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灌丛窸窣响动,当他们两个安静下来时, 这动静更明显。
风一吹, 草木下斜弯腰, 露出十几颗匍匐的脑袋。
吓得两人立时松开,爬站起来。
舒晴气呼呼的上前几步,看到一排蹲地的人, “喂, 你们怎么可以偷看偷听别人讲话。”
众人一脸无辜, 为首的张娜娜摊手:“我们听说老师哭了,过来看看情况。不是我们偷看,是你们太投入了,没发现我们。”
还振振有词的!
舒晴瞪圆眼睛。
秦见走了过来, 恢复了一派清冷淡漠的模样, 对舒晴说了句:“我去跟张家打个招呼,在门外等你。”
说完就直接走了。
留下舒晴面对几个萝卜头,非常窘然。
舒晴背后手指翻绞,讪讪解释:“没事啦,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只是今天有点玩累了。”
众人面面相觑,露出诡秘的笑。
“她真的是什么集团总裁的女儿吗?根本不像嘛,一天到晚被我们欺负。”
“而且送个礼物也很小气, 要准时按她的要求,都不肯大大方方的送。”
“别墅不住跑来山区,有钱人很闲嘛。”
“又不见汽车跟司机, 跟普通人没俩样嘛,是不是骗婚的。”
“哇,刚刚都跟秦老师黏糊成那个样子了还不接吻,难怪会哭。”
越扯越过分了!
舒晴抡起袖子,去抓他们:“你们这帮小孩子无法无天了……别跑!”
周六的生日宴就这样磕磕绊绊的结束了。
张家父母不一定把两位老师的话放在心上,改变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就像开学之初,舒晴觉得起了个非常糟糕的开头。
至今她也未明白,第一堂课,满堂学生怪异的眼神代表什么。
苍穹泼墨一般浓黑,窗口远处高高低低的电线拉了几条灰影。
今晚风淡云朗,平日的狗吠声也不曾听闻。
耳朵像装了消音器一样阒寂,舒晴却被这安宁带回白日的记忆,不得入睡。
舒晴有了谈话的经验,抱了一块枕头拱身到床尾,拧开门把手,露出缝隙,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刚熄灯,你说呢。”
舒晴对着黑暗的缝隙眨眼:“我睡不着,在想白天的事。”
那边传来细微的呵欠声,略略犯困:“再待一段日子就回校了,根本和那些人再没打交道的机会。没什么好想的,睡吧。”
舒晴默了会,还是兀自道:“白天,我真的很笨,对于生活上的小事,甚至不如一个初中生。其实那不算是不必要的领域,那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我在想,一个伟人,或者像我这样靠父母的人,万一有一天跌下神坛,大概就像我今天体会到的心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本,连呼吸都是茫然的。”
墙那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哪有这么多万一。你缺失的,别人有,你擅长的,别人没有,你的志向在编导,朝那方向努力就够了。诶…”
床面前忽然蹲了一团影子,秦见撑起上半身,“你怎么过来了。”
舒晴瑟瑟抱着臂,嗓音微哽:“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那种失败的感觉特别难受,万一你遭遇了这种事,千万别气馁,还有我。”
“……”哦,他个人还没抱怨什么,她先替他操心上了。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秦见伸臂,扶起她:“先上来。”
舒晴钻进被窝,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秦见侧支起半边身子,顺着她眼眸绽放的光,拨弄她额上的头发理到耳际边,“怎么,被几个张家姐妹就打倒了。”
舒晴摇摇头,“我想,变得更优秀一些,不怕失败,不怕失去,跟你一样,依靠自己。”
“谬赞了,”秦见轻笑,“人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气没了。你说的根本,不是来源于你的父母,哪怕有一天,如你所言跌下神坛,还是可以靠你本心,找回所有。”
舒晴侧身对着他,仰望,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但觉得很安心,蹭了蹭他:“我懒得过去了,冷。”
秦见无声的扯扬了下唇,虚笼圈住她。
默认收留了。
这一晚舒晴不知几时睡着的,听着令人安宁的声音。
她有时不满他的冷漠,但不知不觉,总在有问题时,哪怕是一些矫情的胡思乱想,也能从他这里得到解答。这就是她越来越依赖他的缘故吧。
如果他对她坏一点……嗯,还是不要了。
闹铃五点半准时的响,呱呱呱,癞蛤蟆。
秦见拉高被子蒙头,闷声怨诉:“什么鬼闹铃,这么独树一帜。”像癞蛤蟆爬在头顶一样。
“对不起哦,吵到你了,”舒晴伸手去床头摸手机,解释道:“因为我怕调鸡叫声会跟村里的公鸡混合不清。”
“……你就只能想到这两种异于常人的方式是吗。”不是公鸡就是癞蛤蟆,品味特殊。
舒晴侧身,手搭他腰上,还迷迷糊糊的,解释道:“因为太困了起不来,故意调难听的。”
秦见顺势将她搂过来,抱着肉软软的一团,懒声道:“别去跑了,放假没有人来。”
舒晴推他,“不行,我今天不跑步,但另有要事。”
“哦,今天不跑……今天不跑步?”惊得秦见一个激灵清醒。
冰雹加生理期都雷打不动的活动,今天撂挑子了?
秦见盯着她:“什么要事?”
舒晴也惊醒,捂嘴,对盯了他两秒,背对起床:“没什么,我回我房间换衣服。”
捯饬了许久,舒晴换了一套绛红色风衣出来,看起来略显臃肿。
而秦见也动作快的穿好了外裤外套,挡道拦在门前。
似曾相识的对峙,舒晴心中咯噔一下。
舒晴讪讪企图绕开他,一边道:“嘿呀,你这人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看我这么紧。”
“那是因为你今天很反常。说吧,去干什么?”秦见视线随着她转。
舒晴停下来跟他理论,一派正气的对视:“没有反常呀。”
“你貌似很不想让我知道,瞒着我去干什么。”秦见不依不饶。
舒晴挠挠头,回想起:“那个,刘奶奶家的狗死了,我去参加葬礼。”
秦见嘴角微抽:“你穿大红色去参加葬礼?”
舒晴看了自身一眼,反驳:“这是绛红,偏暗,古时王公贵族穿的官袍颜色好不好。”
“哦,你以为这样解释下就能糊弄过去了?”秦见锐眼盯她。
舒晴有点无所遁形的感觉,头皮发麻,“呃,狗的葬礼没那么多讲究,我随便挑来穿的。”
秦见点点头,拉高拉链,理理衣衫:“正好,我没什么事,陪你一块去。”
舒晴惊疑的退后一步,咂舌:“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热心…狗的葬礼有什么好参加的。”
“那你去干嘛。”秦见反问。
舒晴转了转眼珠,“其实吧,狗的葬礼是其次,主要是,刘奶奶对那条狗的感情很深,狗死了她一定很难过,我得去安慰她。”
刘奶奶是经常给学校食堂送番茄的农户,秦见也认得。
秦见轻嗤一声,一言拆穿:“刘奶奶七个孙子孙女,儿女也都在家,人家身边有你站的位置吗。”
舒晴气呼呼挺胸:“我就想尽一份我的心力,不行啊。”
秦见点头:“走,我陪你尽。”
“!”这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平时怎么不这么黏她呢。
舒晴伸出右掌,眼睛半闭,徘徊走走,念念有词:“我掐指一算,你跟刘奶奶家的狗八字不合,不宜出现在葬礼上,会相冲……我先走一步拜!”
抢到秦见身边,拧开门把手。
拔腿跑……跑不动了。
腰部无情被人圈住,往后拖拽。
秦见将她轻轻一捞,捞了回来,踹脚关上门。
舒晴欲哭无泪的挣扎,“放开我啊,来不及了。”
一通磕磕绊绊,秦见将她压倒在床上,透过她外套,看到了里面:“啧,夜行衣,你打算重出江湖了?”
舒晴忐忑拿手挡:“没、没啊,这是黑色的、普通的保暖内衣。”
“这是什么?”秦见眯眼,手探到她腰际的羽绒服。
舒晴骇然的按住他的手,不许他探寻,瞪圆双目:“喂!你好过分,什么都没有好不好,松手。”
秦见摸索:“是吗,可是这里凹凸不平、鼓鼓囊囊的,你这里长瘤了?”
舒晴心一横,咬牙:“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住了……”
秦见挑眉,等她主动解释。
谁知下一刹那,他被她端捧起脸,对上她含情脉脉的润眸。
配上这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开口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要跟你求婚——”
吓得秦见顷刻间蹦离床面,规规矩矩起开。
舒晴连忙起来,绕到靠门那边,深情款款的看着他:“你说得不错,我穿夜行衣,是为了纪念我以前为你爬墙的事情。还有你刚刚摸到的东西,是我买的求婚戒指。我之所以这么早出门,是去签收我订的鲜花跟气球,想布置给你一个惊喜。”
秦见真懵了,脑部断片,瞠目结舌,“舒晴,你——”
舒晴打断,恳求他:“嘘,不管结果是什么,请你尊重我的这份心意,转过身去,听我把话说完。”
呼,好紧张。秦见听话的转过身,手掌紧张的交握,顷刻沁出了湿汗。
舒晴清嗓,悄悄开门,一步步往后退:“请你等一等,让我酝酿一会情绪,一会儿……”
门微开,冷风灌进来,秦见却毫无察觉,浑身滚烫,大脑持续沸腾得像煮开的水。
他别别扭扭的等了一会,她还没说话。
秦见舔了舔干燥的嘴角,心想,这事由女生开口还是太难了。
“舒晴,结婚这种事,对我们这个年龄来说,早了点。你不要冲动。”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拒绝你,是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我知道你追我千山万岭,追了很久很辛苦。一直作茧自缚的是我自己。”
“……你有在听吗?”
秦见握拳,慢慢的转身。
门哐当哐当被风吹摇曳,单只的雀鸟在门口停留一会,啄几下食,找不到食物,扑腾翅膀飞走了。
翻腾的热血被眼前一片凉凉景象浇冷。
他奔出屋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四面张望。
鲜花呢?
气球呢?
戒指呢?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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