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 秦王从宫外回到了秀明殿。
萧瑾并不打算把燕缨与楚拂的事告诉秦王, 毕竟一切还没有成定局,她说好给楚拂三日,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给她三日清净。
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见萧瑾给秦王斟了一杯茶, 端到了秦王面前,问道:“今日一切如常吧?”
秦王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热茶, 放下茶盏微笑道:“皇后向来明理, 下午在府衙的时候, 她还把梁州的兵马交给我来调度。”
“嗯?”萧瑾听得诧异。
皇后素来温婉,在宫中也鲜少听闻她责打宫人。可是, 皇后率军前来不早不晚, 偏偏是这个时候,萧瑾多少有些怀疑她的用心。
在秦王尽得民心的时候把兵权交给秦王, 这样的举动若不是傻子, 那就是暗藏杀机。
秦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将萧瑾拥入怀中,笑道:“阿瑾别担心, 兵马我收下了。”
萧瑾更是惊诧。
“我规规矩矩地当了二十多年的秦王, 你觉得皇兄信了么?”秦王苦涩笑笑,“既然我处处退让换不来信任,那便干脆大权在手, 给你与阿缨谋一份安心吧。”
太子势弱,秦王重兵在手,确实可保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安然无恙。
“皇后娘娘真的……是真的给了你兵符?”萧瑾还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秦王点头,将兵符拿了出来,放在了萧瑾掌心,“兵符是真的,兵马也是真的,我想皇后的用心也是真的。”
“何出此言?”萧瑾捏着兵符,终是有了一丝心安。
秦王轻笑道:“我仁名在外,如今又手握大权,若是突然起兵夺位,岂不坐实了我虚伪小人之名么?太子还没有能力与我抗衡,他们需要时日养精蓄锐,皇后娘娘是想用一个‘仁’字囚住我,换太子安安稳稳地坐上龙椅。”
萧瑾倦然一叹,“没完没了。”
秦王却笑得更浓了几分,“谁说没完没了的?”
“嗯?”萧瑾听出了秦王的言外之意,提醒道,“权势烦扰,可若没有权势,便是死路一条。”
秦王扶住萧瑾的双肩,正色看她,“楚拂不是大陵来的使者么?”
萧瑾怔然,“怎的忽然提她?”
秦王微笑道:“待太子登基后,我想楚拂以大陵使者身份,与我大燕商议两国盟好之策,然后我请旨带你们一起出使大陵,以定盟策……”微微一顿,秦王看萧瑾的脸色不太好,“阿瑾,你怎么了?可是阿缨昨夜闯宫太过激动,伤了身子?”
楚拂肯不肯帮这个忙是一回事,大陵能不能久居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让秦王知道楚拂与阿缨如今两女成悦,只怕不会再动这样的心思,甚至还会把楚拂给收拾了。
“此事再议。”萧瑾摇了摇头,牵住了秦王微颤的左手,“有楚大夫在,阿缨……不会有事。”她忍下了“暂时”二字,不想在这个时候让秦王忧心。
萧瑾不等秦王回话,接着起了另外的话题,“许曜之救活了么?”
“死是肯定死不了,但是……”秦王没有说完,萧瑾却明白许曜之这辈子怕是都不能有孩子了。
“说也奇怪,这许曜之不好好留在芳华殿医治皇兄,怎么胆大包天地跑去长阳殿欺负楚大夫?”秦王实在是想不明白,“在宫中私会,尤其是他这样的外男在天子寝宫欺负医女,一旦事发可是杀头的大罪!”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本就不是个正心君子,出这样的事也是迟早的。”萧瑾淡淡说着,他初来行宫之时便盯上了楚拂,会做这样的事,萧瑾并不奇怪,“况且,楚大夫就是云清请去长阳殿的,若是长阳殿没有起火……”她的话戛然而止,突然有些后怕。
若是楚拂失了身,她的阿缨会如何?萧瑾不敢再想下去。
秦王发现了萧瑾的异样,“阿瑾?”
“楚大夫是故意留了他一条命。”萧瑾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层,楚拂最清楚秦王的病情,若是她羞怒之下把许曜之杀了,便等于断了秦王的生路。
独子死在行宫之中,临淮许氏从此绝后,就算能寻到许老爷子,只怕许老爷子也不愿意再与皇室中人牵扯上干系。
如今许曜之没死,也确实是燕缨闯宫顺带救的他。算起来,秦、王府算是许曜之的救命恩人,看在“报恩”二字上,许老爷子在不知许曜之伤势的情况下,应该会施针给秦王拔毒。
萧瑾苦涩地抿了抿唇,算是她欠了楚拂一份恩情。
楚拂的恩,她如何还得清?
“启禀王妃,启禀殿下。”秀明殿外,一名宫婢小声禀告。
“何事?”秦王问道。
宫婢迟疑地看了看秦王妃,“有宫人回报,楚大夫与绿澜扶着郡主上了马车,出宫去了。”
“把人追回来!”萧瑾暗觉不妙,当即下了命令。
秦王满脸疑惑,“阿靖这会儿不是在宫门值卫么?怎的不拦住阿缨?”他还记得回宫的时候,在宫门前见了值卫的萧子靖——秦王还起了赞许的念头,这个时候知道帮手值卫宫门,也算萧子靖这个孩子长大了。
秦王越想越不对,他紧紧盯着萧瑾闪烁的目光,“今日秀明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瑾不敢解释嫁衣蛊之事,她确实是小看了楚拂——这姑娘决定要做的事,是无论如何都会去做的!
宫婢领命刚欲去追回郡主,哪知才转身便险些撞到匆匆赶来的萧世子。
“姑姑,人已经出宫了。”萧世子说完,示意宫婢退下,“楚大夫是个懂分寸的人,缨妹妹跟着她,我是放心的。”
“你懂什么?!”萧瑾绝不能坐视楚拂做这样的牺牲,她一声喝罢,便大步往秀明殿外行去。
可萧子靖似乎也铁了心的不想萧瑾赶去追回她们,只见她平举双臂,将萧瑾拦了下来,“姑姑,缨妹妹脸色很不好……”
“什么叫脸色很不好?!”萧瑾仓皇地揪住了萧子靖的衣襟,“我的阿缨,我自己来救,轮不到她楚拂!”
“姑姑。”萧子靖哀然看着萧瑾,从袖中摸出了一块令符,双手奉上,“这是楚大夫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请姑姑遵守诺言,这是她还姑姑的谢礼。”
令符是大陵国使的令符。
“楚……拂……”萧瑾的声音忽地沙哑了下去,不愿与她义结金兰,却给她还了谢礼,明明就是去赴死,还非要她遵守诺言。
秦王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这样失态的萧瑾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他知道萧瑾不想说的话,他问上千遍也问不出一句答话。
“还有一句。”萧子靖又开了口,她恭敬地对着萧瑾一拜,“楚大夫说,大陵太后与女皇陛下的性命,当年也是她救下的。”
所以,这块令符可保秦王一家久居大陵,顺心如意。
楚拂竟连这个都想到了……
她今日一再逼她,她却用这样的法子来“回报”她们秦王一家。
大陵国使可以是她楚拂,也可以是秦、王府的任何人,秦王今日想到的全身而退之法,楚拂也想到了。
萧瑾从萧子靖手中颤然接过了令符,她含泪喃喃自语,不住摇头,“我输了……我承认我输了……”
秦王担心地扶住了萧瑾,他温和地问道:“阿瑾,你到底是怎么了?”
萧瑾颓声道:“就由着她吧,由着她把一个健健康康的阿缨送回来。”说着,她将令符交到了秦王手中,“这是楚大夫给我们一家开的……保命良方。”
秦王将令符接过,他能明白楚拂的用意,却不明白楚拂的动机。
这个时候突然给他们一家这样大的“谢礼”,图的是什么?
秦王不知,萧子靖却能猜到一二。
女子与女子相悦,是怎样荒唐的大事?
她自忖没有这样的勇气做这样的事,也自忖没有楚拂这样的本事,给姑父一家这样大的恩情。
一直以来,萧子靖总觉得楚拂生性清冷,是个带刺的姑娘。
今日在宫门前看见她,她在夕阳下笑得很是灿烂,是萧子靖从未见过的温情脉脉。
燕缨面色确实不好,可是楚拂牵着她的手,她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机。
缨妹妹在这红墙深院之中困了十多年,楚拂说,想带她出去走走,兴许可以在城中遇到什么医道高人。
这世间除了秦王与秦王妃,若说还有一人不会伤害燕缨,那便只会是楚拂。
她疼惜燕缨,喜欢燕缨,眸光都快漾出情愫来。
肆无忌惮,又坦坦荡荡。
至少在那一瞬间,萧子靖是羡慕她们的,羡慕她们的勇气,羡慕她们的坚定。
都说“成全”最难,可萧子靖觉得,她该成全她们两个出宫走走的心愿。
后来楚拂交托令符,嘱咐她带话给秦王妃,萧子靖才知道原来楚拂还藏了这样的一层身份。
萧子靖的思绪回到了现下,看姑姑与姑父的反应,大抵他们很早就知道了楚拂的身份。
可是,姑姑似乎知道的更多。
“阿瑾,可不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秦王恳切地问道。
萧子靖也想知道,姑姑怎么会说——楚大夫会带一个健健康康的缨妹妹回来?除非,她知道楚拂会带缨妹妹去找谁,而且笃定那个大夫一定能够医好缨妹妹。
萧瑾深吸了一口气,她含泪轻笑,笑容中带着一抹愧色,“楚拂,是这世上最好的良医……”剩下的话,她宁愿全部烂在肚子里面。
她也该是阿缨最好的良人,只是,老天大概不会允她“侥幸”,让她活着回来,再一次坦坦荡荡地对她与秦王说——
“我喜欢缨缨,是真心诚意地喜欢缨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拂儿一直是最通透的拂儿,也一直是最为他人着想的拂儿。
仁心已成,良医二字,拂儿堪配。
这是上周小媳妇的长评加更掉落~当然,小郡主的病是真的快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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