撑在狼藉混乱的棋桌上,她的阴影强行笼罩在那黑白方格的棋盘上,仿佛只要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就绝不会从这棋盘上挪开。
“没问题吧?”黑发黑眼的少女看下顿·阿鲁尔艾尔。
“从99小时重新开始计时也可以的哦。”
!!!!
克劳斯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99小时!
她一个少女怎么可能撑得过去!
哪怕她的身体状况实际不受时间流逝影响,老先生的棋艺也不是她能抗衡的!
克劳斯张口想要说,不要,他还能继续战斗,他还记得那些棋子都是摆在什么地方的,只要把它们都一一放回原位,他还能继续下去。
这时,他看到那个黑发少女的神色出现了某种变化。
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期待着老先生的答应,变了。
在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一眼后,变了。
变成了某种小孩即将恶作剧般的带着隐秘恶意的笑容。
她把那只手藏到身后,掌心紧握。仿佛里面攥着一个什么宝贝似的。
克劳斯莫名其妙想到某张人性图。恶魔模样的男子与天使般的小女孩相对而站,两人都背着手在身后藏着什么。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样貌难看的恶魔手中藏着的是鲜花,面露甜笑的天使手中藏着的是刀子。
少女在自己背后藏着刀子,笑容甜美地看向老先生。
但这样突兀的动作太明显了啊。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大,看向老先生的神情越来越奇怪。
她……好像在等待着老先生拒绝她的要求?
随着顿·阿鲁尔艾尔的沉默,那少女看起来越来越不耐烦了。
神色中开始带上某种暴躁和焦虑,嘴角的笑容也逐渐狰狞起来。
克劳斯看到,少女背在身后握拳的那只手,拳缝中开始漏出某种艳红色的东西。
……是火苗。
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似的,背在身后的拳头不知不觉中燃了起来。
那般纯粹猩红的烈焰,无声地燃烧、翕忽着。
带着某种吞噬一切的欲望,隐隐散发着可怖的能量。
老先生已经察觉她身后的异状了。
也对,这么明显的气息。这又是老先生自己构筑的异空间,他能不知道吗?
这已经近乎于某种威胁了。
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好。如你所愿。我同意你替代克劳斯君和我下棋。”
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来,阴森森地看着老先生。
她有些暴躁的模样,不懂得老先生为什么没有拒绝她的无理请求。
她把身后背着的手放了下来,这才察觉自己那只手的异状。
她“啧”了一声,像是找到了原因,然后面无表情地甩掉了手上的猩红火焰。
那个少女一直没有察觉吗?她手掌中一直燃烧着那么暴烈狂怒的鲜红火焰。
克劳斯一阵无言。
“不过按照我的规则,如果你撑不到99小时就认输,我就要收下你【剩余的人生】。”
老先生语气中带笑。
【剩余的人生】!!
这个名词一下子把克劳斯·V·莱因赫兹惊醒了。
他几乎是立即想起了乌尓琴科棋圣被老先生打败后丢在地上的惨样。
他几乎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稚嫩的少女输给老先生后会发生什么。
克劳斯却看到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露出一个看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的表情。却又缓缓地咧起带着恶意的笑容。
少女缓缓咧起笑容,“我要加大赌注。我能给的东西不变,依旧是【剩余的人生】,不过我自身的难度加大。胜负条件变为【99小时内,我必赢你】,若是我赢了,我也要你【剩余的人生】。”
她在说什么啊?!
她要赢老先生?!在99小时内?!!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克劳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黑发少女,想不出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你不需要赢我,只要撑够99小时就算你赢了,就和你跟克劳斯定下的条件一样,怎么样,很公平吧?”
“成交!”老先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克劳斯·V·莱因赫兹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迫不及待的贪婪。
顿·阿鲁尔艾尔迫切想要着这个少女的大脑!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激起了老先生的贪欲。
少女此时却站起来身,过来扶住他,半扶半推地把他送到了老先生妖魔战棋的异空间出口。
“我棋艺不太好,就不留你在这里看我出丑了。”少女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像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蹩脚的一面一样。
她根本就不会下棋!!
“那你为什么要……?!”
想起少女完全门外汉一样的观棋姿态,克劳斯·V·莱因赫兹顿时眦目欲裂!!
他还以为她是有绝对的把握才赌上自己【剩余的人生】的!!为什么?!!!
他急忙想要回头去阻止那个少女去送死。
少女却用一种温柔但不容反抗的力道,把他完完全全推出了这片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异空间。
“好了,没事的。”少女用一种温和的口吻说,“在外面等我一会儿,不会花太久的,我马上就好。”
说罢,她再次踏入了顿·阿鲁尔艾尔的妖魔战棋空间。
克劳斯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就这样看着她消失在空间门之后。空间门在她后脚踏入后,立即合上了。
他完全来不及阻止。
“克劳斯!!”K.K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没事吧?!”她飞也似的奔到他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那孩子……她……”克劳斯还在盯着那个少女消失的地方。
“那个……黑发的孩子吗?”K.K面露复杂的神色,“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只知道你和顿·阿鲁尔艾尔进入那个空间后,她立即就追了上去。”
“嘴里喊着【等等!我也要去!】”
“【我要看你们下棋。】”
“顿·阿鲁尔艾尔的两个侍卫完全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让她闯进去了。”金发眼罩的枪神K.K顿时神色复杂地看向妖魔战棋的空间门,“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克劳斯摇了摇头。
他想起那个少女曾经在那个异空间里,仿佛不知饥渴疲劳、那么专注地盯着他看。
一动不动,仿佛永恒——
“我们在这里等她吧。”克劳斯注视着妖魔战棋闭合的空间门说。
……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K.K的烟已经抽完了,地上满是烟蒂。
他喝了点提前带过来的水,躺在K.K膝盖上一边休息,一边等那个少女出来。
他本来不想躺在K.K的膝盖上的,但是金发眼罩的女枪神强硬地摁着他的脑袋,逼他躺下休息。
乌尓琴科棋圣不知为何还没有走。就像他一样焦急地等着那扇异空间的大门有人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有出来?”乌尓琴科棋圣咬着指甲,一脸的狂乱与妒恨,看起来要疯了一样,“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她还没有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没人知道。
克劳斯再次把视线投向那扇门。
他从没觉得时间是那么地难熬。
哪怕只是短短十几二十分钟。也许已经过去了更久?
克劳斯在心底暗暗祈祷那个少女平安无事。
尽管心底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终于,妖魔战棋的空间门出现了波动。有人要出来了。
顿时,所有人把目光向那里投去。
万万没想到,率先出来的是顿·阿鲁尔艾尔。
只见这个老先生浑身狼狈,衣袍破旧不堪、衣衫褴褛,露出下面一下子变得形容枯槁的干枯躯体,衣袍顿时变得空荡荡的,仿佛少了很多东西。
老先生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长寿种的顿·阿鲁尔艾尔·艾鲁加·夫尔古鲁修,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他好像在恐惧着什么一样,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
究竟是什么?居然会让老先生那么恐惧?!
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紧跟其后,在空间门即将完全闭合之前,粗暴地扯开了它,仿佛要撕成两半一般,从那个裂口处走了出来。
顿·阿鲁尔艾尔在见到那少女追出来后,顿时惊恐交加地摔坐在地。
“喂……别跑啊。别想把我一个人丢在里面。”
那黑发少女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还没有下够99小时呢。”
克劳斯·V·莱因赫兹顿时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
那个……老先生吗?
克劳斯视线僵硬地看向恐惧地后退着的顿·阿鲁尔艾尔。
他没能在她手下撑够99小时吗?
“我还想想见识一下那片沙漠日出时美轮美奂的风景……”黑发少女就像是有什么不得不去见识的风景一般,又好像在留恋着什么。
她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扯顿·阿鲁尔艾尔,“快,我们回去,继续下棋吧……”
这个异世界屈指可数的【领头人】,面对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居然一脸崩溃地失态地大喊起来。
“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放过我吧……”
这还是他认识的顿·阿鲁尔艾尔·艾鲁加·夫尔古鲁修吗?
“这怎么可能?!!”棋圣科尔希科夫·乌尓琴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女,“为什么……偏偏是她这样的……?!!”
克劳斯·V·莱因赫兹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这样一个少女,赢了研究了妖魔战棋1200年的顿·阿鲁尔艾尔?
一脸憔悴的乌尓琴科棋圣看上去更加妒恨了,一副恨不得把那个少女吃下去,夺走她棋艺天赋的表情。
见到顿·阿鲁尔艾尔想她认输,少女顿时一脸无趣,“啊,是吗。”
“那遵照约定,我要取走你【剩余的人生】。”
她说出了老先生曾经对乌尓琴科棋圣说过的话。
少女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恶意的笑容,笑眯眯地看向老先生。手上燃起了猩红火焰,像是要收取代价一般想要去触碰他。
两个侍卫见状,立即想要去阻止她。
顿时,这两个强大的侍卫身上着了火,瞬息之间,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烧得一点灰烬都不剩了。
“那究竟是什么火焰啊……?!”K.K一脸震惊地看向那个黑发少女,“那可是顿·阿鲁尔艾尔的贴身侍卫啊?!!”
克劳斯能体会她的那种震惊。那些侍卫对于人类来说太过强大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有超强的再生能力,别说火焰了,就算是扔进熔炉里烧上几天几夜都不见的能伤到一丝一毫。
现在居然被……?!
“【剩余的人生】,不要赖账啊……”似乎被两个侍卫的攻击惹恼了,黑发少女看向顿·阿鲁尔艾尔的视线是如此地冰冷,就好像在看一个死物,又或者说在看一个蝼蚁一样。
异世界的掌权者顿·阿鲁尔艾尔,在她眼中就跟一个蝼蚁一样。
“求求你,让我用别的东西作为代价吧!”顿·阿鲁尔艾尔毫无尊严地跪趴在那黑发少女面前,“什么愿望都可以!”
□□琴科棋圣顿时用难以言喻的嫉妒眼神看向那个黑发少女,恨不得取而代之。
黑发黑眼的少女却摇摇头,“我什么都不需要。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还不配让我去许愿。”
闻言,克劳斯愣了。
少女的表情是那么地无所谓,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东西皆是她的囊中之物,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少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他的方向看来。
“要不这样吧,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他所有的愿望。”黑发的少女指着克劳斯·V·莱因赫兹这么说。
这下乌尓琴科棋圣的嫉妒对象一下子就变成了他,在他旁边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克劳斯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再次去看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感到万分不解。
但少女看了他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脸生气地看向顿·阿鲁尔艾尔。
“实现他的愿望好像本来就在我和你对战的胜利奖励之一,所以不算数。”她仿佛被愚弄了一般,脸色发黑。
“你还是欠我【剩余的人生】。”
老先生顿时脸色一僵。
“果然还是烧死你吧。”
黑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说。
“等等!!你要是杀了我,克劳斯君想知道的‘天使之鳞’的销售途径的情报就得不到了!”老先生惊慌失措地喊道。
被点名的克劳斯顿时皱起眉来。
“‘天使之鳞’……”黑发少女一脸不愉快,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反正‘天使之鳞’说白了就是吸血鬼的一部分做成的吧。哪里有吸血鬼,哪里就在卖这个东西咯。”
顿·阿鲁尔艾尔·艾鲁加·夫尔古鲁修顿时表情僵硬,像是被点破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
黑发少女一副无聊至极的模样,转而看向他。
“喂,克劳斯。”她喊道。
“……?”被叫到名字的克劳斯迷茫地看向她。
“别问这老苍蝇什么垃圾‘天使之鳞’的销售渠道了,直接告诉我你怀疑哪个地方有问题吧。”
少女的语气完全不把顿·阿鲁尔艾尔当回事,直呼这个异世界的掌权者做‘老苍蝇’,仿佛他就是什么低劣的虫类一般。
克劳斯一些不解地看向那个黑发少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少女微微一笑,“把怀疑的地方全部毁掉,瞎打总会中的吧?如果不中,那就一定是毁掉的地方还不够多。我可以一口气泯灭所有地方哦。”
“说吧,你想毁掉这个世界的哪个部位?”
少女就像在问‘你想吃牛肉的哪个部位’一样稀疏平常地询问他想毁灭这个世界的哪个部位。
克劳斯顿时明白了老先生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容忍她在旁边观棋、甚至同意她荒谬的想法替他下棋了。
因为她随口说着“毁灭世界”,一副开玩笑的样子,实际上眼里是那样的平淡冷静,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想做,马上就可以做到一般。
一副无聊到了极致,不把这个世界当一回事,想要毁灭着玩玩似的神态。
克劳斯被她那眼神看得如鲠在喉,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了,谢谢您的好意,这件事挺紧急的,必须马上完成。”
她各种意义上强到可怕,就连老先生都惧怕她。
“是吗。”黑发少女一脸遗憾,“那好吧。”
仿佛只要他刚才点头应答,她就会快快乐乐地去毁灭世界了一般。
没能去毁灭世界的黑发少女看向顿·阿鲁尔艾尔,“你【剩余的人生】我暂时不取了,换算做人情挂在克劳斯身上吧。”
老先生慌乱地点头,“一定一定。”
“要是下次我再发现你用计谋算计他……”
“我随时可以和你再下一盘棋。”
闻言,老先生顿时害怕得浑身颤抖,让他实在是好奇那妖魔战棋空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把老先生逼到这种地步。
黑发笑着和老先生告别,“今晚我玩得很愉快哦,谢谢你。”
她彬彬有礼地道别。顿·阿鲁尔艾尔却被她的道别激起了恐惧。
少女步伐活泼地从二楼露台上走下来,来到他身边。
乌尓琴科棋圣见那少女靠近过来,这下才想起她是什么怪物似的,慌忙地后退,和她拉开距离。
见那个少女走过来,克劳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您是怎么做到……?
他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少女用了尊称。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那样的老先生也是可以被打败的吗?
“嘘嘘嘘……”少女把食指摁在了他的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现在先不要说话,我看了心疼……”
这个看上去和莱昂纳多差不多年纪、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的少女一脸爱怜地看着他,仿佛他才是孩子。
“真是可怜……”她这么说。
少女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你还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最优美。”
眼神仿佛在欣赏一只美丽、但是受了重伤的野兽。
“愿你在我的梦里永远没有疲劳和伤痛……”少女双手合握住他的手,闭上眼,诚心许愿道。
那一瞬间,克劳斯又看到了少女一开始那副温顺纯良的模样。
在他愣怔期间,身边的K.K发出惊呼,“喂……小克劳……你的伤……”
克劳斯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K.K很震惊的样子,这也难怪。
照常来说,每次他和老先生对上一局后,出来都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回去都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他的自愈能力不差,但这不是外伤,更多的是身体的严重亏空、细胞的损伤,和大脑脑力的恢复。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治疗就能做到的。
此时此刻,克劳斯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甚至更好。
她到底做了什么?
治好他后,少女像是满足了一般,神色温柔地搓弄着他的头发,仿佛他是什么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我想去莱布拉看一看。”她用一种纯善温良的眼神看向他,好像真的是个无辜的少女一般。
他站起身来,一脸复杂地看向那个黑发少女。
“喂,背我。”穿着睡衣拖鞋的少女笑眯眯地朝他伸出两只手,神态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我累了,不想走这一节路。”她这么理所当然地要求着。
克劳斯沉默了一下,背朝那个少女蹲下,双手背过去,摊开,等着她骑到背上来。
少女欣然地趴在他背上。
克劳斯背着她,站了起来。
“真是个好孩子。”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笑得是那样的快乐。
克劳斯却觉得她才是孩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克劳斯背着她,走过漫长深邃的顿·阿鲁尔艾尔的宫殿。
少女趴伏在他背后,时而眷恋地用脸颊磨蹭一下他的背脊,一副孩童没睡醒的模样,或者说昏昏欲睡。
“……现在可以告诉我,您是怎么样赢了顿·阿鲁艾尔的吗?”
“谁?”少女好像是睡得有点迷糊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那只老苍蝇啊。根本没记得他的名字。”
“……”
她根本没把顿·阿鲁尔艾尔当回事儿。仿佛他不是异世界的掌权者,而是一个名字不值一提的小喽啰。
“想知道?那我只告诉你哦。”少女把唇凑到他耳朵边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子处。
“我下棋根本下不赢他。因为我根本不会下棋。”
闻言,克劳斯一脸错愕,他想回头去看说这话时这个少女是什么表情。
“我作弊了。我没和他比棋艺,我和他比了精神力。我和他玩了会【随着对弈双方的实力发生变化】的棋。他根本没法在这个世界中赢我。因为这是我梦境构筑的世界嘛。”少女用孩童般狡黠的语气说着天方夜谭的话。
“我现在在做梦呢,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个秘密啊。”她再次凑近他的耳畔,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廓,仿佛他是什么和她关系很亲密的人。
她做这样的小动作的时候,没有一丝旖旎,而是如同小动物,向孺慕的长辈磨蹭着索取关爱。
可能是K.K在她背后打探的视线太过明显,少女突然回过头去,冷冷地看了身后的金发枪神一眼。
突如其来地打破了刚刚那些柔软美好的气氛。
等K.K收回视线后,她才再次放松下来,懒洋洋地瘫在他背上。
走着走着,背后少女的呼吸越来越轻缓。
她可能在他背上睡着了。
忽然,少女在他耳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原来她没睡着啊。克劳斯有些遗憾地想。
他们终于走出了这宫殿。
吉尔伯特在车前等候着他们的回来。
“少爷,这位是……?”
吉尔伯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背上的少女。
克劳斯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问。
吉尔伯特跟他心有灵犀似的,给他开了车门后,就不再过问任何事情了。
克劳斯小心翼翼地护着迷迷糊糊的黑发少女的额头,让她进了后车厢。
照理来说应该是他去坐副驾驶座、让K.K和她两位女士一起坐在车后座。
克劳斯想了想,没有这么做,而是自己进了车后座。他有意坐到边缘最靠窗的位置,给那个少女留出大部分空间。
果然,没过几分钟,看起来疲惫不堪的少女就自然而然地从椅子上滑下去,脑袋躺在了他的膝盖上。
她明明看起来很困倦了的模样,还是睁大了那双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去看窗外光怪陆离的风景。
要赢顿·阿鲁尔艾尔,不知道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他仅仅是拖延99个小时身体就濒临死亡了,那她呢?
那在99小时内战胜了顿·阿鲁尔艾尔的少女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我没和他比棋艺,我和他比了精神力。】少女如是说。
精神力。
足以战胜异世界【领头人】,著名长寿种的顿·阿鲁尔艾尔·艾鲁加·夫尔古鲁修的精神力。
看着膝盖上的她无比困倦的模样,或者说从妖魔战棋的世界中出来后,就开始越来越疲惫的模样,克劳斯感到心底微妙地有些难过。
她就像是迟来地付出了代价一般,疲惫地睡在他的膝盖上,再也不见一开始那种张扬、目中无人的自若态度,只是像只奄奄一息的猫儿一般蜷缩在他的膝盖上。
少女身上好像有着一种随时要毁灭世界般的黑暗特质,却又在看到他陷入危机时义无反顾地堵上了自己【剩余的人生】。她本来只是想在旁边静静地看一场棋的。
她好像意识不到自己性格上的黑暗一面,无意间透露出了灭世的倾向,让K.K对她无比警惕。
但克劳斯知道她似乎只是单纯地想帮他分忧。
就像她千辛万苦击败了老先生,却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一般。
她只是把实现愿望的机会让给了他。
【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他所有的愿望。】
她其实一定是个好孩子吧。
【你还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最优美。】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孩子那双黑眸精神奕奕的时候最美。
她从棋盘边观战不语的石头雕塑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用活灵活现的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眼神最美。
认真、专注又虔诚。就好像黑曜石在闪闪发光一样。
他看到少女睡在他膝盖上时,垂顺到脸颊两侧的刘海下,露出的光洁额头上,有一个绯红色的火焰标记,就印在她眉心的位置。
那火焰标记的形状像是两条浑身缠绕着火焰的血色的蛇交缠在一起,禁忌又暧昧。
这好像是她那狂暴猩红火焰的力量源泉。
却没想到这样狂暴残虐的火焰,核心居然是这么一枚小小的、精致得犹如一枚花瓣的纹样。
“困就睡吧。”他温柔地对她说。他很想像她那样温柔地抚摸她在他膝盖上摊开的黑发,她现在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强大又孤僻的黑暗怪物。
“不要……”那孩子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在这里睡过去了就醒不过来了。”
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她这么说。
他愣住了。
再也醒不过来……?
“我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呢……”疲惫不堪、即将陷入永眠一般的少女一边看向车窗外的世界,一边语不成声地含糊呢喃。
她看向窗外的眼神就好像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目睹这个世界。
但她好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是静静地维持着自己的清醒,不想错过人生中最后的风景。
克劳斯感到痛心极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K.K在电话中向莱布拉的成员发布任务,“突袭完之后说的地方跟人……”
K.K一直用警惕的态度对待她,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她知道有关“天使之鳞”销售渠道的情报,用最小的声音进行情报交接。“……,……,……,……。”
克劳斯有些无奈地想要摇头。他觉得K.K这么做实在是没必要。先不说“天使之鳞”的情报就是少女从老先生那里给他讨来的好处。少女本身实际上似乎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一般。
她一开始只是因为想要帮他摧毁“天使之鳞”的潜在销售渠道,一不小心表述错误,变成了问他【你想毁掉这个世界的哪个部位】。
她本来只是想好心帮忙的,却被误会成了某种可怕的怪物。
她根本就没在听K.K在电话里讲了什么,而是目光像孩子般对外界充满了探求欲。
“听不清就算了。自己看着解决。”K.K有些恼怒地挂了电话,又不放心似的看了看少女。
少女还是一副疲惫到随时都能入睡的程度。她好像越来越难以维持清醒了。就好像时间要耗尽了一样。
克劳斯想在最后的最后,满足她想要去莱布拉看一看的愿望。
这大概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事情了吧。
等进到赫尔沙雷姆兹·罗特后,少女就像回光返照一般,从他的膝盖上爬了起来,小狗一般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吹着风。
凉风吹过她黑色的头发,少女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奇幻的魔都。
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面庞上,好像也给这个黑发黑眼的黑暗少女带来了一些光明的味道。
她像一只黑色皮毛的猫儿那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起的双眸掩去了自己对世界冷漠到可怕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让人忘了黑猫是带来灾祸的“不祥”征兆。
到了前往莱布拉秘密结社的隐藏入口,少女还是那样没骨头一般瘫在车上。
见少女冲他张开手臂,没等她说什么,克劳斯便主动把她从车里抱了出来,她就像没有力气一般毫无抵抗。或者快要察觉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迷糊之间已经被他抱出来了都不太清楚。
她嗜睡的症状好像越来越明显。
在进入莱布拉的电梯中时,她好像终于来了精神,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她好像状态终于好一点了。克劳斯看着怀里少女的神情,这么想。
也许还能救一下。
终于来到了她想要造访的莱布拉秘密结社总部,她还是不太有精神的模样。
克劳斯·V·莱因赫兹只是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到了沙发区,动作温和、不惊扰她睡眠一般地把人放下。
她像是幽幽转醒一般看向莱昂纳多。
“啊!你是……”莱昂纳多君好像认识她一般,吃惊地叫了出来。
那孩子却看起来好像不认识莱昂纳多一样。
“我们之前见过一面的,你不记得我了吗?”莱昂纳多一副很激动时样子。
“莱昂纳多·沃奇。”
少女盯着莱昂纳多的面容,好像很费劲似的辨认出了莱昂纳多君。
“不对吗?是我认错了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她的大脑对外界的识别状况已经糟糕到了这种程度吗?克劳斯顿时神色忧郁起来。
她可能真的无力回天了。
对不起,如果他再强大一点的话……
莱昂纳多摇摇头,表示少女确实没认错人,“我确实是莱昂纳多·沃奇。”少年欲言又止,“上次没来得及问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克劳斯屏息凝神,想要听听这个毫不犹豫赌上自己【剩余的人生】无私帮助他的少女叫什么。
“我叫【———】。”
克劳斯一下子愣住了。
少女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他却好像听不懂一般。
见莱昂纳多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一样,她反复说了几遍自己的名字。
“【———】。”
依旧是一片空芒。
但她确实发出声音了。那样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自己的名字。
克劳斯·V·莱因赫兹会好几门语言。他曾和史蒂芬·A·斯塔菲斯在纽约大崩落发生的那一天,在医院的病栋外遇上了与人类外貌相似,又如此异常的血界眷属。见到这种看起来无法用常识去理解的异常生物的史蒂夫问,“我说,你觉得他听得懂英语吗?”
他对史蒂夫说,“我加上你,一共能尝试9国语言吧。”
史蒂夫说,“吓到我了,你居然也会说这种笑话。”
克劳斯没有告诉他的是,他没有在开玩笑。
如果真的能够沟通的话,他不介意把所有的语言都尝试一遍。
可现在,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嘴里吐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就像是无法理解、听不明白、甚至无法复述她名字的音节。
哪怕他会读唇术,立即就下意识地模仿了少女说出的名字的口型,大脑却在那一瞬间像是遗失了自己读唇术方面的知识一般,没法识别她的名字到底对应哪几个音节,更别提确切地发出声音了。
不能理解。
异常。
非常的异常。
那一刻,克劳斯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就好像大崩落那一天见到了那个无法用镜子照射出身影的血界眷属一般。
无法被镜子照射出身影,没法光学仪器中呈现出来,在没有特异能力的普通人眼中是看不见的透明状态的【血界眷属】。
这种……【被说出名字】是最大的忌讳的异常生物。
他们是最接近不死的存在,无法用一般的物理、甚至是非科学的魔幻手段消灭。“名字”是唯一能够克制、封印他们的方法。
克劳斯想起黑发黑眼的少女犹如万年不动的磐石一般,矗立在那黑暗与荧光交相辉映的沙漠中,不知饥渴、不知疲惫、不知时间流逝地注视着他的存在。
这样的她,也是“不死”的啊……
感受到即将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恐惧,克劳斯·V·莱因赫兹下意识地从身上翻出随身携带的镜子,想要看看那个少女的身影是否能够被镜子映照下来。
他颤抖着、缓缓地把镜子对上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黑发少女。
——她被镜子照出了身影。
太好了!
克劳斯顿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不是血界眷属。
至少不是血界眷属。
在莱昂纳多想方设法试图听出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扎普·伦弗洛走了进来。
他看着莱昂纳多·沃奇对面黑发黑眼的少女。
可能是少女身上的睡衣和拖鞋给他造成了某种误解。
他张口就说,“哟,这是谁啊。莱昂纳多的女朋友?”
少女好像又出现了嗜睡的症状,她微微低垂着头,黑色的发丝遮掩了她的面容。
这个同时和多名女性保持着亲密关系、私生活混乱的花花公子,当下用自己平常对待女性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说,“小妞儿,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嬉皮笑脸地伸手要去捏她的下巴,想要调情般让她抬起头来。
那少女忽然就像突然翻了脸似的,面露暴怒之色,再无先前那种温顺纯良、半梦半醒的无辜迷糊感。
“恶心!!”她狠狠地扇了扎普一耳光。
克劳斯·V·莱因赫兹突然心头一跳。那少女生气了。
“我诅咒你孤独终老。没有一个女生会喜欢你。”她恶狠狠地看着扎普·伦弗洛,对他诅咒道。
克劳斯想起她曾经面带虔诚地握住他的手,闭目祈祷。
【“愿你在我的梦里永远没有疲劳和伤痛……”】
然后她的祈祷成真了。
那么她的诅咒呢?
她真心实意的诅咒是否也会成真呢?
“啊!扎普先生!”莱昂纳多一下子手足无措的抬起手来,慌乱地看着突然发生冲突的两人。
“对不起啊,扎普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莱昂纳多立即就点头哈腰地冲那个少女道歉。
莱昂纳多君的第一反应是把那个扇了扎普一耳光的少女当作被害者。
也对。
毕竟扎普·伦弗洛一向私生活混乱,对待女性的态度大多数时候是缺乏足够尊重的,遇到看上的女性立即就会死皮赖脸地纠缠上去,完全是冲着睡了人家为目的去的。普通女性在他面前可讨不了好。
“扎普先生!快点道歉啊!!”莱昂纳多焦急地看着他。
“……”因为出色的俊俏外貌和健美的身材而一直没在女性面前吃过闭门羹的扎普·伦弗洛捂着被少女扇了一耳光的脸颊,沉默地看着她。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被这个其貌不扬的女性甩耳光了。如此地不留情面。
“扎普先生,这么对一位女士是很失礼的哦,请道歉吧。”吉尔伯特也对扎普不懂得接人待物的做法看不下去了。
“扎普,道歉。”克劳斯干脆用命令地语气对扎普说。他知道,惹怒了那个少女,扎普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他最好祈求她会原谅他的冒犯。
否则这个仅用一盘棋就让异世界仅有的几位掌权者之一的顿·阿鲁尔艾尔跪地求饶的黑发少女,绝对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谁要道歉啊!!”见所有人都针对他,扎普突然起了反叛心理,他大声地拒绝了道歉这个合理的诉求。
然后怒冲冲地想要摔门而去。
克劳斯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他就这样离开的。
否则……
珍·钱在他之前先动手了。
她一如既往地熟练又精准地一脚把扎普·伦弗洛踹翻在地,然后踩在他脸上,用体重去碾压他的脑袋。
珍·钱一脸歉意地看向那个少女,“这种侮辱女性的人渣是我们莱布拉的成员,真是太抱歉了。”
黑发黑眼的少女却似乎一下子被她安抚住了。
她脸上露出动容感激的神色,仿佛他们做了什么值得她感谢的事情一般。
然后黑猫一样的少女开始了猫的报恩。
明明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却执意想要回报。
因为在这只黑猫的眼中,他们随手所做的一件小事,对她来说已经如同救赎一般了。
然后黑猫一般的少女从他们所不能理解的猫的视觉进行报恩。
黑猫看向站在角落的吉尔伯特·F·阿尔斯坦,“身为执事,你要把脸露出来才行。”
她走过去,态度强硬地扯下了他脸上覆盖的绷带。
吉尔伯特来不及制止就被她扯下了遮掩的绷带,露出伤痕累累的面容,他看起来神情有些难堪。
吉尔伯特虽然是个超快速恢复能力者,可是这种能力需要濒死才能触发,平日里还是一位普通的老管家,面对致命伤,有自我再生的能力,但对闪到腰等的小伤没辄。可身为战斗执事,他身上总是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难以愈合,这才导致他常年缠着绷带。
看到隐藏在绷带下的真实情况,黑猫少女心疼地皱起眉头,指尖轻触吉尔伯特脸上的疤痕。
“执事是不会受伤的,你得力大无比,跑得比熊还快。你要可以做到随时出现在少爷身边,保护他。就好像……破面一样。”
她嘴里叨咕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把吉尔伯特身上的伤治好了。
“吉尔伯特……”他忍不住出声道。
“少爷,我怎么了吗?”吉尔伯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咦?我的腰好像不疼了?”他诧异地活动了一下腰身。
黑猫少女走向坐在沙发上的珍,“你不是真正的狼人。”
闻言,被点破“狼人”身份的珍·钱皱起眉头。
“真正的狼人应该有兽耳和尾巴,力大无穷,拥有超强的再生力。”
黑猫少女开始自说自话。
随着她的描述,珍的头顶突然长出一对和她发色一样的黑色兽耳,一条犬类的长尾巴突破西装裤后腰,伸了出来。
珍·钱摸到自己尾椎骨突然长出来的东西,又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头顶,然后摸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跳一跳的。
“平时不会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的,除了你使用狼人力量的情况外,只有你喝醉了、睡迷糊了或是兴奋时,你的耳朵和尾巴才会不由自主地跑出来。”
珍是个爱喝酒的女性,克劳斯知道她晚上常常流连酒吧。然后第二天带着宿醉来到莱布拉总部。
如果以后她一喝醉,身上就出现这样的兽耳和尾巴……
“快把这些东西收回去!!我不喜欢它们!!兽耳和尾巴什么的太恶心了!”
果不其然,珍立即跳起来了。这简直就是要她远离自己喜爱的酒精。
黑猫少女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你凭什么拒绝我的好意?”
克劳斯觉得自己看到黑猫原本圆圆的可爱瞳孔一下子野兽一般竖起来,有些吓人。
“你凭什么侮辱我的爱好?”黑猫伸出了她的爪子,扇了她一巴掌。
黑猫少女执意认为动物的耳朵和尾巴是可爱的,是美丽的,不容他人诋毁。
仿佛猫咪执意认为小鱼干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不允许其他人否定小鱼干的美味。哪怕对方觉得鱼腥味难以忍受。
这就是……猫的报恩。
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
明明要报恩的那个人和她的审美完全不同,她也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恩人身上,并执意认为这是为了他们好。
珍捂着被扇了一巴掌的脸,眼神恐惧地看着黑猫少女。
原因无他。黑猫少女绯红焰火组成的尾巴露出来了。
那些带着暴怒气息的红色火焰在少女背后翻滚着,焰火的外焰像一条条灵活细长的猫尾巴一般,在黑猫少女看不到的角度飘舞着。不死的九尾黑猫。
就好像她没有察觉自己的手掌着火了一般,她也没有察觉自己露出了暴怒的尾巴。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珍带着恐惧的反应,然后愣住了。
黑猫少女身后的火焰尾巴一下子就消失了。
即使那散发着可怕气息和庞大能量的猩红火焰消失了,珍还暂时沉浸在那种恐惧之中,没敢出声。
毕竟那个少女可是让顿·阿鲁尔艾尔都害怕得跪趴在地的存在。
黑猫少女沉默着看了珍一眼。她似乎有些后悔用利爪挠了一下珍。她本来是想要表达好意去报恩的,结果不知为何,被抚到舒服了,却回头咬了一口自己喜欢的人。
然后她开始为自己找理由推脱责任,“反正这里是我的梦境,我想给她加什么设定她都不能反抗。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黑猫少女自言自语着自己才懂的东西,就好像跟他们所处的不是一个世界。所以她的报恩也不奢求他们的理解。
这就是猫的报恩。她只是一意孤行地想做就做了。
就像那盘棋一样,她想下就下了。
把报恩变成了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东西,也不管别人想不想要。
然后黑猫少女走近了莱昂纳多·沃奇。
这个莱布拉的新成员此刻还沉浸在一系列的震惊中,他手中拿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手指僵硬在快门键上。
“雷欧君,我想看你的眼睛。”
黑猫走近他,捧起他的脸,“睁开眼睛。”
见莱昂纳多君一副不愿意睁眼的样子,暴脾气的黑猫有些不耐烦了。她两手挤着莱昂纳多君的脸颊,把他的脸都搓变形了,逼他强行睁开眼睛。
为了避免自己的脸颊被揉躏得更惨,莱昂纳多不得不主动张开眼。不过这个年轻的少年此刻脸颊已经红透了,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搓红的。
克劳斯猜两者都有,毕竟莱昂纳多君是个腼腆的孩子。
黑猫少女的黑眸定定地与莱昂纳多少年的神之义眼相对视,眼中满是惊艳,似乎爱极了少年眼中的海洋。
“真美……”黑猫少女赞叹道。
“比六道仙人的轮回眼要好看多了。”
黑发黑眼的少女嘴里说着他们所不了解的“仙人”,仿佛自己和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世界。
“但是实在是太弱了。只能看破幻术,看穿障碍物,在对视的时候控制一下别人的视线,这么弱的东西,可配不上称为神之眼。”
神秘的黑猫一下子说出了【神之义眼】的所有能力,却又用一种描述“低配版”的语气说【神之义眼】弱小得配不上被称为“神之眼”。
黑猫少女一边惊艳着【神之义眼】的美丽,又一边鄙夷着【神之义眼】的弱小。
“我要给你直死之魔眼。”
无所不能的黑猫用她那双没有情绪一般的纯黑色瞳孔定定地对视着莱昂纳多那双看久了会让人产生视觉晕眩的花纹繁复的眼睛,“至少是能看破【万物终结之时】,割破死亡的直死之魔眼这种程度的眼睛才配称之为神之眼。”
克劳斯·V·莱因赫兹看到,黑猫少女放开捧住莱昂纳多·沃奇脸颊的双手后,莱昂纳多少年海蓝色的神之义眼虹膜深处出现了一种无比绚烂紫红色,如此的妖异、如此的惊心动魄,就如那黑猫所说的那样:【魔眼】。
“ ‘神之义眼’加持的精神力和强大的动态视力,将会和直死之魔眼互补彼此的缺点,你一定会变得很强大的。”
黑猫少女笑着伸手抚摸莱昂纳多的眼眶。
莱昂纳多·沃奇。一个来到奇迹之城赫尔沙雷姆兹·罗特,寻找治疗妹妹失明眼睛的方法的普通少年。
他妹妹之所以会失明,是因为突然有一天,他们遇到了异界的神。异界之神以兄妹俩其中一人的视力为代价,给另一个人神之义眼。莱昂纳多的妹妹为了保护哥哥主动牺牲了自己的视力,同时哥哥得到了神之眼。
今天,另一个神突然出现,给了他一双更加强大,光是听一下名字就能感受到某种恐惧的“神之眼”。
【直死之魔眼】
能看破【万物终结之时】,割破【死亡】的魔眼。
莱昂纳多·沃奇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摸上了自己的眼睛——那一刻,他想起了妹妹被剥夺视力的恐惧。
莱昂纳多·沃奇满怀恐惧地从黑猫少女的手中逃开。
“这样的眼睛!!我不能收下!!”他高喊道。
他得赶紧拒绝!!这样的眼睛,代价肯定不是他能支付的!!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一想到某些可能性,莱昂纳多就浑身发抖。
“我说你要你就得要。”黑猫少女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变成了神的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俯视。
黑猫少女用那双情绪不明的黑眸看着莱昂纳多·沃奇,“不要反抗我。”她声音是如此地平淡,仿佛只是个知会,连命令都算不上。
“那我……究竟要为此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呢?”
莱昂纳多颤抖着询问那个黑猫少女模样的神。
“雷欧君,你已经付出了代价哟。”黑发的少女如猫一样情绪喜怒无常,上一秒仿佛还在生气,下一秒又笑眯眯地看向莱昂纳多君了。
莱昂纳多立即开始反复思考自己身上少了什么?
是寿命、灵魂、未来,还是某些现在看不到的东西?
比方说……他尚在老家的失明又不良于行的妹妹。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莱昂纳多就浑身颤抖。
究竟还要从他身上剥夺什么……?!
“你是这个世界的命运支柱,没了你这个世界将变得毫无意义。世界的主角就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神一样的黑猫少女出了答案。
“这双眼睛也不是白给你的。”
“我一直在这个世界之外注视着你,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你的过去未来,你的生老病死。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地方。我把这双特别的眼睛给你,你要经历更多故事,给我展现更多美好的东西来打发时间才行。”
黑猫少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把莱昂纳多·沃奇的人生当作一场戏剧来看。
只不过她好像嫌弃莱昂纳多君是个过于普通的孩子,于是就像高高在上的上帝一般,在新手村开局的情况下降临,给勇者莱昂纳多·沃奇赐下所向披靡的神器,好让他大杀四方,给在天上观望的神创造更多的乐子。
“你要战胜自己的懦弱,敢于帮助他人,变成一个更加耀眼的存在才行。”
黑猫少女说出了她的指标。
黑猫对莱昂纳多的期待让他被震在原地。
他没想到神所说的【美好的东西】居然指的是人性的美好。
他都做好心理准备被下放到异界历险,进行寻宝探险了。
黑猫少女想要看的是他身上的【美好的东西】。
“我期待着你的成长。”黑发黑眼的神明温和又慈爱地笑着,给了他一个既定的榜样,“快点长成像克劳斯那样了不起的男人啊,雷欧君。”
黑猫亲昵地叫着他的昵称。
莱昂纳多没有想到还有神明可以是这样的——
她……好温柔啊。
看着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莱昂纳多·沃奇那一瞬间忽然想落泪。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遇到的异界的神不是她呢?
“克劳斯君。”
黑猫的报恩走到了最后。
她走到了克劳斯·V·莱因赫兹面前,向他提出了要求。
“我可以摸摸你的獠牙和鬓毛吗?”
那个自说自话,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万能黑猫居然在以一种询问的口吻跟他商量!
克劳斯·V·莱因赫兹低头看向那个他错以为是个孩子的黑猫样的神。
黑发的少女用她那双纯粹又毫无杂质的属于夜色的眸子,怀着期待看向他。
克劳斯想起她眷恋地趴在他背上磨蹭时的感觉,也想起自己抱住她时她背脊骨的纤弱。
“……”
他沉默着微微低下了头,让这只因为他一时心软被他捡回莱布拉的奇异黑猫,可以轻易触碰到她中意的人类。
从来就不是人类选择了猫,而是猫选择了人类。
黑猫少女好奇地摸着他的獠牙,甚至拨开他的下唇看了看他的牙根。她仿佛没见过这样的牙齿,充满了某种探究的欲望。
“其实你才是狼人,对吧?”黑猫问道,“就是该隐和亚伯的亚伯。”
“……”克劳斯沉默了。
对他种族的询问无疑是在刺探他最痛的秘密,尤其是她还把圣经中互为死敌的“该隐”和“亚伯”放在一起。
他想当亚伯,但他却是个该隐。
克劳斯·V·莱因赫兹的沉默被黑猫少女理解成了语言不通。
“Werewolf?”
“じんろう?”
听到了两种不同的语言诉说着同一个意思,精通多门外语的克劳斯忽然有一种可怕的恍然大悟——
他居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出过黑猫少女在说的是哪一国语言,他只是毫无察觉地接受了“他们两人之间语言相通”这个事实,然后全程在用和她不同的语种进行交流!!
更可怕的是,明明有听到少女的声音,辨识得出她的音色,他的大脑却像失去了某种能力一般完全无法察觉少女说的到底是哪一种语言。
他们之间真的有听懂过彼此的对话吗?
克劳斯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有时候他感觉那个少女根本就没有在听身边的人的话。
“是嘛。那你也应该是某种兽人族的血脉才对。”
就像现在,因为他身上具有一部分野兽的特质,他就被认为是某种异界生物的后裔。如此地自说自话。
克劳斯任由这任性妄为的黑猫少女抚摸他耳际前的鬓角头发。她好像很喜欢那一块的毛发似的,用指节反复梳理着他的毛发。
克劳斯没敢乱动、乱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了少女奇怪的妄想启发,弄得他也像珍一样被附加上奇怪的种族特征,变成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你还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最优美。”】
他应该察觉到的,一个看起来比他年幼太多的少女,怎么会用“朝气蓬勃”去形容一个比自己大上好多的男人呢?
【“真是个好孩子。”】
他自以为是地把着妖异的人形黑猫当作了人类的孩童,却没想到他自始至终都处在她爱怜的视线中。
黑猫满足了,她放开了她中意的人类。
“谢谢你,克劳斯君。今晚这个梦境让我很愉快。”
黑发黑眼的少女用温柔可亲的声音道谢。克劳斯又从她脸上看到了最初那种温顺纯良了。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什么都可以实现哦。”
仿佛无所不能的九尾黑猫少女看向他,让他向她许愿。
……为什么?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被选中了?
见他迟迟不说出愿望,神奇的黑猫擅自给他提出了几个愿望的选项。
“让赫尔沙雷姆兹·罗特变回大崩落之前的模样如何?”
黑猫少女有些可爱地歪了歪头。
见他没反应,又换了一个愿望。
“那把异世界完全销毁?”
【你想毁掉这个世界的哪个部位?】
克劳斯闭了闭眼,发现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在开玩笑。
“想要世界和平、种族平等?”
“我可以让异界人在所有人的潜意识中变得和黑人白人黄人一样只是一个不同肤色、但人权平等的人种。”黑猫告诉了他自己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就好像河神拿出了三把斧子,问他铁斧子要不要啊?那银斧子行不行啊?不若这把金斧子更好!
我亲爱的小克劳斯,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个被他捡回莱布拉的黑猫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着恩人提出任何愿望一般。
只要他敢想,她就敢化作实现。
克劳斯·V·莱因赫兹张了张嘴。
【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他所有的愿望。】
这已经到了某种可怕的地步了。
虽然很想就这样直接借助神明的力量来做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克劳斯·V·莱因赫兹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这样让神的力量强加扭曲而成的世界,并不是世界真正的模样。
“但是这样理想中的乌托邦并不是真正的赫尔沙雷姆兹·罗特。只有不同种族之间的和谐与矛盾碰撞、共存,才使这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充满魅力的地方。这样的赫尔沙雷姆兹·罗特才是精彩故事的最好背景,不是吗?”
他看向那个一直在这个世界之外注视着里面发生的奇闻逸事的异世界的黑猫少女,用委婉的方式拒绝了她的好意。
“你说得有道理。”黑猫被他说服了。
“那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她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
“谢谢你们。今晚我过得很开心。”
“希望下一个梦境还能遇到你们。”
黑发黑眼的少女化作了一片光点,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
良久,现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他们仿佛在担心那个异世界的神没有走远一般,不敢作声。
“克劳斯先生,那个人……就是我以为的幽灵小姐啊。”莱昂纳多有些欲哭无泪起来,“你看,我还给她拍了照片呢!”
他也以为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幽灵,然后趁她不注意偷偷摸摸地给她拍照。
“克劳斯先生!你看啊!”莱昂纳多少年不知是惶恐还是怎么样,把手中的相机递到他手里。
只见第一张照片上,吉尔伯特·F·阿尔斯坦好像被凭空扯下了绷带,然后连续几张抓拍,老管家脸上的伤痕不药而愈。
下一张照片,珍·钱顶着黑色的兽耳,身后拖着大尾巴。一脸生气地对着空气说着什么。
最后一张照片,克劳斯微微低着头,注视着胸前的一片空气,仿佛那里有个什么人站着一样。
克劳斯·V·莱因赫兹摇了摇头,“莱昂纳多少年,【她】那样的存在是不可以被捕捉、被人类留下存在证明的。”
她比血界眷属还要高级出太多倍了。
——除非她想。
莱布拉结社的首领缓缓看过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都或多或少接受了神的馈赠,神迹留在了他们身上。变成了【神】存在过的证明。
—————————————
那一天见到的那个如同黑猫般在报恩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神呢?
克劳斯·V·莱因赫兹翻找了很多资料。
他仔细回忆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说过的每一句暗示着自己身份的异常的话。
【这个世界之中还有哪里我不能去的地方吗?】
【我什么都不需要。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还不配让我去许愿。】
【你想毁掉这个世界的哪个部位?】
【愿你在我的梦里永远没有疲劳和伤痛……】
【他根本没法在这个世界中赢我。因为这是我梦境构筑的世界嘛。】
【我现在在做梦呢,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个秘密啊。】
【在这里睡过去了就醒不过来了。】
【我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呢……】
【反正这里是我的梦境,我想给她加什么设定她都不能反抗。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我一直在这个世界之外注视着你。】
【谢谢你,克劳斯君。今晚这个梦境让我很愉快。】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什么都可以实现哦。】
【希望下一个梦境还能遇到你们。】
她几乎毫无遮掩地把自己的身份摊开在他面前,只是他太自以为是,没有察觉。
克劳斯·V·莱因赫兹只能在所有的神话记载中找到唯一一个对应的神祇。
修普诺斯(Hypnos)。
是克苏鲁神话中的一类神祇。古神之中被称为【睡神】的神秘存在。
在德雷斯的设定中古神对抗著旧日支配者与外神,曾在远古时代与旧日支配者们作战,并将它们幽禁、放逐;它们一般对人类抱持善意,并协助人类反对旧日支配者。
其形象为一张巨大的人脸,有着凹陷、发光的眼睛。祂通常会进入到某些人的梦中,这些人对外部世界有着强烈的探索欲望。
修普诺斯会在梦中向他们展示存在于空间、时间和一切概念之外的领域,对这些领域的探求最终会让人导致疯狂,之后修普诺斯会用来自宇宙的光线把作梦的人送去牺牲。
又有在希腊神话中居于地狱的睡神修普诺斯,被视为将“睡眠”人格化的象征。
黑发少女自称这个世界是她的“梦境”。
与被怀疑是“旧日支配者”传说中掌握时间和空间的“犹格·索托斯”的原型,异界屈指可数的掌权者,【领头人】,长寿种,顿·阿鲁尔艾尔·艾鲁加·夫尔古鲁修,呈敌对关系。
传说古神一般对人类抱持善意,并协助人类反对旧日支配者。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顿·阿鲁尔艾尔的妖魔战棋空间中黑发黑眼的少女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出手就从老先生手里护下他。
因为她和老先生,是天生就【敌对】的。
仿佛在整个世界来去自由、为所欲为,不把世界当一回事儿。因为这是神的梦境,神自可以随时从梦中清醒,让梦境世界崩塌。
“睡眠”人格化的象征。
少女永远一副没睡醒的半梦半醒的模样。嗜睡是她的特征。
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又无时不刻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在其中寻找乐趣。
究竟是睡神修普诺斯在做梦,神在睡梦中来到他们的世界,然后用自己的梦境肆意影响这个世界呢?
还是他们打一开始就生活在睡神修普诺斯的梦境之中呢?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这可真是个无法被证实的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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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疑似睡神修普诺斯的少女毫无疑问给莱布拉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克劳斯从此好像失去了“疲劳”这种感受,身上永远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对痛觉的感受似乎一旦超过了某个限度就会变得异常迟钝,就像被加了一道限制一般。
吉尔伯特的皮肤莫名其妙变得坚不可摧,速度快得惊人,还能感知到周围很大范围内的生物气息。吉尔伯特的家政管理效率至此达到了一个新高,他能毫无压力地同时做到多件事情,仿佛鬼魅一般,随叫随到,随时可能出现在莱布拉结社的任何一个角落。
珍再也不敢到酒吧去胡乱喝醉了,平时只能很节制地饮酒。有时候她一情绪激动就会莫名其妙地头上冒出一对黑色兽耳,或支棱或耷拉着反映面部表情不丰富的珍的情绪变化。扎普嘲笑她真的是变成“犬女”了。狗耳朵狗尾巴。
这么说着的扎普却是天降横祸一般,从此他对女性的魅力好像莫名其妙失效了,身边的女性都在绕着他走。即使有女性愿意和他心平气和地交流,一旦他做出什么粗鄙或是冒犯的行为,尽管他外貌看起来英俊潇洒又多情,女性们就像对他的好皮相视若无睹一样,完全按照他的言行、表情、眼神来作反应,举止一出格就把他当作一个流氓看待,不是当场扭头就走,就是骂他恶心下流。导致现在已经完全丧失女人缘了的扎普哭着找克劳斯老板想要学学他绅士作风那一套去泡妞。
身上变化最大的莫过于莱昂纳多·沃奇。
自从克劳斯的师傅布利茨·艾布拉姆斯,血族眷属对策专家,带着一只血族眷属的断手来到了莱布拉结社,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布利茨·艾布拉姆斯本来只是想让这个拥有神之义眼的少年看一看这只手中所持有的活页碎片上记录了的创世之13长老真正的名字。
莱昂纳多·沃奇少年在用神之义眼注视着这只即使脱离了本体,仍然执着地维持着惊人生机的血族的断手时,眼睛出现了某种变化。
少年海蓝色的神之义眼,在全神贯注的凝视下,眼底虹膜突然出现了绚烂的紫红色。
他看到的世界顿时完全不一样了!
仿佛世界全部由某种概念性的点和线构成!!
克劳斯第一个注意到了少年眼中的异常。
他想起来黑猫少女的报恩。
【直死之魔眼】
能看破【万物终结之时】,割破【死亡】的魔眼。
克劳斯·V·莱因赫兹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将一把银制的小刀交付到莱昂纳多·沃奇手中。
少年用那把银制的小刀,划破了血族断肢上的一条线——
只见那只多年来一直维持着某种可怕狰狞生机的近乎不死的血族的断肢,死掉了。
随着少年手中的银制小刀那么轻轻一划、瞬息间灰飞烟灭。
人类曾经无法杀死血界眷属。
这将变成历史。
克劳斯·V·莱因赫兹知道,属于这个少年的新的故事篇章就要开启了。
一切都是为了娱乐在这个世界之外注视着所有人命运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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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斯·V·莱因赫兹仍然热爱并继续着妖魔战棋。
乌尓琴科棋圣自从离开顿·阿鲁尔艾尔的宫殿后,契而不舍、死缠烂打地找他询问那一日见到的黑发少女的联系方式。他迫切想要知道少女是如何在棋艺上打败顿·阿鲁尔艾尔的。
尽管克劳斯已经直说不知道,但明显□□琴科棋圣并不相信。他觉得是克劳斯不信任他才故意隐瞒的,于是舔着脸想要和克劳斯做朋友,然后套出那个黑发少女的情报。
……
因为急需某个难以入手的情报,克劳斯·V·莱因赫兹再次前往顿·阿鲁尔艾尔的宫殿,去找这个异世界的掌权者询问消息。
但是老先生似乎对妖魔战棋留下了某种心理阴影,直言这辈子再也不下棋了。
老先生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研究了1200年的妖魔战棋。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需要那项情报。
克劳斯想了想,对老先生说,“您还欠她【剩余的人生】。”
闻言,顿·阿鲁尔艾尔浑身颤抖。
他立即让手下把情报转交给他,然后把他赶出了自己的宫殿。
站在宫殿门口,克劳斯·V·莱因赫兹笑了。
虽然这样好像不太好。
但是……
他毫无疑问就像得到了一个咒语一般,捏住了顿·阿鲁尔艾尔的一个把柄。
【剩余的人生】
离开顿·阿鲁尔艾尔的宫殿时,红发兽人模样的勇者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毕竟他是……被神偏爱着的人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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