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没有等到最后,无论是贤王谋逆的结局,还是赵楚铮的未来,通通没看见。她病死在凄冷阴森的宫里,死的那一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服,她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金尊玉贵,有美貌有能力,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她原本该延续在国公府的荣耀,从一府之尊上升到天下之尊。
一朝败落,云端跌入泥潭,死的那样憋屈。好在老天果然厚待她,竟然回到了十四岁。这一次她不会再嫁给五皇子那个窝囊废。
要嫁也是嫁给下一任帝王,贤王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个老头子,沈清兰不会委屈自己。虽然没见过赵楚铮的模样,对照五皇子,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世,开局她便洞悉了未来,再不会输的,沈清兰微微一笑,“你好好注意他,别让他受苦,以后有你的好处。”
芙蕖跟司文都是疑惑难解,沈清兰却不会跟她们多说什么,毕竟,那些事她一个人知道就是了。
北方干冷,冬天皮肤干燥,孟玉拆进了国公府的门,转眼半月过去。白日里跟姑娘们去学堂上课两个时辰,晚间或在老夫人屋里用饭,或跟沈清芸四处串门。
国公府的生活,前世过了几年,几天便捡起来,就是白露跟谷雨十几天过去也习惯了。只是到底从南方过来,很是不适应这里的干冷。
谷雨端了一面金铜雕花的小圆镜子,立在孟玉拆面前,等着白露找玫瑰香膏,“可见还是咱们南方气候湿润,不过住了这几日,姑娘脸上就起了皱,这贼老天又下雪了。”
顺天府的雪落的又密又急,一丈开外看不清人脸,刚开始几个丫头还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几天过去就抱怨起来。
大雪久久不停,院子里廊下一尺高的雪覆盖,扫地的婆子丫头忙个不停。入目一片白茫茫,气温急急下降,出了房门就走不动路。
屋里的火炉烧的红通通,炉子上坐着小壶,孟妈妈往里头丢了雪梨和生姜,“等这雪梨汤烧开了,姑娘多喝几碗,清热去肺火,是好东西呢。”
谷雨摸了摸额头上冒出来的几粒红豆豆,问孟妈妈她那个怎么治,孟妈妈就盛了一碗汤给她。孟玉拆照着镜子,敷上玫瑰香膏,果然舒服了许多。
白露趁着拿香膏,将孟玉拆那些脂粉胭脂都拿出来整理,“这些东西还是在豫章买的,又送出去大半给姑娘们,咱们院里见底了。”
孟妈妈从桌上捡了几颗板栗子,煨进灰里,冲了一杯茉莉花茶给孟玉拆,一面纳鞋底一面道:“有什么打紧,前儿大夫人不是叫人送了香膏来,大大方方用就是了。国公府的东西怎么也不比豫章的差。”
白露丢下手里的香膏盒子,起身走到孟妈妈跟前坐下,“国公府的东西是好,有这现成的,咱们屋里的脂粉花销都蠲了。只是今儿我跟姑娘去学堂,那位二姑娘说话实在气人。”
孟玉拆入府样样都是用最好的,老夫人得了什么孝敬,第一个想着她这里。送了几回东西,旁人不知道,沈清柔就嚷嚷着四处传。
说话又是个尖酸爱拿捏人的,自己不动手,倒挑拨的其他几位姑娘都远了孟玉拆,白露道:“今儿姑娘就戴了个金项圈,二姑娘还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不是排揎人嘛。就因着是老夫人给的,她不服气罢了。”
孟玉拆这会儿在炕上临字,冬日里天寒,磨好的墨不赶紧用了,一会儿就冻住,趁着屋里暖和,她就把今天夫子交代的功课写完。
大头针在头上蹭了蹭,一锥扎进厚实的鞋底,孟妈妈不以为意,“你只看到姑娘在二姑娘哪里受了几句话的挤兑,那拿好处的不还是咱们姑娘。得了便宜咱们就收敛些,二姑娘那模样落人眼里,不是小家子气?”
孟玉拆闻言抬头,晶亮的眼里笑意浓浓,“还是妈妈明事理,白露你可好好学着。”
孟妈妈笑了笑,放下手头的活,教育两个小丫头,“这大宅院里,谁都不是傻子,今儿我就跟你们两个好好掰扯掰扯,多少学点眉高眼低。”
“你们可知二姑娘为何瞧咱们姑娘处处不顺眼,还不是因为咱们姑娘在老夫人房里有体面。二老爷现如今在翰林院,那样清贵的衙门,比咱们大老爷也不差多少了。二姑娘的兄弟二少爷沈琏跟大房大少爷同是十六七岁的秀才,只这两点,二姑娘比之大姑娘也不差什么了,怎么她还四处拈酸呢?”
白露低头想了想,脱口道:“二老爷是庶出呢。”
孟妈妈笑道:“是了,所以二姑娘家里再有资本,在老夫人面前她也不能越过大姑娘六姑娘,大姑娘是聪明人,从来不跟她计较。六姑娘又小,想不通这个,跟二姑娘拧着来,二姑娘还真当自己挣来了该得的体面。殊不知,有些东西生来就定了,她要挣这份尊贵,那两位动不了,咱们姑娘可不是软柿子那一个。”
谷雨不服气道:“咱们姑娘可不是软柿子,老夫人把姑娘放在心坎上呢,大夫人也时时想着咱们院。”
孟妈妈将火炉子里爆开的板栗捡出来,剥开一颗,橙黄绵软的果肉,吃着舒心,“老夫人待咱们姑娘没话说,大夫人就不一定了。你们想想,怎么咱们姑娘一得东西,二姑娘就知道了,大夫人每次送东西也尽高调着来。”
白露跟谷雨以前活的单纯,豫章孟家人口少,她们还没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孟妈妈却清楚,只是有些话说不得。
这府里的女人,要说哪个没想过老夫人的小金库,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大夫人当孟玉拆是客人,她又管理这一大家子,二房不好相与,可不得找个事情给她们做,叫人没空去打量她的中馈。
只有水混了,才好摸鱼,东家牵制了西家,庄家才能稳坐钓鱼台。孟妈妈道:“咱们姑娘本就拿了手软,二姑娘几句话不痛不痒,倒显得咱们姑娘沉静踏实,老夫人只有更喜欢的。你们两个别只注意眼前的一点小委屈,有老夫人在,咱们姑娘委屈不了。”
说实话,孟妈妈这些话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白露跟谷雨着实有些想不通透。孟玉拆放下笔,笑道:“慢慢教罢,索性她俩总是一心向着我,妈妈就辛苦些。”
孟妈妈道:“不小了,等姑娘再大两岁,她俩还一团懵懂,那可就要了命了。”
再大两岁,她就可以相看人家嫁人了,孟玉拆听懂孟妈妈的话,想起前世她嫁的朱家,摇摇头。
谷雨猛的拍手道:“我明白了,二姑娘不是真不喜咱们姑娘,她只是想争那份体面看重。不管今天老夫人对谁好,她都一样咬,不过大姑娘六姑娘有撑腰的,她没法子。府里这些事夫人们肯定知道,只是因为一些原由不管,咱们姑娘受了好处,不争不抢,老夫人对咱们姑娘更好。”
虽不是很透彻,能想到这些,也不错了,孟妈妈微笑道:“所以叫你们多听多看少说,出了门,这嘴上就得有个把门的,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
白露也想清楚了一点,跟谷雨正正经经朝孟妈妈行礼,“以后还要仰仗妈妈教我们呢。”
屋里一团和气,孟玉拆转头看向窗外,屋檐上天青色浓郁。冬天黑的早,眼瞧着要入更,就不准备出去了。
花园里黑魆魆的,天气寒冷,芙蕖打着灯笼走前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沈清兰,面色含忧。方才姑娘睡了一觉,醒来一身的冷汗,不说打水梳洗,却要出院子。
天色这么晚了,出个差池她们担待不了,想劝大姑娘不要去,却被姑娘一个眼神钉在当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姑娘看向她的时候,分明是美丽的脸庞,清亮的眸子,她却仿佛走过枯夜坟地一般止不住的背上发寒。
那股戾气浓的叫人窒息,再不敢说什么劝解的话,跟司文乖乖打了灯笼出门。下人房在西园的后头巷子里,这里不比府里山水峥嵘,小巷子漆黑不闻人气。
司文扶着沈清兰,厚实的鞋底踏在雪上,在这样的傍晚那点声音清晰可闻,“就在这条巷子尽头的那扇门,我跟他说了姑娘给他找了好去处,只是这个楚铮固执的像是块臭石头,不为所动。”
沈清兰神色有些倦怠,方才从噩梦中惊醒,她第一时间想确定楚铮的存在,那是她翻身的筹码。所以这才不顾丫头的劝阻,执意出门。
此刻这走不完的小巷子,漆黑的高墙,那份不安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耐烦。
司文伸手在褐黄颓败的木门上敲了几下,里头没有动静,她不敢看沈清兰的脸色,也不敢用力敲门。若是叫人发现大姑娘这会儿在下人房门前,该怎么解释?
她只能耐着性子,第五次叩门之后,院子里终于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走的极慢极稳。沈清兰听见开门的声音下意识抬头。
意外的看清一张极隽秀的少年面孔,许是因为吃穿的不好,他很消瘦,却意外的高挑。
头发有些乱,饱满的额头,剑眉修长,底下狭长的一双眼,神色平淡。鼻梁高挺,嘴唇暗淡,形状却极好,在昏暗的烛光下,她可以明白的看清他的俊美。
原来所谓的六皇子生的这么好,沈清兰从他脸上看出三分永嘉帝的影子,心里渐渐平静。
迈步走进院子,不算宽敞的地方,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破败。杂草丛生,蛛网灰尘,他怎么住下的?
她回头,尽量笑的和善,“你叫楚铮?”
少年低下头,双手贴着裤腿缝,很是知礼的不看她,声音也极清冷好听,“是。”
沈清兰一身华贵,从来没讨好过人,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虽然这毛小子现在不值得她讨好,她却想对方能将她放在心上。
她语调放的更柔,“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小姐。”
还知道她是谁啊,沈清兰心里舒服了一点,“我的丫头给你的衣裳喜欢吗?”
是说那些里面缝着柳絮、一鞭子就抽破的棉衣?楚铮面色如常,恭敬道:“喜欢,多谢大小姐。”
沈清兰淡淡的嗯了一声,一时院子里无声,她不说她来干什么的,他也不问,仿佛别人要做什么都跟他无关。
沈清兰却在打量楚铮,越瞧心里越踏实,原来年少时就是沉稳的性子,难怪后来会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战神。
“你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住,为什么不去?”她有些介意,这人太倔强。
楚铮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不关心这位大小姐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却有权不参与她的游戏。
“小人不敢。”
沈清兰心下微叹,后来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还有这样畏首畏尾的时候。她要给的东西还没有人可以拒绝,何况他不听她的安排,以后怎么得到永嘉帝的认可。
沈清兰眉头轻蹙,正要说什么,门外的芙蕖朝她一福,“姑娘,咱们出来快半个时辰了。”
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沈清兰只能咽下到嘴边的话,扶着丫头的手走了。
到小巷中段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站在门边,周身是沉寂的黑色,显的他仿佛要被黑暗吞噬。
只有涅槃的飞鸟才能成为凤凰,一如此刻寄人篱下的赵楚铮,一如前世跌进泥潭的她。他们都会一飞冲天的,沈清兰昂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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