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献计

    晚风徐徐, 池塘中的新荷已悄然绽放。

    幽香扑鼻而来, 临淮的春日渐去,再过几日便要入夏了。

    楚拂提灯沿着长廊走向太医院,她脚步微沉, 静静思忖着后面要走的每一步。

    燕缨这几日确实精神很好,那也只是表象上的好。毒液噬脉多年, 汤药也好,药浴也好,针法也好, 也不过是给她续命罢了。

    药石终有无能为力的一日, 日子每过一日, 燕缨的命就少一日。

    如今燕缨确实可以撑过十八岁生辰,可撑过以后呢?楚拂不敢再想下去, 她摇了摇头。撑过十八岁生辰, 那已经是后话了。

    痼疾在索缨缨的命,那桩婚约也在索她的命。

    再不快些下手, 燕缨只怕根本活不到十八岁生辰。

    楚拂的心蓦地一凉, 想到云清公主今日问及“麻风”之症,楚拂没来由地心生忐忑。若是临淮城出了麻风之疫,郡主体弱, 突然染了这种病, 不治身亡也算是合情合理。

    她并不想把人心想得这般坏。

    可是,经年宅院自保加上在大陵发生的那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往事,但凡涉及帝家之事, 有哪一桩是干净又纯善的呢?

    楚拂轻叹。

    踏入太医院院门之时,相熟的几位太医对着她点头一笑。

    “楚大夫又来借书了?”

    “嗯。”

    楚拂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往存放医书的小阁走去。

    “楚……大夫且留步。”忽闻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楚拂愕然回头,只见那人穿着官袍,约莫四十出头,从官服的品阶可以看出,应该是院判大人。

    左院判刘明?

    楚拂很快便确定了他的身份,恭敬地福身一拜,“见过刘大人。”

    刘明颇是吃惊,“你认得本官?”

    “常听郡主提起,所以斗胆猜了猜。”楚拂答得很快,也合情合理。

    刘明上下打量了楚拂一眼,这姑娘确实太年轻了。年纪轻轻,医道就有这样的造诣,确实不易。

    楚拂不太喜欢刘明的目光,她低颔道:“郡主还在等民女回去伺候,若无要事……”

    “扣三成。”刘明突然开口。

    楚拂怔了怔,“扣三成?”

    “药毒三成足矣。”刘明只能把话说到这步上,“或可……延寿半载。”

    楚拂感激地福身再拜,“多谢刘大人指教。”

    “本官也只能做那么多了。”刘明对燕缨多少是有愧的,毕竟小郡主那么一个可爱可亲的姑娘,刘明医治她多年,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

    楚拂微笑抬眼,忽然想到了麻风一事。她在江湖漂泊的这一年多来,不是没有遇过这样的病人,医者能做的实在是太少,除却药汤熏治之外,她别无他法。

    “民女还有一事斗胆请教。”

    刘明身为太医院左院判,医术定然在她之上,此时多问一二,对燕缨也是好的。

    刘明点头,“楚大夫请问。”

    楚拂认真地道:“民女一年前曾在南疆见过一个麻风病人……”

    刘明的眸光一沉,瞬间变了脸色,他急问道:“那人在何处?”

    “民女医术浅薄,此人已死。”楚拂仔细观察刘明的表情,“由家人亲手烧埋,应当不会流传出来,酿成灾祸。”

    刘明悄悄舒了一口气,“麻风此症,药石难治,以后楚大夫若是遇上了,还请小心些。”

    “此症可有方防治?”今日云清公主问她的话,她同样地问了刘明。

    刘明摇头,“无方。”

    果然如医书所言,无药可防,那她以后伺候燕缨,定要加倍小心。

    刘明忍不住问道:“楚大夫好似对麻风症……”

    “民女也曾有亲友因此症亡故,所以今日便多言一问,民女拜谢大人赐教。”说完,楚拂再拜,退了下去。

    刘明看着楚拂走远后,沉沉一叹。

    今日只是清查临淮郊外村落的第一日,他只希望每一日都像今日这样,一无所获。否则……一旦麻风流传染了一个村落,那将一发不可收拾。

    楚拂在书库选好了三本书,她在管书药侍那里登记之后,便捧着三本医书离开了太医院。

    她提灯走了几步,吹灭了灯笼,佯作夜路走岔了口,提前从长廊小阶离开,穿过海棠林院,走到了长巷之中。

    她故意在芳华殿外停了下来,恍声道:“怎的走到这里来了?”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殿门前侍候的婢女们听个清楚。

    “楚大夫,这儿可是行宫,莫要在公主殿外,大呼小叫!”婢女厉声提醒。

    楚拂低头道:“是民女失言了。”

    “楚大夫既然来了,就进来给本宫诊个脉吧。”云清公主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楚拂要的就是她的这句话。

    “诺。”楚拂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对着云清公主一拜,“参见公主。”

    “都下去!”云清公主挥袖屏退了殿中的婢女。

    楚拂静候婢女们退下后,云清公主急切地问道:“楚大夫,快些把下一个方子交出来!”

    楚拂轻笑,“自古英雄冢是温柔乡,剩下的方子,公主自己就会开。”

    “什么意思?”云清公主不懂。

    楚拂想了想,正色道:“生米煮成熟饭,便没办法后悔了。”顿了一下,楚拂又加了一句,“最好是……大家都以为熟了。”

    云清公主面上一红,若有所思。

    “民女告退。”楚拂知道云清公主是懂了。

    “慢。”云清公主唤住了楚拂,拿了烛台过来,将楚拂手中的灯笼重新点亮,她话中有话地道,“本宫给你点亮了灯,你呢,可否为本宫做这引路人?”

    “诺。”楚拂点头领命。

    云清公主高兴极了,“聪明人,本宫向来是不会亏待的。”

    楚拂想了想,提醒道:“夜赏新荷初放,舟入荷叶之间,月夜天地可做喜帐。”说完,她再拜后,退出了芳华殿。

    云清公主羞然想了想那些画面,她轻咬下唇。

    亲也亲过了,再近一步,好像也可以。

    楚拂回到偏院的时候,绿澜馋兮兮地托腮看着一桌的十道佳肴,迟迟不敢提筷朵颐。

    “楚大夫终是回来了!”绿澜拿起了筷子,高兴地望着她。

    楚拂淡淡笑笑,“不必等我的。”

    “不,应该等的。”绿澜等楚拂吹灭了灯笼,又放下医书后,她上前牵着楚拂一并坐下,夹了一片笋子给她,“快尝尝!”

    楚拂莞尔点头,忽然有了一丝别样的暖意。

    绿澜是个不错的姑娘。

    楚拂也夹了一片笋子给她,“一起。”

    “好吃!”绿澜还是头一回吃到这般鲜美的笋子,佳肴刺激了味蕾,她一边赞,一边失仪地大口吃了起来。

    楚拂静静地在一旁小口地吃着,这些年江湖漂泊,印在她骨子里的大家闺秀范是一点也没有磨灭。

    绿澜有时候也会好奇,楚拂在做医女之前,到底是什么人?

    瞧她这般注意仪范,定不是乡野之人。

    不过她性子纯良,倒也不会细想太多,每次起了这个疑惑,她很快又释然了。

    知道多了,参合多了,其实并不是好事。

    绿澜这样的性子,楚拂倒是很喜欢。

    与此同时,秦王妃与秦王陪燕缨用完了晚膳,本该差人来唤绿澜与楚拂伺候,可燕缨拦下了,说让她们安心吃一会儿。

    秦王妃便留下了两名婢女先伺候着燕缨,与秦王一同离开了【春雨间】。

    回秀明殿的路上,秦王妃挥袖示意仆从们跟得远些。

    主子有话要说,婢女与内侍们都是懂的。

    “殿下,我想早些把阿缨的婚事办了。”

    秦王点头,却问道:“这是阿缨的意思?”

    “……”秦王妃默然,怎会是阿缨的意思呢?她不过是怕夜长梦多,局面会越来越不受她控制。

    秦王鲜少拂逆秦王妃的意思,“等一个月吧。”

    “为何?”秦王妃问道。

    秦王笑道:“这可是我们阿缨的大婚,我这个做爹爹的,怎么都得给她置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秦王妃无话反驳。

    “况且……”秦王心中也有不踏实,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扶住了秦王妃的双肩,“近几日临淮不平静。”

    秦王妃蹙眉,“发生了什么?”

    “临淮郊外突然出现了三具麻风死尸,陛下命我这几日清查临淮郊外村落,我想带着子靖好好历练历练。”秦王慨声说着,“子靖也不小了,有些担子是该让他学着去扛了。我不想阿缨嫁过去后,还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这一个月,就让我这个未来岳丈好好教教他,何为男儿担当吧?”

    “殿下……”秦王妃欲言又止。

    秦王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秦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王妃如何还能说其他的?就再等一个月也好,像秦王所言,阿缨是该嫁得风风光光的。

    仔细想想,就一个月准备,也显得有些仓促了。

    秦王握了秦王妃的手,笑道:“一眨眼,你跟我都老了,他们若是一直长不大,你我不得操心死?”

    “阿缨很好,她不是孩子了。”秦王妃可不服气,她的阿缨比旁的孩子懂事多了。

    “可子靖还是个孩子。”秦王直接点破了,他最担心的莫过于此,“他若能多像你这个姑姑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不放心了。”

    秦王妃皱眉,“我也希望她能像我一些。”

    偏偏她更像她的父亲,遇事太软,难当大任。

    秦王与秦王妃回到了秀明殿,刚好萧子靖已经用完了晚膳,恭敬地上前行了拜礼。

    秦王要说的,白日都已经说完了,他倦然摇头,“让你姑姑多教教你。”说完,他便回了寝殿。

    秦王妃挥手示意荷香退下,在偏殿中只留下了她与她。

    “何时去断了?”秦王妃直接问出了口。

    萧子靖心头酸涩,“断什么?”

    “我知道你懂的。”秦王妃对她很是失望,“我只给你半个月时间,早些断个干净,以免夜长梦多。你若做不到,那以后阳清公府之事,我一概不管了。”

    “姑姑!”萧子靖听得难过,忍泪道:“我依你还不成么!”

    “别一副被我逼的模样,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不是孩子了,还不明白么?”秦王妃叹气摇头,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拂袖离开了。

    萧子靖紧紧握拳,颓然回到了行宫住所。

    十三看世子的面色愁苦,低声问道:“世子,可要小的给你备酒?”

    “不必了,我只想静一静。”萧子靖坐了下来,桌上放着云清公主今日送来的药壶,她自嘲地涩然笑笑,挥手示意十三、退下。

    萧子靖的指腹轻抚药壶上的花纹,药壶犹有余温,是今夜她的最大慰藉。

    从她出生至今二十六年来,她只能带着“世子”这个面具活着。爷爷和姑姑这两个这世间最亲的亲人,一边担惊受怕她的女儿身,一边强压她做灞陵城最耀眼的世子,何曾想过她的恐惧感其实远比爷爷与姑姑都浓?

    唯有云清公主,炽烈地像火一样。

    萧子靖就像是一只渴望温暖的飞蛾,明知道飞蛾扑火没有好下场,还是情不自禁地动了心。

    “阿绣……对不起……”

    萧子靖将药壶捧入了怀中,权衡利弊,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拂儿就不是个标准的医者,所以她做的事情肯定会逾越医者的本心。

    其实拆了婚约也好~各自欢喜,各自去过各自的关,总比这种纠缠一起好,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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