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特高地,荒野边境
深红色的天空沉压压地迫在头顶,似乎随时都会掉落一块狠狠砸下来那般低暗。
高地中最鲜亮的色彩大概是那些名为阿丽特的花朵,实际上就是一些灰绿的苔藓状植物,上面开满了指甲盖大小的橙色矮花,无论是缺水还是冰冻,再极端恶劣的环境都能生存。
夜幕底下刺骨的风卷着砂砾,从脸上刮过去的时候像是无数细小刀子切割着皮肉,鲜血随时都会顺着那些切痕狂飙而出——事实上混杂着尘埃的空气中正是弥漫着浓重得散不开的血腥,散落一地的尸块与迸射出的瞬间即刻凝固的腥臭,形成了最荒诞最可怖的一幕戏剧。
一颗头颅顺着岩石倾斜的弧度滚落下来,停驻在装甲车不远处看着他。那对眼睛蒙上了血翳,但由于死得太过于-迅速,脸上依然保持着死前的笑容——亚伦一只手抓着车壁,五指几乎要嵌入坚硬的装甲之中。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反抗的本能在还未反馈在现实中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威慑力打碎,然后向导的精神穿刺将他的大脑当做破布般来回倾轧,他匆忙间建立的防线不堪一击,即便调动全部的意志去抵抗才能勉强维持住理智。
只是短短的几息之间,几乎只是思绪短暂错漏的停顿后,那些娇惯的不满足于高地风景嚷嚷着要回去的皇室代表团——多达二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三个还站立的身影。
在亚伦的头疼到炸裂之前,向导莉莉安收回了张牙舞爪盘踞在他脑袋里的精神触手。
他猛地抬头望过去的时候,莉莉安立在那里,面对他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地交握住双手,放在身前,然后紧张又害羞地冲他笑了笑——依旧还是记忆里那个美丽纯洁如百合花般的女孩——如果不是她一瞬入侵了在场所有的哨兵,为自己的主人创造了最有力的大开杀戒的局面的话。
亚伦倚靠着车壁艰难地站立,还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愤怒与难以置信,已经痛苦地弯下腰干呕。
倒不是因为接受不了在场的血腥场景,而是向导的控制手法太过于简单粗暴,残留在他大脑里的尖啸混沌了他自身的精神力屏障,致使他无法有效屏蔽自己的五感,瞬间过载的信息素扰乱了他神经,像翻江倒海般搅动他的感官。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小战场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小个子尼尔绕着走了一圈,先用特制的磷粉洒出个隔离圈,然后直接放了把火,那种蓝色的能在任何有机物上燃烧的幽火很快吞噬了所有的尸块,甚至是迸射状的血液,甚至将所有的阿丽特苔藓与小花都吞没殆尽。
风沙很快就会重新覆盖这片地域,生命力旺盛的阿丽特花很快就会重新蔓延,开满此地。只需要短短几天,一切的痕迹都会消失。
亚伦颤抖着嗓音,怒叫道:“卡洛琳!”
莉莉安的身侧,一道身影循着声音慢慢回过头来。
“卡洛琳——殿下?!您都做了些什么啊!”他终于找回思绪,然后濒临崩溃,“您杀了皇室的代表团!加拉赫伯爵!威特男爵!还有克里斯汀小姐!……”每说出一个人名都会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后背湿透,只要想起那些人在中心城的名声与地位,他就再也说不下去,连泪水都将要涌出来,只能鼓足勇气问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三观濒临破碎,因这样残酷的事而感到难以置信与绝望,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仇视她,依然用着尊称,并发自内心地敬重着她!
那个人停顿了一下,转过身,迈动脚步走过来。她每走动一步,首席给一切哨兵都会带来的威慑与压制就越强一分,亚伦几乎要拼命咬紧牙关,才没有臣服地跪倒下去。
大概感觉到他的强烈排斥,名为卡洛琳的哨兵走了几步就停下,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平静,语措清晰:“亚伦。”
亚伦压抑着的眼泪就倏地涌了出来,模糊了他的视野,他要狠狠瞪大眼望过去,才能看清对方的样子。
暗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被风吹得蓬松而凌乱,湖蓝色的眼瞳恍会叫人觉得犹如水泊般的温柔,但只有望进她的眼底才知道,那里面孤高得空无一物。挺拔矫健的身姿,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她身着军装握着剑柄站在那里的模样,犹如一个美丽威严的女武神般令人难以直视。
她又一次开了口,柔软又深谧的嗓音带着叹息一般的口吻:“亚伦,到我面前来。”
亚伦难以思考——他瑟瑟发抖,但就是控制不住服从的本能,不由自主放开扶着车壁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走到她面前。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留下了你吗?”强大高贵的女武神用温和的口吻,说着再残酷不过的的话语,“在你亲眼见证这一切之后?”
亚伦脑袋一片空白,他仰头,呆呆地看着她。
“与莉莉安结合吧。”她平静地说,“我带不走莉莉安,让她与你结合,成为你的妻子、你的向导——在我离开之后,你以冬宫的名义庇佑她。”
莉莉安明亮纯洁的眼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然后温顺地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肌肤互相碰触的时候亚伦的手指几乎震颤起来,但就在条件反射即将甩开她的手的瞬间,反手又死死地抓住莉莉安的手指。他看着莉莉安,又看向卡洛琳,视线来回,又彷徨又语无伦次:“您、您……她……你让她……”
“从今往后,我会尊敬您,爱戴您,用所有的时光陪伴您。您无法取代我的主人在我灵魂上的烙印,但您会成为我身心的掌控者。”莉莉安凝视着他,温柔又羞怯地说。
“我、我愿意……我是说,我、我是说……殿下!!”
即使亲眼见识到莉莉安强大又无情的战斗力,亚伦也无法对她说出一句重话,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就难以忘怀她的倩影,只是因为她全心全意侍奉着自己的主人,所以他一直不敢诉说的心意——此刻从天而降砸在他头上的馅饼几乎将他砸晕,理智虽然岌岌可危但好歹还有一息尚存,只能转向他单方面、自认为的好友,试图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要离开?要去哪里——”他慌张道,“我是说,您到底为什么做出这样、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因为我们的行动不需要多几双眼睛窥伺。”尼尔走上前来,“荒野的磁暴会掩盖这次杀戮,路易斯堡不会知道代表团究竟来了多少人,而我的人会制造他们在边境城市活动的迹象,以此扰乱视听——路易斯堡与联邦的荒野要塞马上就会有一场战争,在战争停止之前,没人会注意这一切——而主人做完她要做的事之后,我会以杀害首席哨兵的‘凶手’身份公开叛逃,‘启明星’自由反抗组织会认领这次袭击,吸引帝国的注意力。帝国不会相信主人已死,但追查毕竟需要时间,而这时间差就是我需要带给主人的。”
“所以真正要叛逃的人是您——卡洛琳!”亚伦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控制不住吼出来,“为什么?!殿下,这是叛国罪!!”有多么敬重这位殿下,此刻就有多么痛恨她这一次的选择。
而女哨兵的眼神依然傲慢得空无一物,平静得叫他能清晰感知到她的无动于衷!仿佛叛国这么重大的事对于她来说并不能带起任何波澜,她所将抛弃的荣耀与光辉都只是云烟,而前路的厄运险阻与未来的无法预知亦无法叫她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我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帝国无法给予我。”
“这不能是您叛国的理由!”亚伦大脑一片混乱,他死死捂着头,甚至连松开了莉莉安的手都不知道,“您可是卡洛琳殿下啊!帝国的星辰啊!有什么您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您愿意开口!只要您愿意伸手!您是如此被宠爱——”
他说不下去了。卡洛琳注视着他,眉角微挑:“被宠爱?”
她并不是说在不平于自己所经受的,她对那些根本就无所谓——只不过是觉得好笑,所以予以反问,但听在亚伦耳中,竟如此的刺耳。
亚伦哽塞了一下,有种窒息般的晕厥感。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慌乱地说:“对——薇拉!还有薇拉!您把薇拉留在中心城了!就算您要离开——您也该带走您的向导!就算您是首席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向导!”在潜意识中接受她必将离开的事实之后,马上对她的愤怒就转为对她的担忧。
“她不会有事的。而且她也不是我的向导。”卡洛琳平静道,“毕竟,你也不会想要与一个同时跟你父亲与你父亲的私生子上床的婊-子精神结合,并矢志不渝。”
“走吧,”在亚伦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砸得反应不过来之时,孤高傲慢的女哨兵已经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离开高地,亚伦,带上你的研究队伍,与我们一起前往路易斯堡。”
提到研究队伍,亚伦猛然想到什么,脸上刹那间露出了更为惊恐的表情。
尼尔恭敬地上前一步为她系上披风,在那双修长柔韧的刚杀过人的手上——换上一副崭新的黑色羔羊皮手套。被高地的风拂散的除了那灰蓝色宽大的披风,还有她漫不经心的声音。
“除了你的身份之外,亚伦,你此行的任务,是我唯一感兴趣的事了。”
“不!!——您不能……”
他想把嗓子里的话语呐喊出来,但是忽然之间眼睛就呆滞了。好一会儿都愣愣地站在那,眼神有短暂的茫然,随后又像融化的冰块般,慢慢恢复灵动,表情也跟着调整,温和带笑,不发一言。
卡洛琳看了眼一侧的女孩:“你知道什么时候该解开暗示,莉莉安。”
“我知道,主人。”莉莉安仰起头甜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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