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
我梦到自己在梦境中疯狂地尝试着自杀。
这不是我第一个有关自杀的梦。
印象最深刻的那个梦,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爬上同一栋大楼,然后往下跳的梦。
梦中的我好像觉得那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跳下去后,又再次爬上楼顶,再体验一次失重感,再跳下去一次。整场梦都在循环这个流程。
据说小孩梦到跳楼是因为长个子了。
但实际上我真的有过这个想法。
那时是小学六年级,一个不是很熟识,但是大概了解到我家庭不是那么和谐的长辈问我:“如果父母打骂你,你会怎么样?”
我当时回答,“那我一定会变成经常跑到窗台上的性格。”
他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察觉我有哪儿不太对劲,识趣地没有再多问。
儿时,我有一本翻到快坏了的《汤姆·索亚历险记》。
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主人公幻想自己死亡后,亲人会有什么反应那节,另一个部分是参加自己的丧礼。
丧礼上会有人不停地赞美你生前的所有事迹,没有人会说你的坏话。也没有人觉得你是个不好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会怪罪你,毕竟死人已经没有了对错,剩下的事情都是生者的。一切都是导致了你死亡的生者的错。
丧礼上,好像是死亡让这些家长们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过去做错了什么,这才导致今天的后果。
他们忏悔,他们哭泣,他们后悔没有在孩子身上投入足够的注意力,他们愿付出一切代价让自己的孩子活过来。
如果我在一个寂寞的夜晚,爬到楼顶,那天晚上最好满天星星,然后我纵身一跃——
爸爸和母亲是不是就会后悔没有给我足够的关怀,后悔没有给我足够的爱,后悔彼此之间没有做到婚姻和谐,白头偕老?
然后他们悔恨莫及,决定重归于好。
最后这场假死结束,我从我的丧礼上回来,我们继续做快乐的一家三口。
happy ending.
【我冷漠地面对一切死亡,仿佛这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我写下我梦中的感受。
这个清醒梦和以前的梦都不太一样。
我感觉到,梦里的那个“我”,相当接近初中那个阶段的我的心态。
感情淡漠,没有大喜大悲。
那时我充满了很多负面情绪,我开始尝试着把负面情绪从自己身上剥离。
我拼命投身于学习,不再关注学习外的任何事情。
我独来独往,很少和他人交集,脸上总是面无表情,不让身边的事物影响到我的情绪,内心毫无波动。
我把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带给我的情感波动全部弱化了,然后把这些多余的感情从我的大脑感知中排除,扔掉。我强行冷静下自己感受到的一切激烈情绪。
我的世界中唯一剩下的能激起我感情起伏的,只剩下了我喜爱的二次元世界。
我随里面的人笑而笑,随里面的人哭而哭。
躺在床上看一会儿小说带给我的快乐往往比在学校待了一天产生的积极情绪要多得多。
我认为这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可以让我感情有所起伏的东西完全掌握在我手上。其他人不会让我有情绪波动,这样他们就没法伤害到我了。
把疼痛的根源切除,这样我就不会感受到疼痛了。
不管现实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都不痛不痒。
一开始,感恩节学校广播播放感动人心的故事,周围的同学有的哭得稀里哗啦、有的偷偷抹眼泪,我没有感受到悲伤。
我以为只是我觉得这个故事还不够动人,他们哭只是因为背景音乐太煽情、讲述者的述说技巧太高超。
我没有察觉不对劲。
再后来,初中有个校友患了白血病,集体募捐。
我没有感受到同情心,没参与捐款。
我以为要我把父母的给我的零花钱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孩,是我不高兴去捐款的原因。
我对父母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我一直觉得他们在童年时给我的太少了,导致他们给我的一切我都不想和别的孩子分享。
我的父母好像觉得我在分享这一方面很小气,觉得我是个不喜欢分享的嫉妒心强的小气孩子,不太喜欢我表现出来的鸡肠小肚。实际上我觉得他们给我的东西都不够多,我又拿什么去分享呢?
在我手上只有一块糖的时候,要我和其他孩子分享,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捐钱,我也没有察觉不对劲。
到了初中二年级,从小带大我的奶奶去世了。
我在学校请了假,回到了奶奶带大我的老家。
我看到那个童年记忆中熟悉的地方已经在室外搭起了一块白色的幕布。
我熟悉的客厅变成了灵堂。
我愣怔地看着眼前那个装着我奶奶的黑色棺材,没有感受到悲伤。
我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周围的家人们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我爸一直在偷偷抹眼泪,和他关系不好得二伯娘也在他一旁哭得真心实意。
而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为了遮掩自己的异常,我躲在灵堂的角落里,不停地焚烧纸钱,借用纸钱焚烧的刺激烟雾把自己熏得两眼发红,好像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烧了很久的纸钱,一叠接着一叠,我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太多悲伤,也哭不出来。
明明她也是我的家人,她那么地爱过我。
我却没法为她哭泣。
我只是盯着手中的纸钱缓慢地被火焰吞噬,先是完全地萎缩、碳化,变成小小一张的黑色,然后烧黑了的纸钱内燃起一丝丝没烧干净的火星,点点火苗就好像叶脉一般稍纵即逝地卷过纸钱内残留的可燃物。最后,这张烧无可烧了的纸钱才变得软哒哒、薄兮兮,像镜花水月一般一碰就变的稀疏,纸钱的残骸最后随风飘散。
我是跟着家人们送着奶奶的遗体进了殡仪馆,终于才哭出来的。
殡仪馆的主持人打开棺材盖,让我们最后看一眼逝者的容貌。
我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去棺材那里看了一眼。
和我想象中的死人不一样,并不狰狞可怖。
奶奶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和她生前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好像只是闭上眼休息一样,表情安详,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样。
我看着奶奶的遗容,愣了。
比我大好几岁的我堂姐一脸惊叹,“你居然敢去看!”
然后问我奶奶此刻看起来是怎么样的,可不可怕。
我摇了摇头,说,“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像我漫长童年时,她和我躺在破旧老屋的同一张床上,像以前就躺在我身边那样,睡着了的模样。
看着奶奶的遗体缓缓地被推入焚化炉,我忽然想起了那张死灰复燃般反反复复燃烧了几遍残骸,这才灰飞烟灭的纸钱。
奶奶也要变成那张纸钱了。
意识到这件事情,眼泪从我眼眶中滑落。
我终于正常了。
……暂时地。
但我知道我初中时那种对一切事物感到淡漠的心态,为我创造出现在这副快乐到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性格打下了基础。
我把自己的感情阉割了,把自己的棱角磨平了,这才轻易套上了一副名为“乐天”的面具。
第二次察觉到异常,已经是我上高一的时候了。
那时我还是住宿生。
有一天,下午上课前,我在宿舍上课个厕所。我在厕所里玩了一会儿手机,等我从厕所里出来,我发现阳台的门锁上了,我出不去。
我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眼看着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我拨打了所有舍友的电话,没一个人接。
我去阳台窗外,往隔壁宿舍的阳台看了一眼,思索了一下,不太想下午一直被关在阳台里,等待别人发现我失踪了,才来找我。也不想错过下午的课。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把手机放在了洗漱台上,仔细系好了鞋带,看向阳台窗外,然后爬了出去。
我从我们宿舍的阳台翻到宿舍楼外墙去,抓着阳台栏杆,踩着两个宿舍之间多出来的一点点墙体,翻到了隔壁宿舍的阳台上。
彼时我们宿舍在六楼。
我是仔细观察了两个宿舍之间的距离,和外墙空隙的大小,确定自己一定能翻过去,才付诸行动的。
我就这样吊在女生宿舍六楼外墙上当了一次蜘蛛侠,在生死关走了一遭。
我平安地进到了隔壁宿舍,她们宿舍也恰好没有锁上阳台门。
我不动声色地离开这间空无一人的宿舍,回到了我的宿舍,打开阳台门的插销,拿走了我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再不动声色地把插销插回去。
我除了脚有一点儿软,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直面死亡的恐惧。
我感到内心是平静的。
那一天,我甚至没有上课迟到。我在上课铃声响起来之前,到了教室。
但我还是有些生气,也是忍不住问我的舍友们,到底是谁把阳台门锁上了。
其中一个舍友说,“是我,怎么了。”
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当时还在阳台卫生间上厕所?
她一脸惊愕,“我不知道里面还有人。”
我瞬间气消了,摆摆手说,那算了吧。
她又急忙问我是怎么从阳台出来的。
我支吾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她。
没想到她当场就把我做的事大声嚷嚷起来,居然变成了所有舍友都知道了。
我那个宿舍舍长哭着对我说,“要是你坠楼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笑嘻嘻地说,“那样第二天新闻岂不是会出现‘某校高中女生离奇坠楼死亡’?”
她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见她哭成这样,我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察觉自己错了,连忙安慰她,说这都是没发生的事情,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我当时已经完全养成了我现在乐天到疯癫、没心没肺的性格,交上了很多朋友。我总是在开玩笑,讲笑话,逗身边的人笑。
那一天,我拿自己的死亡开玩笑了,也没有因为自己经历了一次生死关而和那个把我锁在阳台上的女生生气。我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
并且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和后怕。
我这才意识到,我对死亡是冷漠的呀。
无论是对他人的、对亲人的,还是对自己的。
我都冷眼相待啊。
我在用笑容遮掩我的冷漠和异常。
再到后面,几乎是全班都知道我干了什么壮举。
那个下午,不停有人过来问我的感受。
我只能找各种理由敷衍他们。
最后这件事居然捅到了班主任那里,那位慈祥富态的女班主任把我和我的舍友们叫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我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即第一个说,“那都是我在和她们开玩笑!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我说,“是刚好走廊外面有个女生路过,我喊住她帮我开门了。我只是想吓一吓把我锁在宿舍阳台的舍友,故意这么说的。”
班主任盯着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我感到非常紧张,生怕她问我帮我开门的那个女生长什么样。更害怕她把这件事告诉我爸。我不想让我爸为我担心。尤其是这种有惊无险的事情。既然没出事,他最好还是别知道。
我拼命冲舍友们打眼色。
她们也意识到大事不妙,纷纷帮我找理由推脱了,说什么,“我就知道你在开玩笑”,“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太假了,你怎么可能去做呢”。
班主任好像被我们的配合瞒住了,没有再多问,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离开办公室后,我顿时如释重负。
并在内心深处发誓,以后再要干出过什么大胆出格的事情,也绝不告诉任何人。
这样我就只是别人眼中一个“平时作风有些大胆的女生”,而不是“怪物”。
……
第一个察觉我情感人格状态异样的是初二时的一个女老师。
那时我已经出现了感情淡漠的症状,并试图制造出一个新的性格掩饰自己。
我当时在自己不会爬树的情况下,找来路边商店借了木凳子,毫不犹豫地爬上了三米的树上,去救树上那只下不来树的小猫崽。
这个小猫崽吓坏了,在我单手抱它下树的时候它拼命挣扎,在我左手上挠下了一道深深的长口子。那道伤疤至今还浅浅地在我左手手背上留着印子。
我当时从树上下来,一松手,那只猫就立即跑掉了。
我还了商店凳子,也没有生那只猫不知好歹抓伤我的气,心里只有刚救下一只猫的喜悦,舔着自己伤口上的血,淡定地去学校了。
伤口第二天就结痂了。我看着手背上那条孤零零的伤疤,觉得难看得紧,不知为何拿出了彩色圆珠笔和红笔,用简单的红、棕、黄、黒,模仿着最初的伤口,在拿到伤口附近画下了另外两条相似到栩栩如生的伤疤,只要不摸上去,乍一看几乎看不出区别。我炫耀似的给其他同学们看我左手上的作品,问他们像不像,我画得好不好?
忽然我受伤的手被捉住,我回头一看,是那个女老师。
她好像很生气的模样,盯着我的左手手背上的伤口看,问我是不是有自残的癖好。
我急忙想要取回自己的左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说,怎么会呢,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残呢?您摸摸看,实际上只有一条伤口是真的,其他两条是我心血来潮画上去好玩的。我当即擦掉一条画上去的伤口的一部分,告诉她这些都不是真的。
女老师摸着我手背上的两条假伤口和一条带痂的真伤口,对我说,“以后再让我发现你自残,我就告诉你父母。”
无论我怎么解释,对天发誓那条伤疤是为了救一只猫而被抓伤的、要是自残根本不会出现那种抓挠状的断断续续效果,那个女老师也不肯相信我。只是重复着让我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我觉得我当时表现出来的性格已经够乐天、够爱笑了,为什么偏偏老觉得我会自残呢,真是奇怪。
我的笑容已经瞒过我身边所有的人了,甚至瞒过了我自己,为什么偏生她不相信我是个快乐的人呢?
现在我忽然回想起来,那个女老师是带了我初中第一年的班主任,也是当时一开始把我名字误会成男生、一直负责调节我和前同桌班痞矛盾的那个女老师。
——我觉得只有一条伤口孤零零地太难看了,想多补上两条,让它们对称。我玩闹一般多加了两道伤口。
其他同学似乎都以为我在炫耀自己高超的绘画技巧,只用几个常见颜色的笔就像电影化妆特效一样重复了另外两条伤口。
只有她看穿了我真正的想法。
但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看出我异样的人了。
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我擦掉了假伤口,也开始遮掩真伤口。
自此之后,我的伪装就完全成型了。再也没人看得出我的异常。
我左手上的那条伤疤始终提醒着自己异常的一面。但这只有我知道了。
我是个性格乐天,爱笑,没有阴霾的阳光开朗的孩子啊。
——负面情绪这种东西我怎么会有呢。
不过初中开始,或者说和母亲彻底分开后开始,我爸不知为何开始关注社会上自杀的新闻。
他一边在吃饭的时间、和我聊天的时候,恰好刷到那些年轻女生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新闻,一边看,一边骂这些人: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坎过不去呢?不就是个男人吗?林子那么大什么男人没有?也不想想自己死后家里人怎么办。
一开始我笑着应和,对啊,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死呢?反正都要死了,死之前把另一个人伤害过自己的人也拖下水,不好吗?死都要死了,这些人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呢?
但他好像并不满意我的回答。
后来下一次他在我面前骂这些自杀的人时,我换了个说法,我说就这点事情,连死亡都不怕,怎么就怕面对呢?有勇气面对死亡,会没勇气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就这点破事,要我我就不会去自杀。
他好像满意我的答案了。
若无其事地翻到电脑新闻页面上的下一个新闻。
我好像懂爸爸在害怕什么了。
从此他一翻到这种新闻,我就安慰般地配合他咒骂那些独自死去的人,怎么这么懦弱,一点小事都不能忍!多大一个人了,动不动就想死,我都比这种人坚强多了。
我怎么可能会去自杀呢。我反复的对他说。
实际上我在想,人家爱死就死咯。不过是逃避痛苦的一种手段而已,快狠准,一时没忍得住诱惑,可以理解。
人家只是没有留恋了而已。承受不起继续活在世界上的痛苦了而已。
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高中突然有一天,我路过书店,看了一眼书背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疯了,其实就是你疯了。】——《真正的世界》。
我一见如故,买下了这本书。
我在书中那些精神病人访谈手记中,看到了同类的影子。我实在可以理解里面很多别人的心态。
【不论你看见了什么,请不要对·号·入·座】
我无视了书封上的那条警告,在里面寻求到了某种惺惺相惜的治愈。
《角色问题》《梦的真实性》《永远,永远》《真正的世界》《生命之章》《在墙的另一边》《朝生暮死》……
一篇又一篇,这些以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替的访谈手记,让我在无意之中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对我来说更为真实的世界,甚至是更让我认同的世界。
我在《真正的世界》中,确切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被“附体”的少女。
就是我了。
我是被【猫】“附体”的少女。
我爱猫,想变成猫。
我羡慕它们的无忧无虑、懒洋洋,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享受他人的爱。哪怕性格再恶劣,再自私,再犹如魔鬼,都能得到人类的喜爱。
当一只猫多好啊,若想要自由,进可浪迹天涯,若不想要自由,退可猫奴供奉。
我模仿着猫的性格,对万物冷漠看待,看谁都一副温顺软和、瞪大了瞳孔的乖巧模样,实际上在内心深处不论高低贵贱,都像猫一样看不起你,不把你当回事。
我很会学猫叫,就像书中“被‘附体’的少女”那样,我对猫的模仿惟妙惟肖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最初她身边的人还觉得好玩,后来觉得很可怕,因为她几乎模仿得惟妙惟肖,除了生理特征外,眼神、动作、语气、习惯、行为、举止,没有一点不像的。】——《真正的世界》
说的就是我了。猫一样的我。
我像猫一样没心没肺,只知道寻欢作乐。什么快乐什么就能吸引我。只有快乐的事情才值得被记住,不愉快的事情通通忘掉,掩饰掉自己的精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迷迷糊糊地过日子就好。
我像是不知羞耻一般,仿佛存在着物种隔阂,享受着对皮毛的抚摸,享受着肢体的接触。我是猫,我想要接触、去爱的那些是人,我们不是同一个物种。就像人摸猫,猫不会感受到被摸遍全身是一种淫糜一般的体验,只要舒服地享受就好了。就像猫摸人,光明正大地把手放到别人的胸口、脸颊,只有可爱和亲昵,而不是被当作非礼。
我嫉妒心强、我渴望被偏爱。
我具有攻击性,报复心严重。
我真实性格上先天就有很多猫的特质。为了不吓到别人,我把猫可爱的一面表现出来,让别人不要害怕我。阳光、开朗、懒洋洋、温顺无害、没心没肺、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记住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
我想变成猫,猫就像上帝一样高高在上,什么也不用做,等着猫奴们跪舔就好。如果是猫的话,所有人都会容忍我的性格上的缺点,把那些恶劣阴暗的一面当作猫与生俱来的本能,生不出厌恶心理,而是‘猫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的心态,然后不求回报地爱着我吧。
用猫的视觉、猫的标准去寻找快乐,一切都那么简单。好吃好喝好睡,圆满。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每天都很快乐啊。
【“想要看到真正的世界,就要用天的眼睛去看天,用云的眼睛去看云,用风的眼睛去看风,用花草树木的眼睛去看花草树木,用石头的眼睛去看石头,用大海的眼睛去看大海,用动物的眼睛去看动物,用人的眼睛去看人。”】——《真实的世界》
我用二次元的眼睛去看二次元。
在梦里,我为了能够看到真实的二次元世界,我要抛弃三次元的视觉,像个活在二次元的人一般去看待二次元的世界,一言一行融入其中。
我大概是个不为人知的隐形中二病少女。我只是不告诉任何人我的异常,深埋心中。
《生命之章》道出了我的死后世界观。
叙述者是一个有过多次自杀历史的精神病患者。
他不认为自己是在自杀,而是认为自己是在一本书里,只是想提前结束这一章。
【“生命和死亡只是我们起的名字罢了,生命本身不见得是好的,死亡也不见得是坏的。这些都只是必须的某种阶段。现在,被我们称作是生命的这个阶段,是某个巨大环节中的一个段落,之前我们经历过其他阶段,之后还会经历另一些别的什么,但是我们不清楚那是什么。”】——《生命之章》
我深信存在轮回和死后的世界。
小说中那些主角意外死亡后来到二次元世界的剧情使我十分羡慕。
如果死后有世界存在,这样绚烂多彩的二次元世界一定是最美的死后世界吧?
【“现在,我要说的是,我们的生命,只是一个小段落,很小很小的一个小段落而已。之前有很多很多种其他的、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方式;之后也有很多很多我们完全未知的存在方式,就像最初我们无法理解我们存在于一个巨大的银河系中一样。因此,我想去体会一下,也许用体会这个词都不够了,那是一种元超过我们想象力的感受。然后当我决定的时候,仅仅是在生命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环节中做了个小小的决定,你们就无法接受了,说我疯了,把我关起来,还说是为了不让我伤害自己。不可笑吗?”】
【“因为……”我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因为毕竟你还生活在现在这……嗯…环节中啊。”】
【“是的,”此时泪水在他眼里慢慢聚集,“ 但是你们却不让我离开……”】
我一边全然认同着他的“生命之章”,又否定他轻蔑生命的态度。
你怎么这么软弱,一个小小环节的苦难都忍受不了呢?真让人看不起。
我在这个环节还有很多亲朋好友,还有重要的家人,为他们忍受这一个环节,有那么困难吗?世界那么大,缘分那么小,与他们在这个环节中相亲相爱,不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吗?
所以哪怕我再怎么期待“生命之章”的下一个环节,我也不会提前结束我现在的故事。
人生再艰难再痛苦,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
我认为生命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不可再回头的,有且只有一次。我会珍惜每一个环节。
所以我鄙夷自杀,那只是懦夫逃避的表现,我绝不会死去。我要在这个环节中待到寿终正寝,自然而然地进入下一个环节,满怀期待——
———————
【我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疯狂殉情,我们彼此相爱,浪漫极了。】
我对于殉情,反而不像自杀那般抵触鄙夷,而是是充满了期待的。
恰逢某个时期,我特别关注刑事法律类的社会新闻,好像那些事关人命的新闻特别吸引我的注意力。谁谁谁因为什么闹矛盾,然后出人命了,我就很感兴趣地去瞅两眼,看看这些人情绪失控的原因是什么,然后自己代入一下,看会不会感同身受,要引发了我感情的共鸣,我就赶紧把这样异样的感情切除,告诉自己有这样的负面情绪是错误的,并引以为戒。
忽然我看到一对结婚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丈夫突然有一天忍受不了继续照顾瘫痪在床的老妻,把她杀死在床上了。
据说此前他们已经相爱了几十年,是人人称赞的恩爱夫妻,只不过妻子瘫痪后,才几年的病床照顾,居然把丈夫所有的爱都耗尽了。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爱原来是那么不牢靠的东西吗?
我又看到老两口在家烧炭取暖,忘记开窗,第二天毫无知觉一氧化碳中毒死在床上的新闻。
人们把这当做悲剧,我却想,至少他们死得毫无痛苦啊。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难以遏制的想法——等我和我丈夫到了一定的年纪,感觉自己活腻了,就赶紧去殉情。
不要给我们的孩子们造成养老麻烦,也不要在病痛中消耗彼此珍贵的爱情,我们赶紧在适当的时机死掉吧。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盘算着,多少岁好呢,60,65?70?
享受够了人生的美好,然后在难以忍受的痛苦来临之前、在所有东西变得丑陋之前,赶紧抽身而去。
等我们身体状况开始出现大小毛病了,我们就赶紧去殉情,不要让病痛折磨我们的身体,也不要折磨我们的爱情。
在家里留下一封遗书,开头是,“亲爱的孩子们,我们非常地相爱,自从相爱结婚开始、恩爱了几十年,我们爱彼此一直爱到生命的尽头,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够把我们分开……”
然后以“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太想念我们。——爱你们的父母”为结尾。
这个念头在我内心种下了一枚种子,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殉情。
因为我还看到另一对人人夸赞的恩爱夫妻。别人采访他们恩爱的秘籍。这对老夫妻说,他们每天睡前都做好了第二天身边那人不会醒来了的觉悟,把睡前说的那声“晚安,我爱你”都当作是人生最后的告别。然后第二天在喜悦之中迎来偷来的时光一般的新的一天,把每一天都当成自己侥幸活下来了,然后更加珍惜彼此。
我却对他们这样的爱情感到害怕极了——想像一下,你每天醒来都要担心身边的爱人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冰冷冷的尸体,然后日日夜夜活在这种担惊受怕中。
怎么会有这样的酷刑呢?还被称为是恩爱的秘籍。
太难以理解了。
我对这种人人夸赞的恩爱感到恶心又害怕,再次加强了一定要殉情的决心。
我要把我们的死亡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我们的死亡在我们自己手里,而不是摸不着看不到的命运、死神手里。
哪怕真的有那种虚幻的存在,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死神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开始详细策划我几十年后的一场殉情。策划自己的死亡。
我们要怎么样躺在床上,是服药还是烧碳,反正是毫无痛苦的死法,最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就去了。
我们的遗书中要交代尸体埋在什么地方。生前和爱人一起挑一个风水宝地,我们两人都喜欢的地方,死后交代我们的孩子把我们埋在那里,亦或是把我们的骨灰混合在一起撒在海上,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海葬,我们死后灵魂在海上自由自在地遨游,周游世界。
我甚至埋藏着某种小心思——自杀前买好保险,然后遗书中交代孩子们不要透露我们是自杀,把一切都伪装成意外事件,这样我们的死还能给孩子们带来一笔意想不到的遗产。
多浪漫啊。
我人生终极的浪漫。
我想殉情好久了。
有朝一日在梦中实现了。梦中那些疯狂的殉情对我来说是个美梦。
但是我又深知自己的异常。
我真的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一个恩爱到愿意和我殉情的人吗?我这样疯狂的想法一旦暴露出来一定会把我的爱人吓跑吧。毕竟谁能接受我怪物一般的想法呢?
我担心这样怪异的自己实际上是找不到终生伴侣的,最后只能孤独终老。
我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并给自己准备了另外一个结局。
我看到另一个新闻,一个老奶奶养了一大群猫,死后没人察觉,她养的猫饥饿之下把她的尸体都吃掉了。
有人觉得这种新闻很恶心,我却觉得这是一种不错的死法。
等我老了,我也养一大群我爱的猫,享受妻妾成群的快感,每天都有不同的猫撸。
等我死了,它们就把我吃进肚子里去,这样尸体也不会因为没人察觉而腐烂、发出恶臭了。我宁可被我爱的猫吃掉,也不要被恶心的臭蛆吃掉。
就是这样做会有些委屈我的猫。我感觉对不起它们。
要逼着这群陪伴了我多年的可爱孩子们在饥饿中终于忍不住吃掉曾经彼此相爱过的主人。而且我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肉质一定很难吃。它们得饿到什么程度才愿意吃下我啊,要它们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太对不起我的宝贝猫儿们了。
但是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
我死后想被猫吃掉。
养一大群猫然后死后被爱猫吞噬,这是爱猫的我的梦想。
殉情,或者被猫吃掉。
这就是我关于死亡幻想的二选一的终极浪漫。
我只敢在梦中发泄我的幻想,不敢在现实中展露一丝一毫。
梦醒了。
我起床。
今天我也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异常,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混迹在人群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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