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碾压

    乔的面色一僵，陡然间再次感受到自己智商的局限。

    但是他很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情，也很能承认自己的不足，所以他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抱着谦卑与低逊的态度说道：“红眼是雌，绿眼是雄。红眼翼鸟在荒野出现的次数很少，相比雄性，它们本来的数量就较少，一般出现的都是绿眼的翼鸟。而绿眼翼鸟在荒野的认知一直是作为侦查者与指挥者在异兽部队中占据显著地位的，红眼……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作用？”

    瑞安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翼鸟是母系社会，是罕见雌性强于雄性的物种……荒野被异兽的阴影笼罩了百来年，却从来都没想到研究异兽？”

    看到乔茫然的表情，她点了点头：“所以要塞这次会被北边碾压至此，确实不冤。”

    “等、等等，”乔试图搞明白她话语的意思，但是他失败了，“什么……什么？”

    瑞安又看了他一眼，这一记眼神并没有含带任何意味，然而处在此时此地就很明显让乔感觉到有那么点责怪的意思了，这更叫他产生某种对于自己愚钝而不自知的忐忑不安——不过对于瑞安来说，因为这是自己觊觎的警卫队新成员，所以她并不介意为他解个惑。

    “与帝国交战，上到各种战术战况分析、敌方统领生平，下到《相杀两百年》《帝国上层权势构架图谱》《帝国社会结构概论》之类的研究著作，都能填满整屋子的书架，那么，与异兽为敌难道就只要凭着血火真刀剑真枪炮地拼就行了吗？”

    瑞安平静道：“万花筒大学联盟每年毕业那么多生物学的高材生，荒野就从来没想着要招揽几个？异兽的形态结构、生活习性、独特行为甚至是物种进化的这一切，价值高得可怕，而荒野就从来不感到好奇？从来没意识到里面大有利可图？联邦高度评价荒野自成一体的战争形态，要塞就真的要把自己割裂在联邦之外实行封锁政策？你知道我看到荒野对异兽唯一的开发只局限于肢解异兽并应用于调培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吗？暴、殄、天、物。”

    乔的表情十分难看。很明显，类似的观点从未在荒野出现过。

    “异兽……不，其实准确地说来，应该是叫荒兽，这些途经荒野的兽群只是沉默森林最外沿的构成部分，把它们称作异兽是对那些盘踞在沉默森林深处的物种的不尊重。如果不考虑冒犯它们——毕竟没准也许哪种荒兽就是它们豢养的小宠物——我目前能找到的解决兽潮的途经就不下于三种。”

    瑞安想了想继续道：“这还是研究所那边对于荒野了解有限的前提下。”

    “我接到调令来这，总参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只能有限地观摩了一下研究所的记录——事实上我觉得研究所对于未来科技的研究方向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结合我在荒野所见所闻，我认为研究所完全可以在荒野边境建立分所研究下异兽。怪不得北面邻居的生物机甲研究那么迅速，很显然他们已经从异兽身上找到一定的法门。”

    乔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百年来都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政策，固守已经成为一种姿态，封闭已经成了一种保护，谁说过你不能这样对待异兽它们可能不是敌人，谁提醒过你得研究它分析它解读它找到与它的共存之道……他几乎是带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聆听着指挥官的言论。

    他觉得应该让海登大人亲耳听听这些……不是不强大，海登大人的强大在整个联邦应该都能排上位，但思维的局限并不是实力提升就能取消的。就像巴奈特总长阁下是荒野的信仰之一，但现在看来，他在提升荒野军队本身战力的同时，实际上已经落后对面的路易斯铁血堡垒太多了。

    科技、科技这种东西……乔想到梅根，莫名其妙有些局促不安。如果忽略梅根在感情方面的蠢不堪言，她大概是挺擅长接受这种事物的。一直以来，梅根都在试图促进要塞与联邦的接洽——虽然目的是为了打通渠道，运送她那些钟爱的“小玩意儿”，但例如凯普赛机车等很多理念超前的设备确实极有价值，荒野在科斯帕的军工厂确实也仿制了不少很实用的军装……

    现在告诉他，靠近沉默森林这个劣势完全可以转变为优势，荒野要塞其实完全有可能发展出自己独特的先进的军工……

    乔看着指挥官的眼神已经隐隐有些脑残粉的崇拜势头了，或许在他为向导寻找平等的道路上，这位阁下确实不符合自己对于“导师”的定义，但在其余各种方面，她确实为他打开了很多个世界的大门。

    ——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能跟随这样一位大人？

    “据说冬宫在研究最顶级生物机甲的领导者是个叫亚伦·瑟夫列农的家伙，贵族出身，年轻有为，还特别受冬宫宠爱，我还挺好奇的……”瑞安顿了顿，“扯远了，总而言之，对于现在的战局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得知道，要塞对荒兽的定位还仅限在调培材料，而帝国已经找到合适的方法利用红眼翼鸟了。”

    “红眼翼鸟的精神力特别发达，还不止指使低级异兽行动，它们甚至能全权操控异兽的行动。不过这种翼鸟特别孤高，对同类也极为排斥，它们不会听从同类的指示，除非是比它更高一级的异兽的命令，否则它们会一直我行我素到底——当然这个同类指的是红眼的同性，有种研究表明它们关系恶劣的原因有可能是出于对雄性的争夺，毕竟它们对感情一点也不忠诚，以尽可能占有雄性为荣……”瑞安讲得意犹未尽，“所以，这就是不杀它们的原因，只要方法得当，让它们反过来按照你的意图行事也可行。”

    话题渐渐从那叫人窒息的生物学角度挪开，拐回战局上来，乔终于找回些自己的思路：“所以您将军队分散打游击，尽可能寻找并击伤所遇到的任何红眼翼鸟但不赶尽杀绝的原因？您想把它们打怕，让它们放弃找我们寻仇，带领它所控制的异兽继续回去找要塞麻烦？”

    “我只是试验一下，来验证自己的猜测。”瑞安微笑，“然而试验成功了。”

    *

    把再次重铸三观的向导放走，瑞安继续观战。

    士兵们猎杀——或者说屠杀——异兽的方式确实叫她大开眼界。当然局势呈一边倒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遭遇的异兽都是精挑细选的少数量，又对翼鸟这种生物实行了“斩首战术”，剩下的异兽就好对付得多。

    然后一边安静观战一边保持高强度的脑力活动。

    对于每一个问题她都有百十种猜测，她会综合各种考虑找到最适合解答问题的那一种，她的大脑如计算机般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运转，列出各种选项进行演算，划分无数路线进行选择，一些看上去神乎其技的想法，实际上只是她脑袋中的最优解而已。

    她当然也有困惑的事物。事实上她现在就在分心进行一项思索，关于要塞顾问海登。

    哨兵与向导是两个无法分割的个体。彼此需要，相辅相成。向导对于哨兵来说不可或缺，越是强大的哨兵越是离不开向导，这就促使了哨兵必须尊重向导，而向导也不能离开哨兵独立生存，毕竟向导要想精神力再度蜕变，一般都需要通过结合这种方式，鉴于哨向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绝大多数都是哨兵，所以服从自己的哨兵也成了很多向导的本能。

    由于精神结合对于哨向双方都是种致命的约束——精神结合等同于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开放给彼此，一旦结合断裂，带给双方的都是痛不欲生——因此哨向之间怎么可能掰扯得清楚呢？

    海登是首席向导。

    向导本来就是个极度团结的群体，首席对于向导来说更意味着难以违背的领袖——这个难以违背甚至包括向导抗拒伴侣的意志！他如果是铁了心要总长之位，别说是摩里斯了，全要塞的哨兵都会被他的向导军团放倒。但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是要塞参谋长，也是总长副手，他比谁都更尊重巴奈特阁下守护荒野的理念，也比谁都更为理智，在兽潮这样的存亡危机面前，他甚至会是最先妥协的那一位，因为他知道这种关头哨兵才是决定命运的关键力量。

    在瑞安的猜测中他不该如此保留的，他应该全力支持摩里斯先平定战局。只有他的态度未明才会造成要塞如此僵持的局面。

    所以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间谍或者内鬼没被抓出来，所以他不敢彻底松手？因为他不能确定定时炸-弹会不会就在摩里斯的手下？噫，她不能如此小看这位阁下，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而她忽略了的原因。

    至于摩里斯，他的心态就比较好掌握了。

    按理说，他是统战部长，是位强大的哨兵，鉴于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向导是被排除在要塞总长的继位者人选中的，在巴奈特大人情况未明的时候，他应该更放心大胆地接替职位，但他犹豫了——海登的过分优秀让他忌惮，让他害怕，让他在作出决定前不得不先考虑后路。

    正是这种犹豫这种相互之间的保留，致使要塞的防御工程很难展开得彻底。

    如果不出所料，原本要塞的四个军团，第一军团的唐纳德他不能过分驱使，因为唐纳德是荒野的首席哨兵，“首席”这个词比起一种等阶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冠冕，纵使他是上级也无济于事；第二军团的克雷尔他不敢驱使，克雷尔是向导，她的手下绝大部分是向导，此时他怎么敢用。唯一掌控在手的，大概就是杰奎琳的第三军团与暂时失去军团长的第四军团。

    于是就形成个很奇怪的现象，明明是摩里斯势弱，但他占据上风。明明是摩里斯占据上风，但他也不敢毫无保留地投入战斗。

    对这些问题的思索一直持续到瑞安的存在与她手下的战力已经无法再被荒野要塞回避下去为止。

    军部空降的指挥官，据说已经抵达荒野的指挥官——以这种方式为要塞所知，这个效果就足够震惊了。

    事实上对于瑞安降临的消息，要塞高层不止开过一两次会议，虽然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但都默契地保留态度冷眼旁观。老实说没有人做好准备接受军部对荒野的指手画脚。别说手上握着荒野权柄的那些人，就算是底下并没有发言权的那些人也无比排斥。

    巴奈特大人年岁渐长，又是黑暗哨兵，随时都会被永夜吞噬，他不介意移交权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亲眼看到自己所塑造的要塞被外界的人改变。次一级的军官，类似于顾问与统战部长这一行列，应该是最反对的，毕竟他们都是有望成为总长接替者，哪会愿意看到军部派来的莫名其妙的人取得自己应得的位置成为自己的上司。

    重要的是——那还只是个普通人！

    但调令下都下来了，总长阁下接都接了，人来都来了，看上去好像是没法变更的事实。只是谁也没想到，她来临的时间如此不凑巧！

    前有无法预料的兽潮侵袭，后有总长出现的糟糕意外，要塞内部乱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别说有人去管她了，就算是调查她的行踪下落都有些为难。大概除了海登与摩里斯这两个直接性被威胁到位置的人之外，也没人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没有人想得到，一时的倏忽会造成这样可怕的后果。

    ——当忙于兽潮已焦头烂额的要塞再也无法避免第二警戒线边缘蓄势待发的军队时，摩里斯还在迟疑，而海登已经毫不犹豫抛弃自己本就不该存在的顾虑，踹下摩里斯自己上位，然后壮士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