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平日一样, 秦王一早便离宫去府衙处理公务。
楚拂看了一眼天色, 既然已知嫁衣蛊的代价不是“一命换一命”,再去叨扰只怕会惹恼蛊医谷中的那位古怪蛊医。
可是。
若不先与蛊医说好,万一他当着燕缨又提及嫁衣蛊的代价, 以燕缨的性子,她怎肯接受医治?
拂儿又发呆了。
燕缨用个早膳的光景, 她发现楚拂偷偷出神好几回。
“拂儿?”燕缨忽然唤她。
楚拂回过神来,笑道:“吃好了?”
“你……可是还有事瞒着我?”燕缨直接问道。
楚拂摇了摇头,笑容更深了几分, “或许是昨晚没睡好吧。”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沙哑, 似是故意把话题歪到昨晚的春事上。
绿澜听不懂楚拂的话, 可燕缨听得清楚。
“那……”燕缨故作淡定地瞄了一眼坐榻,“拂儿今日哪儿都不去了, 就在榻上好好休息一日, 母妃那边我来说。”
难得燕缨主动上钩,楚拂倦然点头, “也好。”
燕缨刚欲说什么, 余光便瞥见了来到门口的萧瑾,她今日气色甚好,心情似乎也很是愉悦, 燕缨娇声唤道:“母妃。”
楚拂知趣地站了起来, 恭敬地对着萧瑾一拜,“参见王妃。”
“不必多礼。”萧瑾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楚拂的肩头, “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今日你我都歇一日。”
楚拂微惊,“宫中……这样可以么?”
萧瑾看了一眼绿澜,绿澜低头退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自然是不行的。”萧瑾坐到了燕缨身侧,仔细地看了看燕缨的气色,欣慰道:“今日阿缨的气色很好,昨夜辛苦楚大夫你照顾了。”
这次换做楚拂不自然了,她微微低头,不敢与萧瑾对视,“这是……民女本分。”楚拂忽然觉得有些愧然,双颊不禁有些发烫。
“是啊,拂儿昨夜很辛苦的。”燕缨忍笑,桌下的足尖悄悄地蹭了一下楚拂的足尖,仿佛在问“看你还敢欺负我?”
楚拂端然而坐,双腿往椅子脚缩了缩,不给燕缨再胡闹。
萧瑾莞尔看着燕缨,话却是说给楚拂听的,“公主今早又派了几名宫婢出宫寻医,这个混淆视听的把戏只怕她还要玩好几日。”略微一顿,萧瑾转眸看向楚拂,语气认真,“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将计就计,今日放个麻风病人回宫。”
“麻风危险,还请……”楚拂听得心颤,万一麻风在宫中传播开来,只怕会事与愿违。
“你听我说完。”萧瑾就知道她会打断,不过难得她生了一颗医者仁心,萧瑾倒也不会怨她的无礼,“今早我请过刘明来秀明殿,向他讨要了一种药粉——此药粉洒在身上,三日之后便会又红又痒,起的疹子与麻风很是相似。刘明那儿有解药,药粉不会要人性命,也不会传染他人。我只要命人悄悄洒在芳华殿的宫人身上,让他们把麻风之相带回去便好。”
楚拂恍然,思忖片刻,疑声道:“为何是芳华殿的宫人,而不是长阳殿宫人?”
“你别小瞧了我们这位公主的本事。”萧瑾的语气复杂,听不出是嘲讽多些,还是赞许多些,“万幸她不是男儿身。”
小狐狸静静地听到现在,幽幽开口问道:“母妃,你是想设局搜宫么?”
“不是搜宫,是看诊。”萧瑾并不打算瞒着燕缨,她轻抚燕缨的后脑,叹声道,“齐正献方之后,临淮城的疫症得到了控制,你父王名望大增,在百官与百姓心中有了‘仁王’之名,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燕缨看看萧瑾,又看看楚拂,“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最后“弑君”二字,她并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动了动唇。
萧瑾与楚拂一起点了下头。
燕缨倒抽了一口凉气,“可是……不管是刘左院判,还是拂儿,他们谁都近不得陛下的身。我若是云清姐姐,必定会安排宫卫严守陛下的寝宫……不对!”燕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摇了摇头,“母妃你方才设的局,是想让拂儿去芳华殿看诊?难道说——陛下如今在芳华殿中?”
“聪明!”萧瑾这次是肯定的赞许,她慨然轻笑,刮了一下燕缨的鼻尖,“阿缨果然不是个孩子了。”
这次换做是楚拂沉默了。
若是云清公主把天子移宫照顾,照理说宫中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况且,昨日她与萧瑾巡宫之时,她下意识多观察了一眼长阳殿外的值卫——宫卫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多了。
萧瑾发现楚拂正在出神,她提醒道:“没有惊动长阳殿一兵一卒,便能将陛下安然送到芳华殿,公主若不是神仙,那便是会打洞的地鼠。”
“密道?!”楚拂应该想到这一茬的。
不论是哪朝哪代的君王,总会在皇城之中埋些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有密道从长阳殿通往芳华殿,那必定会有密道从行宫通往宫外!
秦王妃能防的只是从宫门进来的人,许曜之若是从密道入宫,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如何防得?
萧瑾摇头叹息,“若不是殿下昨夜临时起意,命暗卫夜探长阳殿确认陛下情况,我也没有想到公主竟还藏了这一招【障眼法】。”
秦王妃也不知许曜之是来了,还是没有来?
她从不拿整个秦王、府的性命来赌。
“我问过刘明,以临淮许氏的银针十八法,能否医好陛下?”萧瑾继续说着,神色越来越凝重,“刘明说,若是公主也堪破了他在药罐子中做的手脚,医治半个月,陛下必可康复。若是没有发现,那就算是许老爷子来了,也无济于事,医不好陛下。”她眸光期艾,一动不动地看着楚拂,郑重地道,“这赌注太大,我赌不起。”
楚拂同样赌不起。
“只要能近身给陛下诊脉,民女便有法子解决此事。”
“不成!”燕缨哪里肯让楚拂去冒险?
她担心地悄悄看了一眼楚拂,沉声问道:“若是陛下死在拂儿手里,整个大燕,谁能护拂儿全身而退?”
萧瑾坦然道:“以死囚换之,一命换一命。”这是最糟糕的结果,萧瑾不是没有想过,可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云清姐姐是个急性子,万一她一怒之下,提剑砍了拂儿呢?”燕缨再问。
萧瑾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一旦如此,她还不能护着楚拂,以免落了口实,被云清公主死咬一个“同谋”之罪。
“我能自保。”楚拂淡淡开口,没有半点惧色。
燕缨才不依她,着急质问,“你又不会武功,你怎么自保?”
“哪怕是死囚,也该一案事一案了,我不想欠这死囚什么。”楚拂最怕欠债,尤其是这种这辈子都还不了的债。
“拂儿!”燕缨哪里还顾得萧瑾在场,她紧紧抓住了楚拂的手,哑声问道,“你若有事,谁来管我?”纵使已经努力压抑眼底的不安,她那浓得可以溢出来的灼烈情愫,还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萧瑾眼里。
这样热烈的眸光,萧瑾年少时也曾有过,仅仅只对那个入了心的人。
萧瑾不禁生了一丝惑然,阿缨对楚拂好似喜欢得紧了些?
“郡主,不可小孩子脾气。”楚拂觉察了萧瑾眼底的狐疑之色,她轻描淡写地劝慰一句,拍了拍燕缨的手背,顺势抽出了手来,“民女确实不会武功,可民女的弟弟会。”说着,楚拂不敢再与燕缨平起平坐,她端然起身,拱手对着萧瑾一拜,“民女本就是个漂泊江湖、四处为家之人,最多不过担个通缉之名罢了。”
“可……”燕缨余光瞥见了萧瑾更加疑惑的眸光,她自忖今日确实是说多了,她不急不忙地挽住了母妃的手臂,偎入了母妃的怀中,叹息道,“母妃,我若不是个病秧子,我定能帮上你们……”
“郡主会好起来的。”楚拂忽然坚定地开口。
燕缨愕了一下,悄悄看着楚拂坚定的面容。
“等麻风一事终了,等陛下之事解决。”楚拂轻笑,语气更加坚定,“民女便带郡主去蛊医谷,请那位先生把郡主医好。”
萧瑾是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的,她蹙眉提醒:“那位先生性情古怪,只怕没那么爽快答应。”
一命换一命的代价,她竟愿意?
似是知道萧瑾会猜疑,楚拂朝着萧瑾递了个眼色,话说给燕缨听,“所以民女这回会好好保护自己,定能安然归来。”
原来是为了哄燕缨放心。
萧瑾疑心未消,便听见房外响起了一声内侍声音。
“咱家奉公主口谕,传楚大夫去长阳殿给陛下请脉。”
燕缨大惊,萧瑾也大惊。
这个时候云清公主突然传召楚拂请脉,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咳咳……”燕缨下意识地准备装病,却被楚拂拦住了。
楚拂淡声道:“估计还是障眼法,我去去便回。”说完,她对着燕缨与萧瑾福身一拜,转身收拾好了药箱,背着药箱将门打开。
“劳烦公公引路。”楚拂对着内侍点头微笑。
内侍没想到竟会这般顺利,他颇有些吃惊,“那……请楚大夫这边走。”
“好。”
待楚拂与内侍走远后,萧瑾低头望向怀中的燕缨,却不急着问话。
燕缨皱眉看着萧瑾,故意问道:“母妃?”
“这会儿不急了?”萧瑾突然问了一句。
“急什么?”燕缨佯作不懂,其实心中忐忑难安。
“阿缨是越来越在乎楚大夫安危了。”萧瑾直接点明了。
燕缨歪头,满脸疑惑,“拂儿是能医好儿的大夫,她对儿来说,就跟命一样重要,我不该在乎么?”
合情合理。
萧瑾自忖今日似乎多想了,她圆场笑道:“是该在乎。”
“拂儿若是有事,母妃你以后巡宫就要带着刘左院判,日子久了,怕是要起流言的。”燕缨又点明一点。
萧瑾哑然失笑,“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谁像你跟拂儿,总把我当孩子哄。”燕缨似是恼了,从萧瑾怀中挣了出来,扭身背对着萧瑾,“我马上就十八了!不是孩子了!”
她的双手拢在袖中,看似生气抱袖,其实是在悄悄掐着自己,提醒自己好好忍下眼底所有的不舍与担心,别在这个时候让母妃起疑。
眼圈一红,半是因为担心,半是因为疼痛。
萧瑾绕到了燕缨身前,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温声道:“是母妃不对,胡思乱想,阿缨不哭,好不好?”
“嗯……”燕缨嘴上答着话,又侧脸看向了敞开的房门。
心,高高地为楚拂悬着。
她满心慌乱,不知怎的总觉得云清公主清晨来请楚拂,没有那么简单。
拂儿,这次是真的不准赖皮。
作者有话要说:好险~秦王妃开始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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