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控制

    瑞安是白塔的公主。

    是白塔视若珍宝的明珠，举在掌心的星辰玫瑰。

    她生在白塔，长在白塔。从小到大，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向她强调，你说的就是对的，你讲的话就是真理，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你的命令。

    每个负责教导她的人都带着敬畏，他们明明俯视着幼年的她，看她的眼神却仿若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大山。他们跪在她脚下试图将她送上神坛。就像很多年前她还懵懂未知时，她的导师曾经指着联邦军神阿基奴尔阁下的雕像对她说，瑞安，那就是下一个你。

    她无可动摇的自信由真正战场上的钢铁与血火所塑造，她不可一世的狂妄是踏着尸骨与废墟堆铸。自十岁起，她指挥学的课间练习就已经是实战——于是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手上握着的是无数人的命运。

    有很多人因她而生，也有很多人因她而死。她的一念之差就是排山倒海。她的举手投足都牵系着数以万计的生息。但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这份重量并不能将她压垮，硬生生从地狱里闯出一条路之后，从此便再无事物能动摇她。

    ——联邦研究所把最顶尖的资源堆积在一起，然后用这所有难以想象的资源培养出了一位智者。让再嚣张再自负的人都要在她面前俯下头颅，让再顽固再不服输的人都不得不对她甘拜下风心悦臣服。无上的信仰重合出一个神话的种子，白塔给她命名为瑞安。

    因为至始至终都清晰地知晓自己背负的是怎样的期待，所以她从不会叫人失望。

    莱瑟姆犹豫良久还是作出了妥协：“如您所愿。”

    于是瑞安带着海伦与肖恩大步流星往控制室走去。

    天底下她最不怕的就是困境。武力或许欠缺了些，但是这些欠缺的点数全部给她加在了智慧上。她的临场应变能力一向卓绝。负责人梅根外出战堡中只有副官莱瑟姆在的情况确实出乎意料，但是亲眼见到莱瑟姆，又知道有个被撤职下放的军团长，她就又有了转圜的余地。

    甫一与莱瑟姆照面的瞬间，她就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位哨兵对她有着很深的忌惮——这是位身经百战强大且有着丰富经验的哨兵，并不会因为她普通人的身份而对她产生丝毫轻视。但她同时也看出来了，莱瑟姆并不愿意轻易得罪她。

    而且一看莱瑟姆她就知道这是技能点加在武力上的哨兵。再联想到处在异兽威胁下仍敢亲自外出“狩猎”的梅根，那么关于九号战堡的领导层构成她就已经有所预料了。这个战堡更为崇尚武力，作战参谋的地位堪忧。那还有什么话说？力大无脑，摆明了等瑞安来横扫的。

    再说，目前来说阿尔文这个意外未必是朝着不利影响去的。因为她现在已经接收到了阿尔文的存在给她带来的好处——莱瑟姆目前耐住性子的屈从正是由于明了她的身份！

    瑞安会头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九号战堡得知她的身份来意之后，仍旧不管不顾站立在荒野要塞的那一端，对她报以绝对的排斥。但只要对方表现出一点持保留意见又或者围观待定的意思，她就有把握将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两不相帮？呵，可能么。

    因此瑞安先声夺人直接要求前往控制室。

    这其实是个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线。

    需要搪塞推诿的角色也不找个圆滑狡猾的人来，偏偏派出了性子强硬尖锐的副官——瑞安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决定的，对方不可能让个低级军官出面直接性得罪自己，总负责人不在，战堡的二把手就避不开——因此毫不犹豫抓住了这个弱点。

    莱瑟姆想拒绝，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来人的身份实在大得有些叫人招架不住。她的背后有军部的调令，虽然有不成文的规定——荒野决定荒野的事，外界无权干涉——但毕竟荒野要塞也是军部的一部分，军部有权对它直接下达命令。

    荒野要塞没法抗命。它毕竟不是孤立的，它的士兵需要军部调任，它的建防有赖于荒野后方的城市，军部要插手荒野只是没有先例——当然，一插手就直接是转移了最高指挥权——这个就叫人讶异万分了。长官梅根相信，如果不是对这个普通人指挥官有着绝对的信任，这份古怪的调令绝对不可能出现，所以他们有对瑞安忌惮的理由。

    要塞跟军部之间的抗衡九号战堡不想介入，怕成为其中的炮灰。虽然他们很清楚，要塞是绝对不会坐视指挥权被一个空降官夺走的，但同样无法估摸，军部为了扶持自己选定的人上位安排了什么。因此梅根与莱瑟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鉴于目前还不清楚要塞方面的意思之前，如何在不得罪空降官的前提下消极怠工就是重点了。

    只是，想不到对方第一个要求就是前往控制室——这就让莱瑟姆有点骑虎难下。

    不是说莱瑟姆自己没法作出决策，而是他有点摸不准这次低头之后接下去的要求他能不能安然招架住。

    控制室意味着什么？战堡的心脏与命脉。

    瑞安要进控制室总不可能是随便看看发发呆的。军部既然认为她有掌控要塞的能力，那么一个小小的战堡而已，压根没办法成为她的阻碍。但眼睁睁看着对方接掌战堡的控制权，莱瑟姆自认也做不到。九号战堡是他们的底盘，而对方现在要抢夺的是长官梅根的权利！

    然而已经承认了对方的身份，这时候翻脸要预付的代价更大。

    这个头只能低。

    *

    海伦跟肖恩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心。瑞安泰然自若走在前头，他们却没办法放下提着的心。阿尔文军团长上来就找人打架，但他的信息素除了张扬骄傲的锐意外，却是意外优雅持稳的。反倒是眼前这个哨兵，看着没什么动静，浑身弥漫的却是极暴戾的信息素，一种只有战场上熬煮过血火才能磨砺出的尖锐与凶猛，甚至隐约有随时都会暴动的不稳定。肖恩比较淡定些，海伦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时刻预防着这个哨兵忽然暴起伤人。

    瑞安没有时间跟她的警卫队交代情况。一切只能靠他们随机应变。

    她必须尽快实现三个战堡之间的联动，在兽袭到来之前，尽可能快地建立起防线。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一个让她能以战堡为基底蚕食荒野要塞指挥权的机会！七号战堡已经不可能违背她的任何命令了，一旦成功收服九号战堡，联动八号战堡，这一条防线就会转化为她最忠实的尖刀！

    自动门开启，控制室的光线映入眼帘的瞬间，瑞安微微一眯眼睛。

    即便是监控台屏幕通过遍布战堡的摄像头将她前往此地的画面尽数回馈，控制室一半的操作员还是都回过头注视着她——梅根兼任九号战堡指导员与总教官，身为负责人却从来不留在后台，遇到敌袭还是习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因为没人拦得住她的暴脾气。作为她的副官，莱瑟姆一应继承了长官的行事风格——难得能见到莱瑟姆压制自己脾气的时候，还是对一个陌生人。

    一时之间，刺在瑞安等人身上的视线以好奇与怀疑居多。

    他们并不知道瑞安的身份。梅根向阿尔文求解的时候只有莱瑟姆在旁。莱瑟姆没有公布瑞安的身份，于是这些人只能看出来副官向对方行的是下级对上级的礼仪——所以这个普通人究竟是谁？

    瑞安毫不理会别人什么想法，站到监控台前直接下达指令：“请调出九号战堡在这次兽潮中遭受的袭击与战损数据。”

    极其平和的声音，说的是礼貌用语，但语气中听不出一点彬彬有礼的意味。谁都明白，与其说她是在命令操作员，不如说是直接向莱瑟姆伸手要知情权。

    操作员当然没法作出决定。视线看向了副官。虽然心里清楚这位阁下貌似来头很大，但在莱瑟姆一贯的积威之下，绕过他听从别人命令这种事只会让自己吃力不讨好。

    莱瑟姆？莱瑟姆只能点头。对方现在只是表示想知道九号战堡的情况，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答应就答应了。

    屏幕飞快跳转。不出瑞安所料，就像七号战堡惯常做的那样，战斗终止甚至是中止的时候，已经有专门的情报收集师将遭受异兽袭击的数量、强度等与战堡方面士兵设施的损耗数据专门整理出来了——当然不排除有艾伯特帮助——毕竟现在断网，这个AI能够被放出来使用。

    这些数据会先由分战堡上传到主战堡，然后及时汇总报备到要塞，不但对要塞具有实时检测异兽动向的参考意义，而且能让要塞及时发现自己战线上的不足，以便快速做出补救等应对。同时，基于战堡守好后防线的职能，面对漏过警戒线的异兽情况同样不少，足够的自主权力也让战堡不断更新自己对异兽的情报数据库。

    瑞安一目十行地阅览，同时指示操作员加快放映速度。一直调整到常人状态下的三倍速——速度没有继续提高，因为她不仅是在阅览，而且一边看一边准确地报出图示画面或者段落示意操作员截取——不是她无法提速，而是手忙脚乱的操作员拖慢了她的速度。

    一堆土豆中混进个西红柿不显眼，但要把西红柿专门拿出来放在一边，这对比就鲜明了。

    没有人比情报分析师更清楚挑出来的数据有多异常。关于这次兽潮，别人只能想到貌似比以往的强度大些，漏过警戒线的异兽好像有点多，短时间内出现第二次兽袭不同寻常，但看不出来这些状况有多么紧张。

    只有旁边的情报组有点坐不住，所有的情报与数据都经他们处理，他们对此最敏感——不过这种焦躁又没有强到他们忽视顶头上司主动与对方沟通的地步。

    “肖恩，”瑞安思索之余，抽空唤了她的部下，“把之前抵达荒野时卫星探测到的要塞战损向莱瑟姆副官公示一下。”

    磁暴突袭，卫星断开连接，要塞与战堡之间亦没有联络，目前来说，这里唯一知道要塞当下情况的就只有她们几个。毕竟那时战机扫描到的图示是在磁暴发生之前，选择的时机又无比独到——刚巧是在战斗告一段落，向导休整调班的间隙，要塞失去精神屏障覆盖，才能让卫星射线扫描到要塞的实际情况。

    那可不是些好消息。头次兽潮的时候要塞受损就比较大，早先又经历了二次兽潮——要塞方是来不及重新建防的，那么受到的损失就不可估量了。

    莱瑟姆冷眼看着名为肖恩的哨兵走上前，站到唯一空闲的操作员前。

    瑞安多敏锐的人啊。一共五位操作员，其中一个在监控全战堡分不了神，她把其中三位指使得团团转，就留下一个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