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的天牢四壁腥臭, 不知多少人在这座冰冷的牢中丢了性命。
云清公主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阶下之囚, 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静静地等死。
弑君乃是大罪,此事必须谨慎处理。
所以秦王与宫卫长商议,先把萧子靖与云清公主一并押入天牢, 待临淮麻风疫症彻底解决之后,再公布天子死讯。
在那之前, 秦王与宫卫长晚上会来天牢审查此案,查出真相后告知太子,再让太子决断此案要不要公告天下。
秦王本可下手除了云清公主, 可这个时候下手, 未免落人口实。
仁王之名树大招风, 太子那边或多或少会有其他的猜度,就算把所有罪名都按在云清公主身上, 只怕也没办法消除太子那边的疑虑。
倒不如只审案, 结案交由太子来做,这样一来能显得秦王并无僭越之心, 有宫卫长全程陪同审案, 无论哪一边都可以交代清楚。
云清公主双手铐着铁链,她安静地站在牢中,歪头看着牢窗外的漆黑夜空。
萧子靖同样双手铐着铁链, 静静地坐在阴湿的天牢地上, 她与云清公主只隔着一道铁栅,只要开口,她与她是可以说话的。
只是, 还能说什么?
她与她,注定殊途,难以同归的殊途。
这样的结局,从一开始便是注定的。
“昨夜你说想喝灞陵带来的清茶,所以差人唤了十三来,当着我的面交代十三回去拿了茶叶。”云清公主突然开口,她徐徐说着,却再也不肯看她一眼,“那个时候我记得你拍了拍十三的衣裳,还指责了他在宫中不注意干净。”
她的声音凉凉的,每一句都钢刀的刀锋轻轻地割过萧子靖的心,又痛又凉。
是的,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将纸条塞入了十三的衣缝里面,专门交代了一句——“注意宫中的暗卫,别让萧家那些人发现我在公主这里。”
那时候云清公主还以为这是萧子靖主动为她着想,甚至在心中憧憬着往后与萧子靖恩爱的时光。
所以,在得知秦王带兵前来闯宫时,她才会放心地把天子交给她照看。
“所以,是你用枕头捂死了父皇?”
明知道萧子靖不会回答,云清公主还是问出了口。
萧子靖捂死父皇,又装作被人绑住扔在角落的样子。
那一句“姑父……我不该色迷心窍来芳华殿赴约……”足以瞥清她的弑君之罪,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云清公主身上。
萧世子来赴约,大晚上的在芳华殿过夜,若是天子瞧见了,能不能当没有看见?
或者是——
云清公主爱极了萧世子天下皆知,她等不及天子康复,便急着将天子变成傀儡,仗着她拿到的天子印信,矫诏赐婚?
天子最难忍威逼,偏偏云清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天子尚好时,云清公主也曾索要过东西,甚至在灞陵皇宫也曾起过争执的。
萧世子只用咬定她规劝云清公主莫要一错再错,所以云清公主恼怒,便将她绑了起来,然后天子一怒之下驾崩了。
怎么办呢?
没人会傻到在自己的地方杀人。
所以,云清公主只要留下天子被人捂杀的证据,便可以将天子之死推到一个不存在的人身上。仗着天子平日最宠爱她,她怎会杀天子?这样一个合情的推理,她便可以保住一条命,秦王也不敢立即把她给杀了。
后面这个推论,在世人眼中是再合理不过的。
也是秦王最想定下的推论。
宫卫长不会觉得这是冤枉了云清公主,宫中熟知云清公主心性的宫人也知这位公主胆子大起来会是多么可怕。
可萧子靖知道,这一回云清公主确实是被冤枉了。
她亲手设下的局,亲手送她去死。
“萧子靖,我喜欢了你一辈子,你呢?是不是想我死想了一辈子?”云清公主语气麻木,此时就像一具失了魂魄的空壳,语气之中没有半点悲哀,也没有半点愤恨。
“送一个爱你的人去死,呵,萧子靖,你以后能安心睡么?”云清公主忽然笑了,即便是问这样的话,笑声之中也听不出嘲讽之意。
萧子靖暗暗握拳,她不敢再看云清公主一眼,她垂下了头。
云清公主不死,死的将是秦王、府上下数百口人,甚至他日她与她大婚之后,得知她的女儿身真相,牵连进去的会是阳清公府上下数百口人。
她承认她喜欢云清公主,可权衡轻重,她舍了一个她,换的却是两族人的性命。
这是云清公主必死的理由。
“呵……”云清公主冷声笑了笑。
萧子靖一直是个胆小鬼,哪怕她不顾一切地追逐世子,世子永远都是胆怯不敢往前的。
若说她非死不可,唯一的理由便是——她爱错了世子。
“咯吱——”
天牢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一盏灯影出现在了铁门之外。
云清公主合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凉声道:“萧子靖,本宫还没有输。”
萧子靖怔怔抬眼,望向了铁门,难道云清公主还留了什么后手?
提灯的是宫卫长,只见他弓着身子,引着一位华服女子缓缓行来——女子眉目温润,高束的发髻上簪了一支九凤金簪,垂落的裙角上绣着凤羽。
整个大燕只有皇后才能这样穿戴。
萧子靖大惊,皇后怎会在这个时候来了?!
“把萧世子放了。”皇后先走到萧子靖这边,对着宫卫长吩咐,“阿绣任性,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本宫并不意外。”
宫卫长迟疑,“可是娘娘……尚未审结此案就定了公主的罪……”
“临淮大疫当前,这畜生竟还不知轻重的胡闹,平日陛下惯着她,本宫管不了她,如今陛下驾崩了,本宫还治不了她么?”皇后厉声喝问。
连皇后都这样认为,宫卫长哪里还敢多言?
宫卫长当即把铁栅打开,亲手解开了萧子靖的铁链,对萧子靖道:“世子,请。”
萧子靖满脸疑惑地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皇后一拜,“参见皇后娘娘。”
“让你受委屈了。”皇后寒暄一句,从宫卫长手中拿过了灯笼,“你送世子回去,本宫有些训话……”她故意把话说一半,宫卫长便明白是什么意思。
毕竟事关皇室脸面,皇后愤怒训话岂是能听的?
宫卫长慌忙领着萧子靖退出了天牢。
“把门关上。”皇后突然扬声吩咐。
宫卫长点头,将天牢厚重的大门重新关上。
云清公主微微仰着脑袋,哪怕在宫中,她也从不把皇后当成嫡母看待,“太子也来了吧?”
皇后徐徐道:“临淮麻风危险,皇儿既然在灞陵监国,那便还是留在灞陵妥当。”
“呵,母后以为弟弟躲在灞陵,就能安稳坐上龙椅了?”云清公主往前走近一步,眸光寒凉,“父皇斗了王叔一辈子,结果被王叔下毒害了,我斗了王叔数日,也栽在了王叔手里,弟弟那样的心智,母后觉得他可以斗多久?”
“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皇后冷声问道。
“母后你也别装了。”云清公主慨声说着,“你做父皇的枕边人那么多年,父皇最怕什么,你一定是知道的。况且,父皇离开灞陵前交代了母后什么,我也是知道的。”
皇后暗暗握拳。
天子驾幸临淮,其实为的就是解决秦王这个心腹大患。
所以离开灞陵之前,天子曾经交代过皇后,先悄悄赶至梁州候着,一旦临淮有变,便立马发动梁州驻军,奔赴临淮勤王。
从梁州到临淮,若是用走的,要走半月,若是骑马,便只须六日。
天子病倒那一日,云清公主就往梁州寄过书信,希望皇后率军赶至临淮稳住大局。
可是,皇后迟迟不来,似乎另有所谋。
直到今日皇后才出现,云清公主却忽然明白了。
皇后只想做黄雀,看着天子与公主一起斗秦王,然后她捡最后的便宜,让她的太子安安稳稳地坐到龙椅之上。
天子嫌弃太子资质愚钝已经很多年,这些年选秀无数,也只为了能再诞下个皇儿,兴许可以换个更聪明的太子。
天子宠爱公主也已经很多年,甚至宫中也曾流传过天子有意立皇太女的谣言。
皇后只有这一个儿子,怎会不给儿子好好筹谋呢?
所以早日登上龙椅,是皇后的期待,云清公主早日死亡,也是皇后的期待。
只是,天子没斗赢秦王,公主也没有斗赢秦王,这是皇后始料未及的。
所以皇后来了,她肯单独见公主,云清公主知道,这是她的生路来了。
“帮本宫办好这事,本宫留你一命,本宫已经在临淮府衙里面找好了死囚。”皇后也不想再跟她绕弯子,索性直接开口谈交易。
“临淮府衙?”云清公主忽然又笑了,“只怕找死囚只是其一,寻故人是其二。”
“齐家善毒。”皇后今日入宫之前,确实特别往府衙去了一趟,明面上是先关心临淮麻风情况,实际是知道齐家的长子在那里,她去找那人谈笔买卖。
没有人会抗拒生路。
皇后与秦王,齐正总要选个靠山。
皇后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药瓶,递向了云清公主,“你将此毒涂在指甲之上,明晚秦王会来审问你,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似是知道云清公主想问什么,“毒只有见血才会封喉,所以你涂在指甲上,不会有事。”
云清公主接了过来,笑道:“母后,我还要一个人的命。”
皇后眸光微沉,“世子?”
“对,阳清公世子,萧子靖。”云清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最后一个势力出没~正式开始收线~
今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三更哦!
鸢小凝表示被榨干了,嘤嘤嘤。
这个加更是仔仔小可爱在上周的长评加更!比心~今天是真的没货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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