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降临

    瑞安抵达荒野要塞是在傍晚。

    残阳如血化开大半的天幕，刚抵御过兽潮的要塞景象极其惨烈，因剧烈撞击而坍圮的建筑到处皆是，瞭望塔倒塌时漫起的烟尘即使在五万英尺之上的高空也似乎触手可及。

    “哦我的天哪，”话唠的侦查兵在看到战机扫描到的立体图式时，直接从喉咙中压出一声喟叹，“陷阱带废弃，重炮营红了一半，辐射面都已经抵达轻炮营，边防毁得差不多了。”

    绿色半透明图式旋转过一个角度，反馈的卫星射线已经深入探测到地底：“……情况不妙啊。西南两面的装甲输出口被堵塞，前线通讯塔倒两座、哨兵瞭望塔一座，连地下基地都有约百分之十五的撞击破损程度，都说荒野的一级戒备已经相当于格林兰顿的死亡戒备，果然如此。”

    在侦查兵咋舌的时候，他的搭档已经破解了联邦内网于荒野地带的讯号密码，开始截取信息的同时头也不抬：“大人借用一下您的权限！”

    战机后座上的瑞安毫不犹豫摘下胸口的徽章丢过去。

    抛到眼前的金属物被边上伸出的手稳稳接住，扫描仪滴滴两声，屏幕中飞快变换着各种讯息，最后停留在一个荧绿的“pass”上，徽章又被抛回去，侦查兵顺着那金属飞行的弧度落到接住它的手指上，为那在昏暗舱体环境中越发苍白触目的肤色心惊了一下。

    他抬头看不清指挥官的表情，她侧着脸正俯视玻璃舱外的云层，尖细下巴藏在高领抗荷服中，卷曲的长发遮着脸，只能隐隐看见高挺的鼻梁，没有血色的抿紧的双唇。

    “要塞的警报信号是十七个小时前发出的，也就是说今天凌晨遭受的袭击，求助信号发送在三刻钟前，看来战斗已经中止正在清算战损，我查查看……最近的城市是科斯帕，科斯帕的空中部队已经出发了两拨，物资大约会在两小时后到达——建防清单在这里，大人我已经一齐录入荒野要塞的资料，过后您可以参考。”

    其实得到这些情报运用的手段并不光彩，虽然也不能说是非法的，因为借用的权限来自军部……但荒野是不同的，这行为放在这里要是被抓到绝对就是间谍罪被当场处决。不过他本来就是研究所出身的秘密情报官，研究所掌握的后门鲜少有他不知道的，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既然上级要求他最大限度配合指挥官瑞安，他自然不介意适当的违规操作。

    出自电子对抗兵种的搭档话音还没落，侦查兵又开始絮叨：“这地方太糟糕了！我记得还有奇怪的律令，一旦荒野要塞开始战斗，除了物资外任何人员救援都是不被允许的吧，以前我还奇怪这种匪夷所思的律令怎么通过的审查，现在才知道这是‘死守’跟排除‘渗透’的意思……不愧是号称前线最特殊也最残酷的要塞，战时完全就变成座独立堡垒啊。”

    事实上，他们这架战机要不是使用的材料特殊，早就被发现并进入询问流程了。一旦要塞方面觉得他们身份成疑且具有危险倾向，完全能直接击落他们，而不用背负军事法庭的任何责罚。

    不过电子兵已经习惯性过滤搭档的抱怨，揪个空子继续汇报：“大人我们已经抵达‘警示圈’——向导监控不能探测到的最近距离，再进一步就会触动安全网络，是否发射继续通行请求？”

    瑞安终于收回凝望着窗外的视线。

    送她前来要塞的座驾是联邦两年前专门为她配置的鹞鹰号隐形战机，特殊构造与等离子发生隐形设置能叫它完全脱离雷达监控范围，但这样的技术面对向导的精神电网时还是欠缺一筹，脉冲波干扰信号发射器确实有一定概率逃脱向导追踪，但要面对精神力A-S级别的向导，妥妥的就是输。

    问题就是荒野要塞的高级向导是出了名的多。因为荒野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军事战略重地，就算战损率高、士兵流通迅疾是常态，从每三年陆战部A级以上的向导通讯、侦查兵种，明明是两只手两只脚就数得过来的稀有性，但至少一半都是派往荒野的就可见联邦的态度。

    “坐标X7，Y4的哨兵点，就地下降，别触动警报网。”

    声感仪捕捉到瑞安所说的坐标点，立刻投射到地图中放大，很快出现在屏幕中的画面就是一个隐蔽在沙丘后的战堡，破损不高，清晰程度可以看到抬伤员的士兵在来回走动。

    飞行员严格执行上级的命令，侦查兵大惊：“为什么不直接进入要塞内堡？这里离要塞足有二十一公里，情况紧急下，一旦遭受二次袭击救援或许都赶不及，大人您有不得不落脚于此的理由么？一级戒备还未取消，说明还不确定兽潮侵袭是不是还会再次到来，落在这里会有危险啊！”

    瑞安看了他一眼：“这点风险都无法承担，还来什么荒野。”

    侦查兵愤懑道：“又不是您自愿来的，天知道参谋部犯了什么病非要将您派来这种地方……”他瞬间住嘴捂脸，搭档这一巴掌拍得真狠。

    瑞安沉默片刻：“统战部的决议，下达到我个人终端五天后参谋部才正式签发了调令，鉴于我的身份特殊，调令抵达要塞后必定遭受冷遇。荒野不敢不接收我，但是必定会百般拖延时间。战时的要塞拥有临时决策权，如果要塞不认可我身份，这时候横插一脚非要接掌最高指挥权对我不利。”

    荒野要塞的最高军衔是大校级，她是少校级，差了三个级别，就军衔来说，本来是没说话余地的，然而重点是指挥署出来的官员在同级军衔中待遇自动上升一层，她又有联邦特发的一级英雄奖章，再上一层，在普通军队体系中真实等级就相当于上校——这样的军衔在荒野，除开要塞总长外就是她了——在别处令人欣羡的级别在荒野就是灾难。

    瑞安很清楚，联邦把军队中最精英最天才最不服管教的刺头往荒野丢，派最忠诚最刻苦最有资历的士兵镇守要塞，已经形成了荒野要塞独特的氛围与作风。战火与铁血中建立起的交情最难动摇，她这样年轻功高又身居权位的空降指挥，会受到什么待遇可想可知。

    而且，最大的问题……她是普通人。

    电子兵通报：“大人，离地五百米，警示圈外没有找到可供降落的平台。”

    瑞安已经拉开航空服开始换装，侦查兵不敢再往后看，然后听到她的声音：“伞包。”

    在操纵台点了点按钮，边舱弹射出一个降落伞包，瑞安拉好作战服拉链，检查完身上所有装备后，把伞包快速背起系好：“我的警卫队现在在哪？”

    电子兵飞快地操作了一下：“紧跟在后面。二十分钟内能抵达这个坐标点。”

    “发布跳伞指示。向要塞方面发布我已经前来的消息，并截取保存要塞指挥部的信息波段。接收到我们成功降落的信号后你们就可以返回，以最快速度回到军区并通过总参直接联络荒野要塞，务必请他们当着总参的面审核我抵达荒野的信息，确认我的指挥权。”

    调令已经足够权威，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在总参面前再过一遍这个套路？侦查兵百思不得其解。

    瑞安没有解释。她现在怕的就是要塞用“拖”字法，故意不审核她的身份，军部必定要确定她是否抵达——而这是她唯一扯上军部做虎皮的时机。

    她很清楚，自己在荒野待的时间绝对不会短，她与她的警卫队共六人，虽说有军部总参的调令与任命书，可是军部也不会给予额外支持，她要完成统战部的命令必须要取得要塞的控制权，但这想来都是个漫长而艰难的作战过程。

    要塞方是不敢危及她性命的，最惨的可能就是被架空。

    谁知刚来就正巧遇到这么一次袭击，要塞损失巨大，清算与重建需要大量人手，而且通讯塔倒塌，紧急修复起来都需要几天，要塞内部对于边堡的监控力度就有所降低，在混乱局面中她能做的就多了。这也就是她选择在边堡降落，并推迟抵达信号的缘由。

    “这是我奉命收集的荒野要塞的资料库，大人请您随身带好。”电子兵把芯片摘下来递过去。

    “再会。”瑞安说。

    侦查兵与电子兵把拿着帽子的手搁在胸前，行了个简化的军礼，连飞行员都空出只手来脱帽致敬：“大人，祝您好运！”

    战机前后座之间升起一面隔离墙，后座舱门打开，巨大粗糙的风涌进小小的舱体，瑞安放下头盔盔壳，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了出去。

    *

    瑞安·K·兰德尔，普通人。

    研究所出身，现任指挥署高级校官，七天前接到军部命令转调荒野要塞出任最高指挥。

    调令转往参谋部，又转到研究所，导师用了三天时间说服她接受任命，总参再给两天时间完成交接，确定警卫队成员与配套装备以及下达任命书，一天时间将她送到统战部接受最后审核与颁布秘密任务指令，然后从统战部出发，一天时间横跨半个联邦，将她送至荒野要塞。

    从未有过的雷厉风行程度叫知情者都汗颜。

    现在瑞安坐在荒野的某一块砂岩上，一边校正定位仪一边回收探测甲虫。

    运气还真不该说是好还是坏，落地就遇到这样规模的磁暴。如果这磁暴是在她与警卫队失去联络之前降临的，她还得赞叹连老天都给她面子，但现在她只能先停留在原地，探测周围环境是否安全。已经入夜，瑞安孤身一人，不但失去了同伴，还迷失了方向。

    雷克斯一巴掌把通讯器砸在地上，绷紧的脸孔几乎要因愤怒而裂开：“大人现在在哪？”

    同伴们互相看了眼。

    “冷静点，”肖恩拍拍哨兵的肩，弯腰捡起被他摔到地上的设备，“风向改变落地有偏差这事谁也没料到，而且荒野的磁暴跟其余地方不一样。这一地带的通讯都被切断，我们的终端跟卫星完全断开连接，这些设备已经无法使用，我们没法联络到大人，预计通讯恢复的时间……”他看向西蒙。

    长相清秀斯文的技术兵拿开检查仪器的手，推了推眼镜：“不能确定。我没有遭遇过磁暴这种现象，不能确定仪器探测的数值是否可信。”

    “而我们连半个小时都没办法等待！”五个哨兵中唯一的女性海伦双臂环抱看上去很镇定，紧皱的眉宇与因为高强度脑力运转而微微鼓起的太阳穴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荒野太可怕，大人和我们失散，遇到危险怎么办？兽潮才过，谁知道会有什么遗漏的异兽留在这里。”

    论战术科研，指挥官难逢敌手，但在纯粹的武力面前，她就是个渣。

    “所以得尽快找到大人，”肖恩肃然了脸色，“我们需要向导！”

    “该死！”雷克斯的脸色已经黑到叫人看得胆战心惊的地步，喉咙中的爆喝几乎强行压着才降低音量，“我们这级别的警卫队本来就该有一个向导的配置……要不是那些混蛋扣下！”

    话是这么说，但就算级别符合要求，彼此都知道，他们这常规小队是不可能带上一位向导的。向导受环境的易变性强，就算再高级的向导都不能完全屏蔽环境干扰，而鉴于向导的特殊能力，这份影响又很轻易作用到同伴的哨兵身上。五个能力高端气血方刚的成年哨兵，还是未结合的，精神屏障在信任的向导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因为工作需要几乎是同进同出的作息，长时间与一位向导生活在一起，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直接倒一片的。

    就因为这样的高危险性，即便知晓没有向导很多事情不便，上级也没有将向导配备下来。

    在一片紧张神色中，西蒙将手中的仪表盘翻过来，屏幕中跳动的红点正是目标的哨兵点。

    “向导兵在别处是受保护兵种很难找，但在荒野要塞绝对不是这样。这地方连向导兵都能成为消耗兵种，这样的哨兵点配备有向导的可能性极大。”

    三个人扭头看向肖恩，肖恩回眼请示了一下蹲在边上一直保持沉默的黑发青年。

    “走吧，”布兰特站起来，“控制哨兵点，以最快速度。”

    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