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灵根

    北地的冬天再长,也还有过去的一日。

    二月,冰雪消融,新芽吐露,铁公子的伤势逐渐好转,温贤夜夜咳嗽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二月十二的这一日,温贤早上醒来时便面色罕见的红润了些,他甚至能微微坐起,和温陶说两句话了。这一日,他让席彧念书给他听,他给温陶描述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到了下午,他已面露疲色,他支开席彧,紧紧握着温陶的手,久久不语。

    春日斜阳透过窗户洒在温贤这老迈枯朽的躯体上,他觉得身上升起一股暖意,将温陶的手捏的愈发紧了。

    温陶觉得手指有些痛意,但她没吭声,只是静静地坐在床头。

    温贤道:“我就要走了,独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在世上,我实在放心不下。”

    温陶道:“您在担心什么,老师?我能照顾好自己。”

    温贤叹气,他伸出手,想去摸温陶的头,最终还是没能伸出去,他低声道:“等我走了,这世间之大,你尽可逍遥,不要把自己拘禁在过去,那些事情,早已埋葬在一场大火中,和你,没什么干系了。”

    温陶闷着胸点点头。

    温贤看着一旁装作熟睡的铁公子道:“铁公子,我知你不是凡俗中人,若我死后,你能照拂这两个孩子一二,我温贤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必然报答你的恩情。”

    铁公子一怔,他笑道:“你们爷孙俩也是身怀秘密之人,就算知道我的身份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你可知,修行之人从不轻易允下诺言。”

    温贤歉然道:“如此,是温某冒进了,还请铁仙师莫要介怀。”

    铁公子道:“我叫铁中扬,你还是不要仙师仙师的叫我了。更何况,你就算不说让我照拂温陶,我也会照顾她一二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将我从烛阳江上打捞回来,否则我虽不死却也会去掉半条命,哪里还能像今天这般不过短短数月就将伤势养的好了七七八八。但席彧此人嘛,他与我并无什么因缘,我不过从财物上略微接济一下便可——”

    突地,铁中扬一惊,他猛然从床上坐起,道:“还有一种情况,若是这两个孩子有修仙的资质,我可以带他们前往修真之界,在那里,我可以更好的照拂他们一二。”

    温陶道:“修真之界?是说前往那里的人就可以做一个如你们一样的修行之人吗?”

    铁中扬点头。

    铁中扬从他腰间一个巴掌大小的灰扑扑的袋子中取出一份碗碟大小的司南模样的东西,然后又取出两枚明珠大小的闪着莹润白光的玉石。

    他把两枚玉石嵌入“司南”上面的凹槽,然后掐了个决,用手按了按这东西,才叹了口气,笑道:“幸好我的储物袋中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没扔,现下正好可以拿来粗略的测试一下你们两个的修仙资质。”

    他道:“这东西叫司北,作用和司南相似,不过司南用来测试方位,司北用来测试灵根属性。”

    席彧问:“什么叫做灵根?”

    铁中扬道:“道家认为阴阳二气生五行,五行含万物,而符合修仙资质的人体内便会有五行灵根或者五行灵根变异而来的异灵根,所谓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便是五行灵根了,如我,便是金土双灵根。至于异灵根,比起修真界遍大街的五行灵根,则是少之又少,等闲不得见。”

    席彧道:“难道不是每个修仙之人体内都蕴含五行灵根吗?”

    铁中扬哈哈大笑了一声才道:“的确,每个人体内都有五行,但这修仙之人的灵根却是越少并且越纯净的好,灵根数目越少,而且越纯净,则修行进阶所花费的时日就更短。”

    比起漫长的等待来,世人总是喜欢快速的,温陶了然,她又问及方才的两枚玉石,铁中扬只道是修真界通用的货币,不过其中的一些纯净的可以拿来驱动宝器。

    “这方司北,就是最通用的一件宝器,用两枚中品灵石就可以驱动,“铁中扬说着,指着两人笑道,“好了,现在你们谁先来?”

    席彧和温陶对视一眼,温陶正想说什么就听得温贤咳嗽了一声,席彧道:“我先来。”

    他说着,走上前去,按着铁中扬的吩咐将手搁在那方司北的另一个凹槽上。铁中扬两手翻飞,他掐了一个诀打入席彧的额间,席彧全身被笼罩在一层白雾里。

    司北上的指针没有动,铁中扬摇摇头,惋惜道:“你性子不错,可惜此生没有修仙资质。”

    席彧将手收回,他脸上神色淡淡,温陶一时分不清他此刻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温陶走上前去,也将手放入凹槽之内,铁中扬将一股微弱的气流打入她的额间,她只觉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一片轻松愉悦之感,有暖暖的气流顺着她的血管筋脉流遍全身,霎时间,一股微弱的风从她身上传出,她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生机。

    司北的指针晃了两下,“啪嗒”一声裂为两根,一根短的指向木,一根长的指向木外圈的“风”。

    铁中扬愣了一下,他大笑一声,收回手,看着温陶道:“没想到我此番游历竟然还能遇见你这样一个有着如此修仙资质的人。你这风木双灵根,木主生,风属木,二者相辅相生,可谓妙极。”

    温陶不禁扯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她回头,正要看温贤,却见一旁的席彧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眸中隐有情绪。她心底的愉悦不禁消减了半分。

    温贤倒是笑了,他稀松的眉弯着,眸中似闪着光,他握着温陶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凡人……”

    话语未尽,他转开话题道:“若你真能得道长生,也不枉我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照料你至今……可惜啊,可惜……这一天我是看不到了,我只希望过去的事情,不会成为你今后道路的阻碍。”

    温陶点头。隐隐的,她想,她以后也会有自己的道。

    她回头看向席彧,眸中有歉疚,她回头问铁中扬:“如果我要前往修真之界,是不是代表着以后就不能回来了?”

    铁中扬还是摇摇头:“我说过,道修皆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从不禁止同道回凡尘界,但是有一点,修仙之人寿命很长,当你回到凡尘发现幼时伙伴已然白发苍苍而你却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谁的心里都不会好过。因此,我们很多修仙之人都主张一入仙门斩凡根。”

    一入仙门斩凡根。

    温陶心中默念,她又想起这短短十一年来的人生,默然喉中已有些发涩。

    铁中扬叹了口气道:“修仙之路漫漫无期,短则数十年,长则上千年,你该知道有很多人不能陪伴你太久,这条修仙之路上,我们都是孤独的。”

    温陶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指点。”

    次日,温贤病故,享年七十八岁。

    温陶和席彧两人为他整理遗容,而后把他放在了后堂一直备着的那口棺材里。两人又挖了整整一天,在义庄一侧挖出一个坟来将他葬了下去。

    温贤的手垂下去的时候,温陶没哭,他的尸身逐渐冷掉然后合上棺材盖时,温陶也没哭。

    但此时,新坟前的杨柳吐着嫩芽,坟前白幡随风舞动,风中卷来淡淡的香味,温陶看着面前的坟茔,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她眼眶微热。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去,也许是真的已经和温贤一起埋葬在这座孤坟之内了。

    席彧轻声道:“温陶,该写碑文了。”

    温陶有些颤抖的接过笔,她蹲身,却提笔不能落字,终于,一滴墨水落在木牌上,温陶叹气,提笔写下“温贤之墓”四个大字,又在一旁写下自己故去的名讳、魏国最后一位帝王杨陶的名字。

    字体因为笔触的稚嫩显得并不好看,但她一笔一划写的异常认真用力。

    写罢,温陶起身,她道:“我自去修仙路,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离去,竟是十分的潇洒,没有回头再看身后的坟,亦或是人。

    温陶跟着铁中扬离去的第二日,席彧起的很早,他摘了些新鲜的野花放在温贤的坟前,心里暗暗谋划着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他本是这潍浔城中的乞儿,不过聪明些入了温贤的眼,便得以跟着温贤他们住在这破败的义庄里,还能够跟着他读书习字,乃至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之名,如今温贤和温陶都已离开,席彧也不打算久待于此。

    耳边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铁甲之声,席彧有些惊讶的回身望去,却见一列红衣白甲的军人手执红缨枪围住了义庄,这队甲胄之兵来的太快,他们的动作也太迅速了,快到席彧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众人围住了。

    席彧警觉的望着众人,拢在孝服中的手隐隐颤.抖,他看见一个身着黑衣华服的中年人从军士中走出来,这人相貌堂堂,一身威仪气势逼迫的席彧心下极为难受,他沉声问:“你是谁?”

    这中年人笑道:“你在寡人的领土上,却问寡人是谁?”

    原来这人竟然是楚国的君主。

    席彧的心沉了沉,他却没有跪下也没有弯腰,他问:“请问陛下来此有何贵干。”

    楚王道:“我来寻一个人,这人名唤温贤,他身边还有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儿。”

    席彧冷声道:“老师已经逝世,这便是他的坟茔。至于温陶……温陶离开了楚国。”

    楚王走近,他蹲身看着温陶写在木板上的子,久久沉默。他问:“你说那个女孩儿叫温陶?那她去了哪里?”

    席彧扭头不语。

    楚王笑了,他拍手,军队后方走来两个内侍,楚王沉声道:“叫人把这座坟茔里的人迁出来重新厚葬,葬在……魏陵一侧,上书‘大魏国士温贤之墓’,左侧小字留‘魏哀公杨陶’以及寡人的名讳。”

    楚王回身对着席彧笑道:“你很有胆量,不如入寡人的朝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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